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李紅霞家裏兄弟多, 侄子那就更多了。
她冷不丁一提,喬建國都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哪個。
看他一臉迷茫,李紅霞又提醒道:“就是我大哥家的老大, 叫衛東的, 你有印象不?”
喬建國只大概記得有這麽個孩子, 含糊地點了點頭, “記得記得, 他咋了?”
李紅霞笑了笑,讨好地給喬建國捶着腿,“衛東這孩子大了, 人也長得周正,我們村裏倒是有幾家姑娘都想說給他。我大哥大嫂都看不上呢。你看他跟小妹年紀差不多……”
喬建國本來已經昏昏欲睡, 猛地聽到了小妹,他立刻睜開了眼,翻身坐起,冷笑道:“你不會是把心思動到我們小妹身上了吧。”
李紅霞知道自家條件不好, 喬秀蘭是喬家的寶貝疙瘩, 那放以前,她也是不敢提的。可是今天白日裏村口知青住着的屋子裏大鬧一場, 喬秀蘭潑辣彪悍、連男人都能下死手打的名聲已經傳遍了。這條件好的男青年, 哪兒還會來和她說親呢?
“你先別急, 你進了城一天,還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吧……”李紅霞就把白天的事仔仔細細講給了喬建國聽,還特意誇大了高義身上的傷和喬秀蘭當着衆人一腳把門踹倒的經過。
果然, 喬建國聽完,仍然不敢相信:“你說的我小妹……咱家蘭花兒?”
“可不是麽。這我還能騙你?當時咱媽,大哥大嫂都在呢,不信你明天去問他們。”
喬建國感覺自己過去的認知都颠覆了。自家小妹,那可是幾個哥哥嫂嫂都把她當寶貝女兒養的。平日裏雖然嬌氣了些,但很文靜,也很少和人紅臉……
不過喬建國當然不可能覺得喬秀蘭不好,很快,他下了和李翠娥他們一樣的結論——都是高義那個畜生害的!瞧瞧把好好的小姑娘逼成什麽樣兒了!
喬建國磨着牙,已經開始盤算起往後怎麽給高義下絆子了。
“咋樣啊?”李紅霞看他不說話了,心急地催促着。
“啥咋樣?”
“你看我大侄子和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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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能!”喬建國拒絕地斬釘截鐵。李家一大家子,家宅不寧,勾心鬥角,就沒個吃苦耐勞的——不然那麽一大家子壯勞動力,日子也不會過得那麽窮困。喬秀蘭要是入了這家,挨窮挨苦都不算什麽,得被李家人拆了吃了……
“怎麽就不可能了?”李紅霞臉上沒了笑影兒,嗓門也大了起來,“我家衛東那也是正經中專生,咋就配不上蘭花兒了?”
李衛東這孩子他不是很了解,但依稀記得他已經二十好幾了,一直游手好閑。要像李紅霞說的真是個好的,還能在本村說不上親?喬建國可不和他吵,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家是什麽情況,還要我說?”
到底當了許多年的夫妻,他不想說太過難聽的話。
但盡管他沒說,李紅霞還是聽出了他語氣裏的輕視,“你看不起我家是吧?我跟了你這麽多年,還給你生了孩子,你現在看不起我了是吧?”
她嚷的一聲比一聲高,喬建國累了一天,只想好好睡上一覺,聽到這刺耳的叫嚷,更加心煩意亂。
“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反正這事兒在我這就不行,更別說是在媽和大哥大嫂面前。你今天這話我當沒聽過,以後也不要再提。”說完,喬建國就下了炕,趿拉着鞋出了屋。
喬秀蘭在後頭氣哼哼地喊:“你有本事就一輩子別回來睡!”而後就砰一聲把門摔上了。
喬建國直接去了兒子屋裏睡。被李紅霞這麽一鬧,他腦子裏亂的很,躺下後竟沒有立刻睡着。
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傍晚趙長青為什麽說要讓他回來想清楚了,也終于明白為什麽趙長青進了自己家那麽拘謹,還急着把小石頭接回去……這做法還真挺磊落的,是條漢子!
