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潘學禮跟着同村的婦女一路心急火燎地趕回了家, 推開家門,潘大娘卻端坐在堂屋裏等着他, 一點兒也沒見不好的。
“媽, 您這是……”潘學禮很摸不着頭腦的看了看她, 又看了看同村的婦女。
同村的婦女卻不吃驚, 只笑着說:“潘大娘,學禮我可給你喊回來了, 回頭我家小子想進部隊的事……”
潘大娘點了點頭,說:“我都知道的,麻煩你了。”
婦女也沒多待,說完話就直接離開了。
潘學禮哪還有不明白的, 這是他媽特地找人去把他騙回來了!
“媽,您這是幹啥?”潘學禮的眉頭緊鎖, 心裏有氣, 又不好對着含辛茹苦帶大自己的親媽發作。
潘大娘冷哼一聲,臉色鐵青, “我幹啥你不知道?”
潘學禮隐隐知道他媽的意思,不過轉念想到喬秀蘭還在汽車站臺,所以一邊往門口走, 一邊說:“不管您想幹啥都等我回來再說,秀蘭還在村口等我。她生着病呢, 我得帶她去醫院……”
“你給我站住!”潘大娘暴喝一聲,然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潘學禮吓了一跳,忙又折返回來, 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媽,您到底想幹啥?”
潘大娘氣順了,才瞪着她開口說:“你不許去!”
潘學禮抿了抿唇,沒有應話。
平時自家兒子對自己可謂是有求必應,現在居然敢不答應!潘大娘的心氣兒更不順了,再次重申道:“和喬家的事就到底為止,你不許再去喬家,也不許再去見那個丫頭!”
“媽,到底是為啥啊?”潘學禮百思不得其解。喬秀蘭雖然名聲稍微差了些,但接觸下來,他覺得這姑娘不僅長得好看,人也麻利,性格也很好,他真的不明白他媽有什麽不滿意的。
潘大娘當然不滿意,她看喬秀蘭真是從頭到腳哪兒都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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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她第一次來自己家,就指使着兒子幹這幹那……當時潘大娘就很不樂意了,只是看着兒子對喬秀蘭真的喜歡,就沒發作出來。
可過年這段時間,兒子沒事兒就往喬家跑。潘大娘盼了差不多一年,就想着過年兒子放長假,和她好好團聚的,只因為喬秀蘭,讓她這年過得是一點兒滋味也沒有。加上這幾天不少親朋舊友上門來拜年,潘大娘從他們那兒聽到了很多關于喬秀蘭的事情。然後她這才知道喬秀蘭當初打的那個同村知青,早前居然和她關系密切,還對她動了那種心思,所以才被她打了……
好女孩哪會就這麽随便談對象啊。而且還是和那種人!再說那個知青怎麽誰都不欺負,就想着欺負她了?說到底還是其身不正!潘大娘這麽想着,越發覺得喬秀蘭不是個好兒媳人選。
她想和兒子好好說說,但沒想到她今天一起身,兒子居然又不在家。她去鄰居那兒一問,這才知道兒子居然去喬家拜年了!這才年初三吶,兒子就巴巴地上人家的門,這是已經把喬家認成未來岳家了?她這當媽的還活着呢!她開沒發話,兒子居然敢這麽自作主張?!當然了,她兒子自然是千好萬好的,這種舉動,肯定是喬秀蘭那個壞丫頭蠱惑的!這還過門就這樣了,要是過了門,兒子豈不是把她這當媽的徹底抛到腦後?
潘大娘越想越氣,差點氣出個好歹來。恰好有同村的婦女上門走動,想擺脫潘學禮幫忙問問部隊招人的事情,她就讓人跑了一趟,把潘學禮騙了回來。
“反正我就把話撂在這!你要是還敢上喬家的門,和那個喬秀蘭牽扯不清,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潘大娘的話說的極重,潘學禮苦着臉,有苦難言。
母子倆僵持了一陣,潘大娘也怕跟兒子離了心,又放軟了态度勸他:“兒啊,媽不會害你,媽吃的鹽比你的吃的飯還多,那個丫頭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真的配不上你。這次的事情是媽的錯,沒有事先了解清楚,只看着她嫂子是個好的,喬家風評也不錯,就犯了糊塗……”說着她假裝抹淚,“你爹走得早,媽一個人帶你帶到這麽大。現在你出息了,咱家的日子也越來越盼頭了。媽也活不了多久了,就想過幾天安穩的好日子。你就聽媽一回,成嗎?”
