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過年的時候, 日子總是忙碌又欣喜的, 時間也總是過得特別快。

喬家雖然人口不少, 但本家親戚不多,春節裏走動最多的就是幾個媳婦的娘家了。

劉巧娟帶着安安回了一趟娘家, 她爹媽兄弟這才第一次看到了這個外孫女。

不過他家兒孫衆多, 對劉巧娟這個女兒都不是特別上心,更別提是她生的女兒了。

劉巧娟看在眼裏, 對比寶貝着她們母女的喬家人, 心裏越發不是滋味。

所以她也沒娘家住下, 當天晚上晚飯也沒吃, 就拉着喬建黨回了喬家。

二媳婦李紅霞這邊就精彩了,她初二回娘家住了一天,初三這天就帶回了一串子侄子上喬家拜年。明擺着就是來拿紅包的。

李翠娥心腸軟, 想着他家孩子多,過得也艱難,往年總是給每人一個大紅包的。

可今年李紅霞做的太不地道了,把她大侄子李衛東也帶了過來。

李衛東國字臉, 小眼睛,本不是顯年輕的長相, 今年在嘴唇上留了一匹小胡子,二十來歲的人, 站在喬建國旁邊跟兩兄弟似的。就這還好意思跟一群孩子要紅包?

加上之前李紅霞提出過讓他和喬秀蘭結親的意思,李翠娥對着他,心情就更是複雜了。

于衛紅是個心直口快的爽利人, 不用婆婆說,她已經氣憤不過了,當時就把李紅霞拉到一邊說:“我咋記得你說你家大侄子在相對象了?這談對象的,按着咱們屯子的風俗可就算是大人了。”

李紅霞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不過還是舍不下紅包,腆着笑臉說:“大嫂說啥呢,我家衛東還小呢,這是家裏準備給他相,又不是已經談了,咋就算大人了。”

于衛紅抄着手冷笑,“我可沒見誰家孩子能留出這麽濃密的胡子的……”

李紅霞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李衛東一眼。昨天在娘家,她就和李衛東說把胡子剃剃,可李衛東非不聽,還說這才有男人味!好了吧,現在讓人揪着這個做文章了!

李衛東還是個脾氣大的,雖然沒聽到她們說話,但還是從李紅霞的眼神裏讀懂了喬家的意思,當場就擺下臉來,嚷着說:“不肯給紅包就拉倒,扯我胡子幹啥!我還不稀罕了呢!還大隊長家呢!小氣!”說着腳尖一轉,直接往門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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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本就沒人歡迎他,根本沒人去攔,只有李紅霞着急忙慌地去把他拉住了。

這侄子可真給她愁壞了。他自己不要紅包就算了,這關系要鬧僵了,其他小侄子也甭想再從喬家這裏拿紅包了。雖然一個紅包就一塊錢的樣子,但是積少成多,他們十多個人,那就是十多塊錢,夠娘家大半個月的開銷了!

喬建國看着媳婦的這做派,再對上母親和兄嫂不悅的神色,真是臊得耳根都紅透了。

他現在私房錢也有小兩千了,雖然防着李紅霞,但多少也漏了一點給她。可不管怎麽貼補,她娘家的兄弟立不起來,整個娘家還是像個無底洞。

不等家人開口,喬建國就黑着臉走到大門外,把李紅霞往家裏拉,“你消停點!不然我過去怎麽給你的,回頭總有辦法讓你怎麽吐出來!”

這還真是掐準了李紅霞的命門——這過年前要不是喬建國漏了幾十塊錢給她,她娘家連個像樣的年都過不了!

她被喬建國拉住了,李衛東就冷哼一聲,離開了喬家。

喬建國雖然李家人的品性早就了解的一清二楚,還是被這小子氣的不輕。本來他年紀就不小了,過去那麽些年,他老娘都是給紅包的。只是因為今年他家動了那等心思,自家不想給了,反倒成了自家的不是!合着過去那麽些年對他的好就全不算數了!

他們夫妻進了屋,喬建國臉黑的跟包公似的。

“好啦,建國,大過年幹啥呢。”李翠娥笑着拉了拉他,掏出一疊紅包塞到他手裏,“去給孩子們發吧。”

見婆婆并沒有因為大侄子鬧別扭,而不給小侄子們紅包,李紅霞笑成了一朵兒花,忙對着喬建國賠笑說:“就是就是,大過年的,和個孩子生氣幹啥。”