不過趙長青這想法純屬多餘了,他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這事哪裏就關他的事,簡直是飛來橫禍了。說起來還是自家妹子把高義打壞了,高義為了保全面子才把他拖下了水……光是為了這個,他也得補償趙長青。
就這麽想着事情,喬建國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猴子再次來到了喬家,師徒兩人把裝着酸梅湯的陶罐子系在了自行車把上。
喬秀蘭半夜就起來做桂花糕了,此時剛出鍋,還冒着熱氣。她把糕點盛了幾塊出來,留給他們當早飯吃,再用布帕子單獨把給趙長青的那份包了起來,其他的就用布全裹了起來。
喬建國和猴子三兩口一塊,很快就吃完了。兩人也不耽擱,立刻就趁着熹微的晨光出發了。
當他們到達村口的時候,發現趙長青已經在等着了。
“啥時候來的?”喬建國上前打了招呼,把懷裏的小布包遞給了他,“邊走邊吃,吃完我再給你講講規矩。”
這話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他已經想清楚要帶着趙長青一起幹了。
趙長青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打開了布包。
桂花的香味撲面而來,他頓時被驚到了。再看這糕點用了上好的白面,他更是不敢下口了。
喬建國笑了笑,催促着說:“快吃,熱乎的最好吃,我們都吃過了。”
趙長青昨夜回去後不過睡了幾個小時,半夜裏就在村口等着了。這會兒已經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也不再客套,大口地吃了起來。
這桂花糕的滋味,那不必再多說,自然是非常好的。
這種熟悉的美味感和吃下肚的舒适感,只有在他前兩次吃喬秀蘭做的東西的時候才有過。
所以他已經隐隐猜出這糕點是誰做的了。
吃完東西,趙長青幫着分擔拿了東西,三個人走得快了,天亮的時候就到了縣城。
****
喬秀蘭這邊,送走她二哥之後,就回屋補覺去了。
一覺起來,家人都去上工了。李翠娥和劉巧娟後門外蔭涼的空地一邊摘豆角,一邊吹過堂風乘涼。
喬秀蘭喝了杯善水,剛在竈上熱了火,準備弄點東西吃,就聽到院子裏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
“秀蘭,你在家嗎?”
一聽聲音,喬秀蘭就知道是吳亞萍來了,就忙擦了手迎了出去。
喬家大門口,吳亞萍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碎花襯衫,正在向門裏張望。看到喬秀蘭出來了,立刻笑着和她招手。
喬秀蘭也回以微笑,但當她的視線落在喬秀蘭身邊那人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就淡了。
吳亞萍不是一個人來的,她身邊還站着個俏生生的姑娘。一件嶄新的的确良白襯衫,一條湖藍色百褶裙,時髦的裝束跟鄉村的背景顯得格格不入,正是林美香。
林美香下鄉這麽久,也沒來過喬家,兩人前頭還結了梁子,喬秀蘭一時沒反應過來她今天怎麽過來了。
林美香也挺別扭的,主動上了別人家的門,臉色卻很臭,好像來要賬的似的。
不過到底來者是客,喬秀蘭還是招呼了他們進屋。
吳亞萍和喬秀蘭肩并肩走在前頭,她小聲地說:“不是我要帶她過來的,是我今天本就要來找你。她不知道怎麽知道了,非要跟我過來。”
上一回是高義,這一回是林美香。吳亞萍也很無奈啊,生怕喬秀蘭覺得自己專門帶和她不對付的人過來。
“嗯,沒事。”喬秀蘭對她安撫地笑了笑。
“坐哈,別客氣,家裏沒什麽好招待的。”說着喬秀蘭就去竈房裏端了酸梅湯和桂花糕。
一進門就吃上了人家的好東西,吳亞萍抿嘴笑了笑,道了謝,才拈了一塊桂花糕放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林美香進了屋都沒和喬秀蘭打招呼,只是抱着手立在一旁。
喬秀蘭也不管她,只拉着吳亞萍問:“你今天怎麽想起來看我了?”
