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終喬秀蘭這門相看了一半的親事還是不了了之了。
李翠娥本還想着年後再幫她相看別家, 可經過此遭, 說喬秀蘭不好的閑話是越來越多了。後頭傳的厲害了,還有人說她是恨嫁恨得上頭了,竟做出了逼婚的事情。可憐了潘大娘孤兒寡母的, 被喬家人逼迫得沒辦法了,才撕破臉皮大鬧了開來……
輿論總是容易傾向于弱者的,所以流言傳的越來越厲害, 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喬秀蘭覺得如果自己是局外人,怕是也要相信了。
李翠娥和人解釋了幾回卻都無濟于事, 氣的嘴邊起了一個大火泡。
喬秀蘭倒是看的很開, 名聲這種事情對這輩子的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大事。反正這東西又影響不了她吃飯喝水, 別人也不敢當着她面說,人長在人家嘴上, 背地裏人家愛怎麽說也不關她的事情。她還勸家裏人說, 沒必要去和別人解釋什麽, 這種事情本就解釋不清,等時間長了, 大家有了新的話題, 自然也就不會再關注她了。
家裏人看喬秀蘭沒有被流言影響到,再被她安慰了幾番,也總算是好受一些。
開春以後,農村的活計也多了起來,家裏人又恢複了早出晚歸的狀态。
黑市也跟着開張了, 喬秀蘭也開始了忙碌。
過去小半年她積攢了不少熟客,吃食自然是格外好賣。而且因為過年她歇了一個多月,熟客們一個多月沒吃上她做的東西都格外想念,買起來可謂是毫不手軟。
這年入夏之前,牛新梅和周愛民的婚期提上了日程。
牛新梅她嫂子過年之前還想着要周愛民一百斤票據。牛新梅只當耳旁風,天天還是在家裏吃,在家裏住,得了好東西就往周愛民那邊搬。
她嫂子為了這個和她吵架,打架,就這麽鬧了幾個月。最後牛新梅索性就說自己不談對象了,嫁不出去就在家待一輩子。之後還真的有一個月沒去找周愛民,周愛民幾次上門來找她,她也避而不見。
她嫂子終于耐不住了,松了口,從一百斤票據降到了五十斤,後來又降到了三十斤。
三十斤票,算是普通人家嫁姑娘要收的聘禮,很公道了。不過對周愛民這個窮知青來說,确實是困難了些。
牛新梅算了算自己攢的票據,還差一小半,就只能來向喬秀蘭求助了。
喬秀蘭手頭票據不多,但黑市裏可以用錢換票,所以就收了二十斤上來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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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據剛到手,她當天就給牛新梅送過去了。
牛新梅看到那麽一疊票,就推辭說:“不用這麽多的,我自己能湊出十六七斤。”
喬秀蘭把票都塞到她手裏,說:“票都給你家了,你倆婚後不過了啊?”
別人家嫁閨女,收到的聘禮會還一些給閨女當嫁妝,讓小倆口過日子。但牛家大嫂顯然是不會的,喬秀蘭不想牛新梅和周愛民結婚了,反而過得比娘家還不如。
自家人都狠心,反倒是喬秀蘭這麽個外人,為她處處考慮,牛新梅紅着眼眶和她道了謝,說等日子好過了,肯定會歸還的。
喬秀蘭讓她不要急,又問她屋子準備好沒有。
現在知青住着的屋子是生産隊統一安排的,幾人一間。牛新梅肯定不能帶周愛民回去和她嫂子一起住,想跟着周愛民在生産一隊一起勞動的,但和其他知青擠在一個院子裏肯定也是不行的。
這還真把牛新梅給問住了。這段日子她光想着和她嫂子做鬥争,想着怎麽湊糧票,婚後的事情竟然一點都沒有考慮。周愛民倒是考慮到了,但是他一個外來知青,那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好在這時候農村的物資都是公家安排的,喬秀蘭和她大哥說了聲,喬建軍就在村裏扒拉了一下,找到了一間荒廢的屋子,讓他們婚後去住。
那荒廢的屋子就在趙長青家旁邊,離黑瞎子山極近,平常也沒什麽人往那裏去,也算是個僻靜清幽的好地方。
喬秀蘭抽了一天時間出來,和吳亞萍、牛新梅一起,三個人把屋子裏外都打掃了一遍。屋子裏頭的家具不多,而且都破破爛爛的,喬秀蘭提議說找人再打一套新的,當做随禮送給他們,反正這年頭大山裏木材管夠,不做那麽精細的,請人做粗工,光出工費,也不需要多少錢。牛新梅卻不肯再讓她出錢了,只說有的用就成,她不講究。
後頭喬秀蘭和趙長青提了一嘴,趙長青借了斧子,去山裏砍了棵幾棵樹拖回自己家,喊了黑豹來幫忙。
黑豹在進黑市做生意之前,做過一段時間的木工。手藝雖然荒廢了,但是基本的本事還是有的。
他們倆斷斷續續地忙活了快一個月,還真有模有樣地做出了一張八仙桌、幾條長凳,和一個大立櫃。
雖然都是那種最簡單的款式,也沒包漿上色,但都抛了光,打了蠟,活兒也做的細致,看上去嶄嶄新新的,總比那屋子裏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舊家具好。
黑豹剛開始聽趙長青說是結婚用的東西,還以為是他好事近了,每天收了市,就摸着黑騎着自行車,一頭紮進他家幹活,別提多起勁兒了。後頭東西都做的差不多了,他才知道自己給誤會了,這是趙長青用來做了送給喬秀蘭手帕交結婚用的,差點把他給氣到了。
你說這麽點活兒,請人來做,也就給個幾十塊工費不是,至于他們兩個當老板的這麽拼命不!
