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潘學禮笑着給李翠娥和于衛紅倒了熱水, 又覺得有些寒碜,特地回屋去拿了茶葉。

“學禮, 誰來了啊?”潘大娘從屋裏顫巍巍地出了來。

潘大娘和李翠娥差不多年歲,卻身形佝偻,孱弱矮小, 臉色青白,眼眶子都瘦得凹陷了進去。這還好是青天白日的, 若是夜裏見着了, 小孩子都要被吓哭了。

李翠娥倒是沒想到潘大娘看起來這麽可怖,有些驚愕地看向于衛紅。

于衛紅也是吃驚,她雖然來過潘家幾回,但每回潘大娘都是卧床休養。她的卧房朝向很不好, 即使是白天都昏昏暗暗的。于衛紅還真沒看清過潘大娘的真容。

“娘, 你咋出來了?”拿了茶葉出來的潘學禮快步上前,扶着她在條凳上坐下,又跟她介紹說:“是喬家大娘和大嫂來給咱家送年貨了。”

潘大娘點了點頭, 渾濁的眼睛看了李翠娥和于衛紅一眼, 朝着她們點了點頭,“難為你們有心了。”

她們正說着話,喬秀蘭也跟了過來。

她小睡了片刻起來, 見母親和大嫂不在家, 就猜着她們到潘家來了。

冷靜了一大會兒,她已經想清楚明白了,母親和大嫂是一番好意, 但她心裏有了趙長青,跟旁人是絕無可能的。所以絕對不可能讓她們順利地相看女婿去,所以就忙打聽了過來,準備搗亂來的。

“娘和大嫂怎麽不等等我?”喬秀蘭言笑晏晏地進了潘家大門。

“我跟你大嫂來回禮的,你咋跟過來了?”李翠娥看到她就忙對她使眼色,生怕她再出什麽幺蛾子。

“我就跟過來看看嘛。”喬秀蘭朝着母親努努嘴,語氣撒嬌似的,“我不能來嗎?”

李翠娥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不安好心’,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又要上手戳她腦門了。

還不等李翠娥回答,潘學禮已經搶着回答說:“能來能來,喬家妹子快請坐,我給你泡茶去。”

喬秀蘭俏生生往自家一站,他只覺得破破爛爛的家裏都頓時變得光亮起來。有個詞叫‘蓬荜生輝’,用在這裏真是再恰當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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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學禮殷勤地給喬秀蘭搬了椅子,還拿布給她擦了擦,然後才端着茶壺快步去竈房燒水去了。

他這讨好的舉動,李翠娥和于衛紅都看在眼裏,兩人對視一笑,都很是滿意。

喬秀蘭在旁邊笑盈盈地看着,餘光卻落在潘大娘身上。

果然和她想的差不多,這位潘大娘青年喪夫,含辛茹苦把兒子撫養成人。到了她這個年紀,兒子可以說是她人生的唯一支柱了。當看到潘學禮對喬秀蘭态度殷勤的時候,潘大娘的臉上不見欣喜,相反還微不可見的沉了沉臉色。

潘大娘心裏也正奇怪着,之前于衛紅主動上門提出兩家孩子相看的意思,她向同村的人打聽了一下,人家說喬家家境殷實,但喬家小妹卻是個彪悍的,之前把他們村裏的一個男知青打的都不能見人了……于是潘大娘就以為喬秀蘭是個五大三粗、渾身有把子力氣的老姑娘。

這種姑娘好啊,能幹活,會服侍人,就算兒子回部隊去了,她一個人也能支撐門庭。

而且彪悍些才好呢,兒子是當兵的,不愁喬秀蘭能欺負到他頭上去。相反,兒子不在家的時候,也不用擔心有那等心懷不軌的男人上門……

可眼前的喬秀蘭,俏生生、嬌滴滴,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模樣,這要是嫁過來,是她服侍兒子和自己,還是自己和兒子服侍她啊?這跟潘大娘想的未來媳婦的形象可相差太遠了。

一間屋子裏幾個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沒多會兒,潘學禮泡好了茶出來,先給喬秀蘭倒上,然後才是給其他人。

潘家的茶杯都是有些年頭的了,邊沿上還有許多豁口。

喬秀蘭抿了一口熱茶,驚呼一聲‘好燙’。

“慢點兒慢點兒。”潘學禮在旁邊說着,又接過茶杯給她扇走熱氣。

未來女婿這麽知道疼人,李翠娥真是越看越滿意。

喬秀蘭也跟着笑,說:“潘大哥家一點兒年味兒也沒有,媽、大嫂,反正我們也來了,不如幫忙裝點一下。”