吳亞萍有些赧然地說:“上回在你這裏喝了酸梅湯覺得味道很好,而且那幾天我本來有些中暑,喝完之後居然一點兒不舒服都沒有了。昨天我大哥給我來信,說這幾天省城也熱的厲害,他中暑在家躺了好幾天……我、我就想問問,你方不方便給一些梅子……”說着她就從口袋裏掏出糧票和錢,“不知道這些夠不夠……”
乖乖,給未來省委書記做酸梅湯,喬秀蘭怎麽能不方便!她忙按住吳亞萍的手,說:“方便方便,你別跟我客氣。這酸梅子是剛入夏那會兒,家裏侄子放農忙假去摘的,後來我和我媽在家沒事,就全給腌了。真不值錢。”
這她可真沒假客氣。當時幾個侄子瞎玩,比賽采梅子,把家附近的梅子樹都給采光了。沒有經過加工的梅子酸的倒牙,平常可沒什麽人吃。喬家往年也就胭上一罐子,給喬秀蘭消夏的。後來梅子堆得都快放不下了,李翠娥又見不得他們糟踐東西,就和喬秀蘭全給腌上了,陶罐子都把家裏地窖都給塞滿了。
“這怎麽好意思。”吳亞萍執意要給錢,“再普通的東西,但是都是你家的勞動成果,無功不受祿。”
喬秀蘭擰不過她,就喊了母親過來。
李翠娥來了一聽吳亞萍居然要給錢,就佯裝生氣說:“吳知青,上回你拿過來的一斤好肉,我還覺得貴重呢。你這回還要再給錢給票的,就是看不上我們農村人了!”
吳亞萍趕緊擺手,“嬸子,沒有的事。只是空手往回拿,我實在不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李翠娥笑着,把她手裏的錢和票據又塞回了她的口袋,“放在咱們家,都讓我們老二拿到縣城做人情了。你要多少盡管拿,千萬別嬸子客氣。”
家裏的梅子每天在減少,這自然是瞞不住李翠娥的。所以喬建國只說城裏朋友喜歡,拿去送人了。
李翠娥是長輩,她都這麽說了,吳亞萍也就不好再堅持,又認認真真地跟她們道了謝。
喬秀蘭想着陶土罐子不好運輸,就回屋翻出了一個鐵皮餅幹盒子,洗幹淨之後,裝了滿滿一盒子。
不過她也知道,酸梅湯的神奇之處,不在梅子,而是在善水。所以也往盒子裏倒了一些善水。縣城的東西寄到省城要兩天,到時候梅子吸足了善水,想來功效也不會差。
确定鐵皮盒子密封性極好、不會漏水之後,喬秀蘭才把沉甸甸的盒子給了吳亞萍。
吳亞萍用帶來的布包好,就說自己先去城裏寄東西,一會兒再過來。畢竟這天氣也熱,她生怕東西在路上就壞了。
喬秀蘭送吳亞萍出門,兩人都走到院子裏了,進門之後一句話都沒說的林美香還杵在堂屋裏。
林美香到底是和她一起來的,吳亞萍尴尬極了,忙說:“美香,你還不走嗎?”
林美香不冷不熱地說:“我還有事,你先走吧。”
“對不起啊。”吳亞萍對着喬秀蘭做了個口型。
“沒事,你只管去。”喬秀蘭把吳亞萍送出了門口,才折返回來。
“你有事就說。”對着林美香,她可沒有那麽好脾氣了,也學林美香的樣子抱起了雙手,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模樣。
林美香冷冷地哼了一聲,喬秀蘭的臉頓時就板了下來。
這姑娘不知道是哪裏養出的小姐脾氣,特地來她家給她臉色看的?
兩人對峙了幾分鐘,林美香敗下陣來。畢竟喬秀蘭能把高義打成那樣,她也有點害怕,怕真的惹怒了喬秀蘭她對自己也動起手來……她可真的遭不住。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票據,“喏,這是高知青托我帶給你的。他說跟你道歉。”
高義這人吃不了苦,當初他下鄉沒多久,帶來的錢和票據都全都花完了。這些票據喬秀蘭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之前給的,毫無負擔地就給收了。
林美香看她收下了,松了一口氣,說:“高知青不是那種人,這裏面肯定是有什麽誤會。他和我說,前一天聽到了他同屋的周愛民和兩個鄰村的人說要對你不軌。他那天要急巴巴地和你說這件事,所以才拉扯你,造成了誤會……”
“誤會?”喬秀蘭冷笑了一下,“他和你說的?”
