第1章 001

雖然已經是午後,日頭卻依舊很毒,明晃晃照得人睜不開眼。

岑肆站在人群之後,右手搭在額前微微仰頭望去,便看見對面那高樓之上,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順着空調外機的圍欄緩緩向下攀爬。

飛鳥嘩啦啦的掠過,那孩子的半個身子就那麽暴露在半空之中,衣角撲簌簌抖動着,背脊的衣服裏灌滿了風,像是一只落單的雛鳥。

場景怪異危險而又令人心驚。

即使是這樣高檔的住宅小區,喜歡看熱鬧的人也一樣不少,烏泱泱聚了一群,大多都舉着手機拍攝。

“借過。” 她直接推開擋路的幾人,刷了門禁卡進門。

電梯門口,物業的工作人員正拿着對講機焦急的說道:“是十樓業主的小孩兒,敲門不開,估計是家裏沒大人…”

“跟我來吧,我能開門。”冷不防,後頭有人說話。

“我能開門,跟我來。”

眼見面前的物業人員盯着自己,表情有些愣怔,岑肆就又重複一遍,她的語速略快,轉頭盯了眼電梯的樓層顯示。

岑肆是用一步兩級臺階的方式上樓的。

幾部電梯都遲遲不下來,而在這種緊要關頭,時間就是救命的關鍵,由不得半點兒耽誤,只能用最快的速度爬樓梯上去。

女人的身型纖瘦卻富有力量,腳下步伐又穩又快,行動間不自覺抿起雙唇,神情有些許的嚴肅。

後頭,陸陸續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原來是一幫物業的工作人員也跟了上來,只是體力差了些,一直墜在後頭,這會兒正好在底下的那層樓梯上,

從俯視的角度看,淨是黑壓壓晃動的頭頂。

随手将礙事的長外套拿下來緊緊束在腰間,岑肆一手拽住欄杆借了些力,略微歇了一下,低下頭問:“119,打了嗎?”

“打了打了,大概十五分鐘後能趕到。”有工作人員仰着頭答道。

她才點點頭,繼續向上邁步。

等到物業的幾個工作人員跟上來時,房子的大門已經開了,裏頭隐隐約約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音。

物業經理招招手,趕緊帶着其餘的人進去:“快找找孩子是從哪個窗戶出去的,看看距離近不近,能不能把小孩兒拉上來!”

他這邊兒剛喊完,才看見卧室有人走出來。

岑肆手裏拿了一卷登山時速降用的繩索,一邊拆開外面的包裝,纏在手腕上扽了一下。

過了幾秒,她才抽空擡頭掃了眼客廳的人們:“孩子是從主卧窗戶出去的,在窗下距離兩米左右的右側方向,正攀在空調外機的欄杆上,已經有些脫力了。”

這麽說着,她腳步急促,重新折返回去。

這房間的地板上淩亂的堆了些雜物,很明顯就是被她剛剛找東西給弄亂的,床前頭的窗戶開着,窗扇在微風的吹拂中緩緩開合。

岑肆進去之後,就立刻将手中速降繩索的一頭找地方固定好,另一面的鎖扣在自己身上系牢。

她顯然是經過專業訓練的,這些做起來都很熟練,有條不紊的打了幾個繩結,又仔細檢查一遍,這才擡手扒着窗沿準備上去。

“哎,這位小姐,你要幹什麽?”物業一幫人站在後頭目睹了她的這些動作,都睜大了眼睛,那物業經理忍不住出聲問道。

從剛剛開始,眼前這女子的舉動就一直令人驚奇。

明明看着年紀不大的樣子,行事卻又十分的老成,素白清秀的一張臉上,神情始終保持鎮定。

無論是說出的話語還是肢體的動作,都莫名給人一種信服的感覺。

仿佛她做什麽都是對的。

“救人,小孩兒支撐不到消防過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女子的身子已經敏捷的攀上窗臺,一矮身鑽出窗外。

岑肆并沒有恐高的毛病,即使現在身子懸在十層高的半空中,她也不曾有半點兒的慌亂,只是臉色更蒼白了些,神情看起來比往常更加冷靜。

陽光依舊刺眼,四處明晃晃一片,她克制住伸手遮在前額的沖動,拽着繩索稍稍下降了一點,低頭望下去。

斜側方大約一米處的樓體上,小男孩兒白着張臉攀在空調外機的栅欄上,明顯已經吓呆了的樣子,雙眼緊閉,小小的身子細細的顫抖。

現在倒知道怕了。

“你沒事兒吧,喂!”頭頂上的窗戶裏探出個腦袋來,一臉的緊張,正是那物業經理。

“嗯。”淡淡的應了一聲。

下一秒,年輕女子的神色忽然一變,猛地蹬了下側面的牆體,控制着繩索快速下墜。

幾乎是電光火石的一霎那,她的身子借着慣性往前一蕩,已經将小孩兒攬在懷裏,而後利落的扣上鎖扣,把小孩兒和她自己牢牢的綁在了一起。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卻也算得上驚心動魄,不管是樓底下還是樓上面都人,都齊齊的驚叫起來。