李翠娥和于衛紅自然點頭同意。

“這怎麽好意思啊。”潘學禮笑呵呵的,眼神不住地往喬秀蘭看去。之前在喬家他還覺得喬秀蘭對自己态度很淡,現在看她特地也來了自己家,态度也熱情起來了,自然是心情大好。

說着話,幾人就忙活了起來。

李翠娥和于衛紅都是幹慣了活兒的麻利人,有她們在旁邊,喬秀蘭也不怎麽動手,一會兒讓潘學禮貼春聯,一會兒讓他去挂鞭炮。

潘學禮被她指揮得團團轉,心裏卻跟吃了蜜似的甜。

潘大娘就坐在堂屋裏看着他們忙碌,一張臉冷的能結出冰來。

不過她的臉色本就因為常年生病而十分難看,除了喬秀蘭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誰也沒看出她情緒的變化。

過了一個多小時,李翠娥和于衛紅将堂屋打掃了出來。喬秀蘭幫着擦擦桌椅,擺擺幹果,頓時潘家就看着不那麽冷清蕭條了。作為主人也是男人,潘學禮自然幹的最多,這麽一會兒工夫,已經滿頭都是汗了。

李翠娥笑得特別開懷,這未來女婿真是怎麽看怎麽滿意。

收拾好了,喬秀蘭和李翠娥、于衛紅也沒多留。臨走前,李翠娥還熱情地招呼潘學禮,讓他放年假這段時間多來家裏玩。

潘學禮笑呵呵地應下,一直把她們送出了門口。

看着喬秀蘭她們走遠了,潘學禮這才回了屋。

剛才一番勞動,他出了一身汗,猛地被外頭冷風一吹,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然而這并不能影響他的好心情,他腳步輕快地回了屋,就看到他媽板着臉,死死瞪着他。

潘學禮心頭一跳,以為母親是哪裏不舒服,忙斂起笑容上前詢問:“媽,咋了?身子不舒服?”

潘大娘想到方才自家兒子被喬秀蘭指使得團團轉、卻還樂在其中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後就站起身回屋去了。

潘學禮白得他媽一個冷臉,也沒明白怎麽他媽好端端地生起氣來,無奈地搔了搔頭。

與冷清的潘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的喬家正熱鬧非凡。

幾個小子在家裏你争我搶地貼春聯,挂鞭炮,媳婦們坐在一起和面做餅子,喬建國兄弟幾個則拿了錘子鑿子之類的工具,在修補過去一年家裏壞掉的物件。

喬秀蘭回家之後就洗了手,加入嫂子們中間一起去做吃食。

李翠娥心滿意徐地看着熱鬧的一家子,又想到喬秀蘭終于想開了,願意試着和潘學禮相處了,真是渾身每一處都覺得舒坦無比。

沒過幾天,終于到了過年。而在這幾天裏,潘學禮又來了喬家一次,喬家俨然幫他當成了确定的未來女婿人選,待他格外熱情。

喬秀蘭看在眼裏,也沒表現出任何反感,時不時還讓潘學禮給她遞個東西,打打下手的。李翠娥看着越發高興了,就等着年後找人算好日子,兩家把親事訂下來了。

除夕這天,喬秀蘭一大早就起來包餃子,沒多會兒李翠娥她們也起來了,一家人都加入了包餃子的行列。

不到午飯的點兒,上百個形狀各異的餃子就都已經包好了。

喬秀蘭看着侄子們故意搞怪拼創意的餃子樂的不行,連帶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吃過一通熱鬧的餃子,喬家人聚在一起說話。說起來,大家雖然整年都在一起,但每日上工已經十分勞累,回了家吃了飯就想各自回屋歇着,很少有功夫閑聊。如今真正地閑了下來,家長裏短的,話像說不完似的。

晚上年夜飯,李翠娥特地讓喬建國把趙長青和小石頭喊了過來吃飯。

趙長青這幾日很不好過,自從那天從喬家回去後,他嚴肅認真地訓了小石頭一通,然後就再也沒往喬家來走動了。

這天年夜飯他本是不準備來的,可喬建國盛情相邀,還嘴碎地跟他說:“今年或許是咱家最好的一頓年夜飯了,到了明年小妹定了親,肯定不會再這麽大操大辦了。”

趙長青聽完立刻就愣住了。這幾天他雖然沒刻意打聽喬家那邊的事,但喬家和潘家這幾天來往頻繁,年根底下家家戶戶都閑在家裏,閑話傳的特別快,不少人在傳他們兩家怕是要結親了。趙長青心裏難受,刻意不再多想,但絕對沒想到說喬秀蘭居然這麽快就要定親了!