看着母親病弱的模樣,潘學禮的心腸根本硬不起來。若不是為了照顧他,他媽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別人家的兒子有娶了媳婦忘了娘的,他也不能當那種人。喬秀蘭雖然好,但到底沒有親媽重要。最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垂着頭說:“媽,我知道了,我都聽您的,您別哭了。”
***
此時縣城醫院裏,喬秀蘭正優哉游哉地攏着袖子坐在長凳上。
趙長青跑前跑後地給她排隊挂號,還不時回頭張望,确保她沒事,再對她笑一笑。
喬秀蘭雖然只是傷風了,但這種被寶貝着緊張着的感覺讓她格外受用。
挂好了號,趙長青跟人問清楚了門診室的位置,才牽着她過去問診。
看診的醫生是個十分面善和氣的中年婦女,照理問了病症,又給她量了體溫,看了她的舌苔,就說:“沒啥事兒,就是普通感冒,沒發燒,扁桃體有些發炎。回家好好休息兩天,開店維C銀翹片和消炎藥吃兩頓就好了。”
喬秀蘭每天喝着善水,對自己的身體素質還是十分自信的。聞言,她笑眯眯地拉了拉趙長青的衣擺,“我說吧,我真的沒啥事。”
趙長青站在她身邊,神情卻沒有她那麽輕松,很認真地問醫生,“醫生,還有沒有見效快一點的辦法?”
喬秀蘭平時就是半夜起來做吃食,過年前更是忙得像個陀螺,人又清瘦了一圈,已經把他心疼壞了。這回一生病,她臉色頓時就看着憔悴了。這要是再病上幾天,那可不得再掉幾兩肉。
“那就挂水吧。挂水好的快。”醫生說。
“行,那就挂水,您開單子,我立馬繳費去。”
醫生開了藥單子,趙長青就立馬下樓繳費去了。臨去之前,她還讓喬秀蘭就在門診室等着,千萬不要亂跑。
喬秀蘭聽得好笑,無奈地看他:“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你快去吧,哪兒這麽多話要交代呀。”
醫生看着也跟着笑,同喬秀蘭說:“你們小夫妻感情真好。”
喬秀蘭心情愉悅地點了點頭,說:“是呀,我丈夫就是愛瞎緊張。”
雖然丈夫只是一個稱謂,但說到這個詞的時候,她真是滿腔的甜蜜。
沒多會兒,趙長青繳完了費用,帶着喬秀蘭去挂水。
說起來,趙長青長這麽大還沒在醫院正經看過病。當然這種情況也不只是他,家境差點的農民,那要不是傷筋動骨的,誰也舍不得往縣城醫院跑。醫生說挂水,他還以為是什麽特殊的治療方式。當看到護士拿出粗粗的針頭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打吊針。這下子他更緊張了,也跟着護士彎下腰,在旁邊囑咐說:“您輕一點,她怕疼。”
喬秀蘭在旁邊憋笑憋的難受。其實她哪裏就怕疼了,上輩子年老的時候,她幾乎就是在醫院裏度過的,每天打針挂水,早就習以為常。這也是她傷風後,不想來醫院的原因——實在是上輩子留下的陰影太厚重了。
不過看着趙長青這緊張擔心的模樣,她真的覺得這場病沒白生,這趟醫院沒白來!
護士也挺無奈的,她在科室裏紮過針的病人,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就沒見哪家的男人,這麽緊張的。
緊張的情緒會傳染,護士還真的沒那麽輕松了。加上喬秀蘭血管細,第一針還真就給紮歪了。
護士道了歉,喬秀蘭還沒說話,趙長青就着急地開口說:“您小心點兒呀!”
他的聲音并不大,語氣也不是特別兇,但他人高馬大,身材現在也養出了一些魁梧的感覺,加上長相本就硬朗,臉一板下來,就帶出了幾分兇悍。年輕的護士被他這一說,還真是有些害怕。
“趙長青你幹啥呀!”看着護士都快被他說哭了的樣子,喬秀蘭趕緊出來打圓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你兇人家幹啥!”