尤其是在窗口探頭查看的物業經理,此時和旁邊的人對望一眼,兩人全一腦袋的冷汗。

“經,經理,沒看錯的話,那孩子剛剛是不是已經松了手,差一點就掉下去了?”

“是啊,幸虧…”物業經理擡手抹了把臉,嘴唇子都有些抖了。

別人也許看不了那麽清楚,但從他這個角度瞧着,所有的細節都是一清二楚。

剛才那小孩兒明顯是已經失去了力氣,也就是在手即将脫離欄杆的那一霎那,被女子一把給拽了回來。

險,真的是太險了。

雖未真正體驗,所有人卻都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錯覺。

不知是誰帶了頭,樓下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和歡呼,這些聲音影影綽綽的傳了上來,夾雜在一起,反而讓人有種恍惚而不真實的感覺。

“沒事了。”岑肆胡嚕了一把小男孩兒亂糟糟的發頂,帶着他搖搖晃晃的墜在半空中,眯眼往下看了一眼。

“老師…”男孩兒六七歲的樣子,這會兒終于敢睜開眼睛,輕輕喚了一聲。

“不怕了?”岑肆見他的神情已經正常了,就知道這小子必定不恐高,心理素質也強大的很,也就放心下來,開始思考當前的處境。

速降繩長度有限,如今又超荷負重,唯一的辦法就是就近找個窗戶進去。

察覺到自己心跳偏快,她就調整了下呼吸,這才開始緩緩向下移動。

實在是因為不想惹麻煩,所以她打算找個有人的窗口問一下,先征得主人同意再說。

可偏偏八樓有一戶人家的外窗臺延伸出來一截子,搭成了雨棚的樣式,用透明的玻璃封了起來,裏頭雜七雜八的放了些花盆。

那棚子的邊緣都是些鋒利的鋼筋,又在她正下方的位置,無論從哪個角度過去,那些鋒利的邊角都會磨到速降繩。

“裏面有人嗎?”皺着眉停在那玻璃前,岑肆屈指敲擊了幾下。

為了防止繩子破損,現在也只能從這家進去,但她敲了許久都不見人來,從屋裏的情況來看,又不像是沒人在家的樣子。

深吸了口氣,她用一只胳膊護住身前小孩兒的腦袋,另一只手豎起來,開始用手肘狠擊玻璃的右下角處。

餘光裏,忽然有一道目光看了過來。

岑肆停止動作,擡眼看過去,才看見這家原本虛掩的房間門此時已經打開,有個人站在門邊。

是個一身黑衣的高個子男人,明明在室內,腦袋上卻有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容貌并不能看清,隐約只能瞧見那流暢而幹淨的下颌線條。

有着這樣下巴的男人,想必也不會難看到哪裏去,更別提這人的身型也是一等一的好看。

窄腰,寬肩,兩條腿又長又直,比例絕佳。

雖不是學藝術的人,岑肆卻也擁有欣賞美的眼光,只不過眼下的情況緊急,這些念頭只不過在她的內心裏閃了一下。

擡手又在窗戶上敲擊了兩下,她打了個開窗的手勢。

男人壓低的帽檐微微動了動,也看不清臉上是什麽表情,但好歹是向着這邊兒走了過來。

岑肆松了口氣,眼見男人打開了窗戶,她急忙将身前的小孩兒舉了舉,遞到窗裏,然後才解了鎖扣。

看着那男人穩穩的把小孩兒放到了地上,她便雙手搭着窗沿,準備自己也上去。

面前卻忽然出現了一只手。

男人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就那麽直直的向她伸着,岑肆挑挑眉,倒沒拒絕人家的好意。

結果把手都遞出去了,她才覺出些不對勁來:這人好像并不打算拉她,手是朝着另一個方向伸過去的。

眼珠子跟着男人的動作轉了一圈,岑肆眼睜睜看這人的大手一把薅住了她的脖領子,抓豬似的往起一扽。

“……”