喬建國的臉色這才緩和了幾分,拿着紅包去給孩子們發了。

喬秀蘭從屋裏出來的時候,這段小插曲已經告一段落。

她過年前一段時間忙的太厲害了,猛地閑了下來,加上前一天溫度驟降,下了一場大雪,就傷風生起病來了。

她身體素來好,難得生起病來,就是比別人厲害些,鼻塞,咳嗽,耳鳴,各種症狀都占了個全套。

李翠娥心疼壞了,本是讓喬建國帶他去城裏看病的。但喬秀蘭說這種自然傷風,好好休息幾天,吃點瓜果蔬菜,自然就好了,不用那麽麻煩。

李翠娥擰不過她,就讓她先歇着,要是過一兩天還不見好,就一定要去看醫生的。

“蘭花兒,你出來幹啥?”李翠娥見了她就要把她往屋裏拉,生怕她吹了冷風病的更嚴重。

“媽,我沒事。躺了一天了,想活動活動出出汗。”喬秀蘭說着帶着濃重的鼻音,聽起來格外的嬌嗲。

李翠娥摸了摸她的手,确認她身上是暖和的,這才讓人把堂屋裏的門關了一半,讓她在炭盆旁邊坐着。

于衛紅和劉巧娟坐在她旁邊,一左一右地給她剝桔子。

喬秀蘭攏着手烤着火,吃着橘子,惬意得都快忘記自己生着病了。

這天下午,潘學禮來喬家拜年了。

按着老規矩說,年初五之內,走動的都是比較親近的人家。他選了年初三過來,意思就很明顯了。

李翠娥熱情地迎了他進來。

潘學禮喊了人,跟喬家一衆人都道了好,和大家坐到了一處聊天。

李翠娥特地把他的座位安排到喬秀蘭的對面。

不過喬秀蘭覺得自家親娘純粹多此一舉,現在她病的厲害,鼻子裏的鼻涕就沒停過,誰家大小夥子願意看到這個啊。

“秀蘭這是生病了?”潘學禮沒見嫌棄,反而主動關心起她來了。

喬秀蘭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說:“沒多大事兒,就是傷風了。”

“傷風也不是小事,回頭發燒可就不好了。反正我今天也沒啥事,不如我帶你去縣城醫院挂水吧?”

喬秀蘭知道自己這病是之前太過勞累,抵抗力差了才搞出來的,其實沒多大問題。她就不大想在大冷天出門,搖了搖頭說:“不用不用,我歇歇就好了。”

李翠娥卻在旁邊幫着潘學禮敲邊鼓說:“這孩子就是不聽勸,我讓她去看病,她怎麽都不樂意!家裏又人人都有事情忙,誰都顧不上她……學禮,你要是有空,就帶她去吧。”

過着年,家裏個個都閑的不行。自家親娘為了撮合她和潘學禮,說瞎話說的眼都不眨。喬秀蘭無力吐槽。

他們都說好了,喬秀蘭也抗争不了,任由李翠娥在她小棉襖外面又套了件軍大衣,又給她帶了毛線帽和圍巾,把她和潘學禮送出了家門。

時下農村裏過年還是很熱鬧的,加上農村人家的大門也不關,家家戶戶都傳出了熱鬧的說話聲,爆竹聲。

潘學禮和喬秀蘭一前一後的走着,因為喬秀蘭這天打扮得太臃腫,路上都沒人把她認出來。不過潘學禮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背板直挺,走路跟邁正步似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喬秀蘭慢吞吞地走在他後頭,沒多大會兒,兩人中間就落開了老長一段距離。

要不是潘學禮回頭看了下,他們倆能給走散了。

潘學禮快步折了回來,歉然地笑道:“在部隊裏習慣了,你是不是走不動了?”

喬秀蘭身上确實沒什麽勁兒,但生怕這麽說了,潘學禮要提出牽着她走,所以果斷說:“不是,我就是穿太多了,走不快。”

潘學禮點了點頭,也沒再多問,放慢了腳步,陪着她慢慢走。

不久後,兩人走到了村頭馬路邊上的汽車站臺。平時沒什麽人的站臺,過年期間卻格外擁擠。

看着都快排出半裏地的長隊,喬秀蘭更加後悔了——好端端的過年出門幹啥啊,她就應該在屋裏躺着的!

他們倆剛走到隊伍末尾排上,就看到村口方向跑過來一個神色慌張的婦女。

婦女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穿軍裝的潘學禮,快步上前說:“學禮,你咋還在這!快跟我走,你媽身體不好了!”

潘大娘的身體一直時好時壞,今年冬天格外冷些,她就更是不好了。

一聽到這消息,潘學禮腦袋都發懵了,任由婦女牽着就走。

走了超過了一百米,他才想起喬秀蘭,忙又折回來說:“秀蘭,實在抱歉,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回去看看我媽。”

喬秀蘭理解地點了點頭,“你快去吧,我沒事的!”

潘學禮這才快步跟着婦女往自己家的方向趕去。

他走後,喬秀蘭松了口氣。和陌生的相親對象相處,那感覺真的太累了!

她正準備回家,恰好汽車從縣城方向開了過來。

一大群人烏央烏央的,下車的下車,上車的上車。方才還井然有序的隊伍,突然就開始你推我搡,混亂不堪。

喬秀蘭被卷入了湧動的人群,試着好大會兒,都沒能擠出去。

正當她覺得快要被擠成柿餅的時候,突然肩膀上搭上了一雙大手。她回頭一看,就對上了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

趙長青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後,笑着說:“一下車就看到你穿的跟個團子似的,你這是要趕車?”