他扯出一個發澀的笑,“這麽快?秀蘭不是過了年才十八歲嗎?”

喬建國自顧自說:“是啊,小妹年歲是不大。不過人家潘學禮是部隊裏的,正月十五前後就要回去了。再回來又不知道是幾個月後,我媽看他哪兒哪兒都滿意,就想先定下來,留小妹一二年再出嫁。”

趙長青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根本不能做任何思考了,木偶似的任喬建國扯着去了喬家。

此時喬家的年夜飯已經上了桌,雖然主食還是餃子,但另外還有幾個大菜,有魚有肉,都是喬秀蘭一下午忙活出來的。

“人齊了,開飯咯!”侄子們早就對着一桌子的菜咽了幾百回口水,見喬建國和趙長青父子回來了,吆喝一聲,争先恐後地上了桌。

“長青,別傻站着了,快坐。”李翠娥招呼着他,又把小石頭攬到了身邊。

小石頭不像往常那樣同她親熱,而是有些瑟縮的樣子。

李翠娥拿了筷子先給他夾了個炸肉餅吃,他也不笑,只是客客氣氣地小口小口吃着。

“小石頭今天怎麽不高興呀?”李翠娥摸了摸他肉乎乎的小手,又貼了貼他的額頭,生怕他是哪裏不舒服。

小石頭眨巴了兩下眼睛,才慢吞吞地說:“爹說我錯,奶不喜歡小石頭了。”

李翠娥一下子明白過來,小石頭這是以為自己還在生他的氣。其實都過了好幾天了,後頭她閨女和潘學禮的關系也沒因為那段小插曲而搞砸,李翠娥哪裏還會把他的童言童語放在心上呢。

“沒事兒了,奶不生你的氣。我們小石頭最乖了。”李翠娥輕聲哄着他,又抱了抱他,“咱們忘記那天的事好不好?”

見她真的沒生自己的氣,小石頭這才笑了開來,一張小臉神采奕奕地保證說:“我往後不亂喊!”

“好,你最乖!”李翠娥點了點他的小鼻子,心裏愛他愛的不行了。

喬秀蘭從竈房裏端出最後一道湯,就看到家人都已經入座了,李翠娥正攬着小石頭親親熱熱地說着話,趙長青則坐在她二哥身邊,垂着眼睛默不作聲。

“長青哥來了呀。別客氣,多吃點菜,我燒了一下午的。”

喬秀蘭像平常一樣招呼着他,趙長青低着頭應了一聲,卻是連看她一眼都不敢了。喬家的氛圍太好了,喬秀蘭也太好了,他怕自己再多看幾眼,就真的再也舍不下了。

大家都動了筷以後,喬建國又回屋去拿了幾瓶酒來,說是城裏朋友自家釀的,和幾個兄弟分着喝起來。

喬秀蘭一聞酒味兒,就知道這是茅臺酒——黑市上要賣十多塊錢一瓶。之前過年收市的時候,喬秀蘭逛黑市看到不少人在買,當時想着放到以後能賣大價錢,她也跟着收了幾瓶放進了空間裏。

沒想到她二哥這麽豪氣,竟也買了好幾瓶,裝進了別的酒瓶裏,用來招待家人。

茅臺酒自然是好滋味的,喬家兄弟們推杯換盞,喝的好不熱鬧。

趙長青心事重重的,被喬建國勸着喝了幾杯後有些上頭,也跟着多喝了幾杯。

一桌子的菜還沒吃完,幾個喝酒的男人個個都臉紅脖子粗,醉醺醺的了。

因為是過年,李翠娥也沒說他們,只是讓他們去外頭吹吹風醒醒酒。

男人們笑着去了院子外頭,聽到了別人家傳來的鞭炮聲,便也跟小孩兒似的在家門口放起了鞭炮。四個小子聽到鞭炮聲哪裏還坐得住,也跟着他們的爹一起瞎鬧去了。

陣陣喧鬧的鞭炮聲中,喬秀蘭和李翠娥等幾個女人也吃完了年夜飯,一起收拾了桌子,洗好了碗筷。

等她們收拾妥當出去的時候,院子裏的幾個男人和小子們都樂的不着邊了。

喬建國喝的最多,此時已經上頭到給大家夥兒表演拿大頂了。喬建軍和趙長青他們非但沒有阻止他,還在旁邊拍手叫好。猴小子們哪見過長輩們這麽忘形的時候,就也跟着瞎起哄。歡聲笑語的,就差把喬家的屋頂掀翻了。