小姑娘皺着眉頭,雖然是在認真地說人,但聲音裏帶着鼻音,聽起來一點兒也唬不住人。
這麽好的姑娘,怎麽就配了這麽個男人呢——雖然這男人也挺好看,但看着未免太兇了。這小姑娘這麽嬌嬌軟軟的,男人發起火來,一只手就能把她收拾了。護士感激地看了喬秀蘭一眼,想着萬一要是他們一會兒吵了起來,自己可得喊人來幫幫這姑娘……
可護士預想的情況并沒有發生,趙長青被喬秀蘭一說,立刻就偃旗息鼓,像只遭了主人訓斥的大狗一樣,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很乖順。他放柔了聲音說:“我沒兇人……”然後又轉頭對護士道歉,“對不住,我就是太緊張了,沒有要怪您的意思……”
護士搖了搖頭,說了聲不礙事,心情也輕松了不少。第二針,她沒有紮歪。
“一會兒快滴完了就來喊人換,一共有兩瓶的。”說完,護士就托着托盤走了。
當離開輸液室的時候,護士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喬秀蘭他們一眼。
喬秀蘭已經在笑着和趙長青說話了,兩人不知道說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都笑得眉眼彎彎。
***
輸液室裏只有零星幾個病人,整個房間安靜極了,只有偶爾的幾句小小的說話聲。一大瓶藥水還沒挂完,喬秀蘭已經覺得眼皮下墜了。
“別睡,這裏冷,別回頭睡着了病的更厲害。”趙長青和她說着話,又伸手碰了碰她放在扶手上打吊針的那只手。她的手還是那麽軟和,只是指尖涼的厲害。
喬秀蘭打了個呵欠,眼淚花都冒出來了,肚子還适時地咕咕叫了兩聲。
“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趙長青給她攏了攏外頭罩着的軍大衣,快步走出了輸液室。
等他離開了,喬秀蘭才反應過來今天是年初三,國營飯店也放假,黑市裏頭也不營業,趙長青能去哪裏買吃的啊……
不過不到半個小時,趙長青就用行動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他捧着一個飯盒回來了,一起帶回來的還有個灌滿了熱水的熱水袋。
熱水袋被他放到喬秀蘭打吊針的那只手下面捂着。飯盒一打開,裏頭是一碗清清爽爽的面條,上頭卧着個白白胖胖的溏心蛋。
喬秀蘭在家的時候,對着一桌子魚肉都沒什麽胃口,此刻聞到面條的香氣,卻覺得饑腸辘辘了。
“快吃,外頭也沒啥好買的,這是我去人家家裏,讓人給做的。”
趙長青吹了吹熱氣,又拿帕子把筷子擦了擦,抄起一小筷子面條喂到喬秀蘭嘴邊。
喬秀蘭左手打的吊針,右手卻還閑着。不過趙長青這麽自覺地喂她,她也沒有推拒的道理,所以立刻就湊過去吃了起來。
一大碗熱湯面下肚,喬秀蘭立刻就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
趙長青确定她已經吃飽了,這才把她剩下的面條和熱湯全給吃完了。
“你不擔心我傳染給你啊?”喬秀蘭擤着鼻涕問她。
趙長青爽朗一笑,“就我這身板,還能被你傳染了?”說完就把飯盒蓋好了,順便也把喬秀蘭擤完鼻涕的紙團都給收拾進了垃圾桶。
等他忙完了,又坐回了她身邊,喬秀蘭歪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長青哥,你真好。”
雖然一直知道他很好,但越相處,越覺得這老男人真是哪兒哪兒都好。
趙長青被她這話逗笑了,“我就給你買碗面條,這就算好了?”
“不止這個。反正就很好很好。”
喬秀蘭親昵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輸液室裏這時已經沒有人了,趙長青也不用顧忌什麽,長臂一伸将她攬在懷裏,輕聲問她:“還要不要睡會兒?”
喬秀蘭還是犯困,卻搖頭:“不睡了,咱們說會兒話吧。”
比起睡覺,她當然更想珍惜這得來不易的單獨相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