心中瞬間飄過無數罵人的話,岑肆感覺自己就跟在上吊似的,臉都憋的稍微發紅了。

也幸好這人的另一只手還拽了下她的胳膊,她才沒有被勒死在當場,男人的力氣很大,只輕輕一提,她總算是順利的從窗外進到了室內。

一直到實實在在踩在了地面上,岑肆才解開身上的鎖扣,深呼吸了幾下,同時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免得一會兒做出些什麽來。

身後的房門卻是砰地一聲,被人很憤怒的推開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氣喘籲籲走進來,身上套了件皺巴巴的跨欄背心,手裏頭還拎着條不知從哪兒找出來的舊木棒,來勢不善的樣子。

老頭兒先是将那棍子在地上狠狠敲擊了幾下,繼而憤怒的向前指指戳戳:“抓賊了,抓小偷!你們竟然敢私自打開我家門鎖,我要報警抓你們!”

這男人不是此房的主人嗎?那他到底是誰?

岑肆倒有些驚奇起來,看見物業經理也在外邊兒,就招手叫他把小孩兒領走。

這才轉頭去看旁邊的男人。

也只是到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跟這人的身高差了很多,明明是一米六多的個頭,卻只到人家肩膀那裏。

帽檐依舊壓得很低,黑色棉綢襯衣松松的穿在他的身上,莫名有種慵懶的感覺。

前襟頂端的白色扣子開了兩顆,露出裏頭白皙的皮膚,再往上就是修長的頸部,男人的喉結微隆,上下懶洋洋的動了一下:“你想怎麽樣,要錢嗎?”

聲音意外的低沉,帶着些許的冷淡和不耐煩。

不過是個奢侈的富二代罷了。

岑肆掃了眼他的穿着和手表,心裏已經大致有了數,倒也不是假清高的看不起人家,就是覺得有點兒浪費。

有錢也不能這麽揮霍吧?随随便便逮誰給誰錢,多少身家也有揮霍完的一天。

“你願意私了啊?那行,十萬塊,免了你牢獄之災,不多吧?只要你給了,我就不報警。”穿背心兒的老頭兒眼睛亮了亮,張口就說道。

這老頭是真敢要啊,岑肆心裏頭感嘆,不動聲色的掃了眼窗邊的黑衣男人,想看看事情究竟會怎麽發展。

那人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居然還挺悠閑的靠在窗邊,一只手閑閑的插褲袋。

壓低的帽檐轉了轉,俨然是沖着她的方向,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不知怎麽,岑肆就是有種兩人視線相對的感覺。

“你怎麽看。”下一秒,果然就聽見他開口說道。

“我?”她下意識擡手指了指自己。

“是,說一下你的看法。”換了只手插兜,男人那好看的下巴微微擡了一下,語氣肯定。

莫名就有種被上司點名回答問題的錯覺,岑肆心中不爽,剛要出聲拒絕,卻看見人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想到這件事跟自己也有關系,她皺皺眉,還是說道:“未經允許進到房子裏,這是我們不對,很抱歉。但你私自改建外窗臺,導致我在救人過程中速降繩磨損,差一點就釀成慘劇,單憑這一點,我也可以去告你。”

“你胡說什麽呢?闖進我家還有理了嗎?!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想偷東西!我現在就報警!”老頭兒一聽她這話,頓時瞪起眼睛,氣勢洶洶拿出手機威脅道。

岑肆語氣平靜:“你大可以報警,剛剛我敲窗戶的時候,你家明明有人,卻躲起來不肯開窗,這是在阻礙救援,我們迫不得已才私自進來,物業和消防員都可以證明。”

一段話,就把對方說得啞口無言。

轉頭看了看窗邊的黑衣男人,那老頭兒張了張嘴,忽然換了張笑臉,讨好的說道:“小夥子,看着你也挺有本事的,肯定不會聽一個女人的吧?這麽着,三千,你就給三千,咱們就私了。”

這人臉皮也夠厚了吧?岑肆搖搖頭,心裏頭覺得好笑,俯身拾起地上的繩子,剛準備出去,又聽後頭有人說話。

“我聽啊,她說得對。”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姿态,男人語氣淡然。

從始至終,這人說過的話也不過是這麽寥寥幾句,一直處于悠閑的看戲狀态中,這會兒事情解決,自然也不會多留,大長腿一邁,徑直出了房門。

所以,他只是嫌麻煩,才故意把問題丢給她嗎?然後她就費勁吧啦的說了那麽多話,嗓子都差點兒冒煙。

盯了那高大的背影一眼,岑肆緩緩的磨了下後槽牙。

外頭,這會兒又有嘈雜聲響起來,夾雜着小孩兒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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