李翠娥實在沒眼看,讓兒媳婦們把各自的男人拖回屋裏休息去了。

趙長青也醉的不輕,回家去了也沒人照顧,李翠娥幹脆就讓孫子們把他攙進了他們的屋子。

反正平時幾個小子單獨分開住,是因為怕他們晚上鬧得太厲害,不能好好寫作業。現在是過年,他們樂得擠在一個屋子裏睡,空屋子管夠。

喬秀蘭去泡了蜂蜜水,各個屋子去送了。

哥哥們雖然都醉的厲害,但都有她嫂子們在看顧着,只有趙長青屋子裏黑漆漆的,安安靜靜。

喬秀蘭點上了油燈,推了推倒在炕上緊閉着眼的趙長青,“喝點蜂蜜水吧,不然明天起來要頭疼的。”

趙長青卻不動也不答話,喬秀蘭以為他是醉的厲害了,就把蜂蜜水放到了炕桌上,扯了被子給他蓋好。

一段時間沒有仔細瞧,喬秀蘭這會兒自然得好好珍惜這個相處的機會。

她坐在炕沿上,用眼神細細描摹趙長青硬朗的面容。

趙長青白了不少,也壯實了不少,臉上也有一些肉了,看起來沒有那麽兇了……總之就是更加好看了。油燈下的他,臉頰酡紅,緊閉着雙眼,濃密的睫毛像一對黑色的蝴蝶微微顫抖着翅膀……

她竟然從沒發現這老男人的眼睫毛也這麽好看,喬秀蘭看的笑了起來,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的眼睛……

可她的手剛伸過去,就猛地被人捉住了。

趙長青睜開了眼,疲憊而無奈地看着她。

這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都是要定親的人了,怎麽還主動來撩撥他?!

“你醒了啊。”喬秀蘭被他捉了個正着,臉頰一紅,抽回了自己的手,“快把蜂蜜水喝了。”

趙長青也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就這麽急着趕我走啊?”喬秀蘭觑了他一眼。

兩人之前雖然鬧了不愉快,但都過了這麽久了,再大的氣也生不起來了。她現在只想好好和趙長青說說話。

“嗯,不方便。”趙長青神色未變,嗓音卻忽然變得十分晦澀,很艱難地才說出了一句完整話,“你不久就要定親了,今天這樣……傳出去不好。”

“你聽說我要定親了?”

“你二哥說的。”

喬秀蘭撫着額頭很是無奈,“他這上面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他說的你也信啊?”

趙長青輕笑了一聲,神情說不出的落寞,“你不用瞞着我了,上回在你家……我早就瞧出來了。那個姓潘的很不錯,部隊出身,人也長得周正,你們……”他頓了頓,閉了閉眼,才把滿心的酸澀壓了下去,接着說:“你們很般配。你不用覺得我會難受,我總是希望你好的。只要你好了,我……”

趙長青後面的話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因為喬秀蘭已經傾過身子,用嘴吻住了他。

小姑娘的嘴唇軟的像果凍,趙長青失神了片刻,而後才回過神來想要推開她。

喬秀蘭卻不肯退開,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兩人的唇瓣厮磨,趙長青的定力很快就潰不成軍。他的手從推拒變成緊攬,從被動轉化為了主動,靈活的舌頭撬開喬秀蘭的嘴唇……

這是個炙熱霸道、混雜着酒味兒的親吻,喬秀蘭一度因為缺氧而覺得有些發懵。

親吻結束後,她軟在趙長青的懷裏,氣喘籲籲。

“你真不和姓潘的定親?”趙長青的情緒好了很多,卻還是患得患失地再次和她确認。

喬秀蘭‘啧’了一聲,“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趙長青心滿意足地擁着她,下巴在她的發頂摩挲。這一刻,喬秀蘭說什麽就是什麽,便是她說太陽是方的,那太陽就是方的。他心甘情願地選擇相信。

“好啦,我很快就會解決這件事的。”喬秀蘭從他懷裏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不能再待了,一會兒我媽該來找我了。”

趙長青依依不舍地目送了她出去,而後才躺回了被窩裏。

嘴唇的餘溫仿佛還未褪去,他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一會兒摸摸嘴唇,一會兒傻笑兩聲,過了好久才混着酒勁兒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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