林美香點點頭,“是啊。”
這個傻姑娘哎!
昨天在知青住處鬧開來的時候,林美香并不在,所以并不知道當時高義那窘迫寒碜的模樣。她又對高義有心,也不大看的上農村人,可不是任高義哄騙得團團轉麽。
喬秀蘭看着她,就像看着上輩子蠢笨懵懂的自己。
林美香被她看的渾身不自在,皺着眉說:“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我勸你別和高義走太近。他那個人……”
“他很好的!”林美香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他到現在也沒說過你的壞話,發生了誤會被你打了,他也沒有怪你,還特地麻煩我帶票據來和你道歉,你也不應該說他!”
他還沒說她壞話呢?要不是自己和家人态度強硬,直接去找他對質了,這會兒都要成為鄉親口中白日裏和男人鑽玉米地的浪□□人了。
至于這賠禮道歉麽,票據本來就是她給的,這叫羊毛出在羊身上。高義一定是後怕了,所以才急着來彌補。他又拉不下臉面,只要拜托了這個傻姑娘。
喬秀蘭因為之前砸傷腳被林美香諷刺的那回事,還不大喜歡這個牙尖嘴利的姑娘。現在卻有種物傷其類的感覺,看着她也不覺得讨厭了。
“行吧,票據我收下了。至于道歉麽,你只幫我轉告高義,只要他不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會去招惹他。”至于家人會不會幫她出氣,就不在她的管轄氛圍了。
“他肯定不會再來找你的!”林美香斬釘截鐵地說着,臉上帶出一絲甜蜜的笑意。
高義受傷後,只有她在旁邊體貼照料。從前他不怎麽和她說話的,現在對她也是溫柔小意。尤其是昨天她特地去城裏給他買藥,回來後高義對她的态度那更是上了一大個臺階……幾年的心意終于有了回應,如何不教她高興呢!
一看她的笑,喬秀蘭這過來人哪還有不明白的,“高義他說的你不要太過相信,他這個人……”
“你別說了!”林美香不耐煩地再次打斷她,“好了,我話和東西都帶到了,我回去了。”
對方不聽勸,喬秀蘭也沒辦法,只能目送她離開。
林美香走後,喬秀蘭把林美香轉告的話又想了想。
周愛民這個人,她真的是沒什麽印象了。不過可以确定的是,上輩子周愛民也沒對她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但是高義這個時候急着将功折罪,肯定是不會說假話的。而且她之前也在奇怪,高義這個人雖然一肚子壞水,但慣會明哲保身,要是沒人起這個頭,他也沒有那麽膽子光天化日敢把她往玉米地裏拉……
周愛民,周愛名……喬秀蘭在心裏念叨了幾遍。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想起來了!周愛民當年娶了隔壁村第二生産隊長的妹子,後來被公社書記推選成了工農兵大學生。
周愛民進城讀了大學後,也是毫無音信,喬秀蘭經常在村口等高義的信,也經常遇到那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姑娘。
不過那個姑娘比她堅韌,後來直接打了包袱卷兒,直接去城裏找人了。
也是受那個姑娘啓發,第二年喬秀蘭也進城尋夫……然後就遭受了高義的羞辱,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鄉。
那時候她感覺天都塌了,也就沒再關注過那個比自己早進城的姑娘。
喬秀蘭心中一跳,猜想到高義多半是偷聽到了半截話,所以才以為周愛民要不軌的對象是自己!
她立刻站起身,對着後門喊了一聲,“媽,三嫂,我出去一趟啊。”
“你這又出去幹啥?”李翠娥快步過了來。流言蜚語雖然澄清了,但自家閨女到底是被人潑了髒水,她可不希望閨女出去被人指指點點的。
“有急事,現在來不及說!”喬秀蘭急急忙忙地出了門,往鄰村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可愛提出上章錯別字,我已經去改啦~
至于二嫂麽,後面會有治她的。不過過日子嘛,誰家都有一兩個這種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