“我要出去啊。”喬秀蘭正費力地解釋着,突然就感覺到自己腳背不知道被誰狠狠踩了一腳,吃痛地‘嘶’了一聲。

趙長青收了笑,雙手将她圈在中間,開始帶着她往人群外圍走。

他人高馬大的,有他保駕護航,喬秀蘭終于不用再挨擠了,很快就出了人群。

四周的空氣終于恢複了流通,喬秀蘭把圍在臉上的圍巾扒拉下來,深深地呼吸了幾下。

“你鼻子怎麽了?”趙長青看着鼻頭通紅的小姑娘,還以為她是被人給擠壞了。

喬秀蘭笑了一下,說:“不礙事,我傷風了,擤鼻涕擤的。”

她這一說話,趙長青才聽出她聲音的不對勁,眉頭皺了起來,問她說:“那你還出來幹啥?今天外頭這麽冷。”

喬秀蘭苦着臉說:“我媽啊,非讓潘學禮帶我去縣城看醫生。”

趙長青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四周張望了下,“他人呢?”

喬秀蘭怕他不高興,放軟了态度拉了拉他的衣擺,“他家裏有點事,讓人喊回去了。” 說着話,喬秀蘭的臉被冷風一吹,感覺到了冷,打了個寒顫又說:“長青哥,你送我回家去吧。”

聽着小姑娘帶着鼻音的嬌軟聲音,趙長青卻沒有一口應下,而是說:“大娘說得對,這生病哪兒能不看醫生,得去縣城醫院看看。”

唉,這又是個愛操心的。喬秀蘭知道自己想回家歇着是不可能了。

“怎麽去啊?這麽多人。”

他們說話的功夫,汽車又裝滿了一車人開走了。

站臺上還有不少人在等車,剛才喬秀蘭不過被人圍了幾分鐘,已經感覺到了氣悶。這就算是被他們擠上了下一趟汽車,擠一路去縣城,她非得暈過去不成。

趙長青伸手把她的圍巾又拉高,又把她被擠歪的毛線帽給她正了正,然後就上前蹲了下來,“上來,我帶你去。”

他的聲音裏帶着不容拒絕的嚴肅。喬秀蘭穿的像個球,順從地笨手笨腳地爬了上去。

趙長青毫不費力地站了起來,背着她就往縣城的方向走。

“長青哥,要不然還是等汽車吧。”喬秀蘭趴在他的背上,認真地建議着。

去縣城的路雖然趙長青經常走,但地上積雪還沒化,很不好走。更別說還背着穿的裏三層外三層的她了。

“不用,你閉着眼睛歇會兒,一會兒就到了。”

趙長青腳下不挺,聲音聽起來很輕松,兩句話的功夫已經走出去好幾米了。喬秀蘭也就沒再推拒,和他聊起天來。

“你這是剛從城裏回來?”

“是啊,今年黑豹對我也算多有照顧,我今天特地去送了年禮。”

黑市裏的人真實姓名都是保密的,更別說是家庭住址了。黑豹能把自己家的具體位置告訴趙長青,可見兩人關系确實不錯。

不過想到黑豹,喬秀蘭就難免不想起他家那個體态風流的妹子。

她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

趙長青發笑道:“你想啥呢?人家妹子都有對象了,計劃着年後就結婚了。”

“這麽快?”喬秀蘭吃驚。明明幾個月前,她還對趙長青十分上心來着。

“是啊,聽黑豹說他妹子也守了兩年的寡了。這世道一個女人家生活也艱難,我已經明确地拒絕了人家,人家也不可能在我一棵樹上吊死不是。現在難得遇上了好人家,他們家都高興壞了……”

喬秀蘭不吭聲了。這個年頭最不好的就是女人地位低,好像不附屬男人過活,就是異類一般。她才剛要十八歲,家裏都急成這樣了,估計黑豹妹子更不好過了。大家夥兒都是到了年紀就結婚生孩子,好像本人的心意根本沒那麽重要,雖然不是古代那種盲婚啞嫁,但距離自有戀愛還是有一大段距離的。

“怎麽不說話了?”

“沒。”喬秀蘭使勁在他肩頭蹭了蹭,“就是有些犯困。”

“那你睡會兒。”趙長青放慢了步伐,極盡可能得走得平穩起來。

喬秀蘭前一夜睡的并不安穩,現在整個人縮在軍大衣裏,趴在他寬闊的背上,沒多大會兒還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再睜眼的時候,趙長青已經背着她進了縣城。

縣城相比農村,街上的人就少了很多,大小店鋪都關了門,看着很是冷清。

“長青哥,怎麽不喊我啊?”進了城,路就好走了,哪兒還需要趙長青背,喬秀蘭掙紮着要從他背上下來。

“不用,馬上就要醫院了。”趙長青的大手把她按住,又把她往背上掂了掂,腳步和語氣都顯得十分輕快。

小姑娘或許不知道,今天從屯子到縣城的這段路,是他這輩子走過感覺最幸福的一段路了。

他的背上暖暖的,沉甸甸的,就好像背負着整個世界,讓前行的道路變得從未所有的值得期待。

他多希望這條路可以長些,再長些。要不是她突然醒了過來,他怕是還要再多兜幾個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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