趙長青聽完他的抱怨哈哈一笑,托喬秀蘭趁着下午的閑暇來自家做了兩道好菜,晚上和黑豹一起就着菜吃了一頓酒,才算把他哄好了。
票據準備好了,新房也萬事俱備,牛新梅和周愛民終于要結婚了。
這年頭婚禮也不用準備什麽,就是雙方家人朋友湊到一起吃一頓喜酒,對着主席像完成一個儀式就行了。
牛新梅穿了一件大紅色薄外套,那還是她媽在世的時候給她準備的,被她保存很好,顏色還很鮮亮,就是款式稍微舊了些。
喬秀蘭猜到牛新梅肯定不肯收自己的禮錢,她幹脆就去供銷社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新的搪瓷臉盆、熱水壺、被褥枕套這些。參加婚禮那天,她把東西都紮上大紅色的布條,提了過去。
牛新梅見了又紅了眼眶。她爹媽去世之前,家裏幾個嫂嫂以她大嫂為首,都說往後會給她攢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出嫁。她爹媽也放心了,一點兒私房也沒給她攢,都拿出來分給她幾個哥哥和侄子了。沒想到真到了出嫁的時候,幾個嫂子一個出錢的也沒有了,哥哥們私房錢也不多,一共湊了三十塊錢給她。
論起來還是喬秀蘭出錢出力最多,忙前忙後的,比哥哥嫂子們更像她的娘家人。
喬秀蘭看她要哭,忙說:“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帶流眼淚的,意頭可不好。”
周愛民也在旁邊小聲勸慰:“別哭了,往後就不跟你哥哥嫂嫂們過了,我會好好對你的。”
周愛民這幾個月有了牛新梅的接濟,終于不是個瘦猴樣兒了。加上這天他結婚,換了一身自己一直不大舍得穿的灰色中山裝,看着也十分精神。
這天的酒席辦的十分簡單,就是牛新梅幾個嫂子出力做了幾桌素菜。
來參加的賓客人也簡單,牛家親戚也不多,一共坐了四桌。周愛民那頭就更簡單了,他家都不在這裏,只寫信回去報了喜,家裏也沒來人,他就邀請了同村幾個有些交情的,一共坐了一桌半。
就這麽五桌半人,就是一場婚禮了。
但就是這樣簡單到有些寒酸的婚禮,喬秀蘭在旁邊看的是一臉豔羨。
……什麽時候她才能嫁給趙長青啊。
趙長青因為幫着牛新梅出工出力做了新家具,也被邀請來吃喜酒。
兩人隔着幾個人坐在一桌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又是甜蜜又是心酸。
李翠娥就坐在喬秀蘭旁邊,席間少不得和她說:“你看人家新梅,這不是也把自己嫁出去了麽?唉,就是她爹媽走得早,哥哥嫂子不肯盡心,看着怪讓人心疼的。你可抓點緊,有媽在,肯定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
喬秀蘭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似的笑,“媽您肯定能長命百歲,日子還長着哩,急啥呀。”
坐在她另一邊的吳亞萍也跟着說:“就是,大娘,我們蘭花兒這人品樣貌那都是頂尖的,絕對不愁嫁。”
她們倆這半年來感情越發要好,到現在已經跟親姐妹沒什麽兩樣了。之前林美香在背後跟風說喬秀蘭的閑話,讓她聽見了,她和林美香吵了起來,兩人差點為了這個打架。
林美香和吳亞萍雖然算不上要好,但住在一個屋子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加上吳亞萍性子軟糯,也算是有幾分交情。那回為了喬秀蘭的事情結下了梁子,林美香更加記恨喬秀蘭了。只是她的記恨就跟外面那些流言一樣,傷不到喬秀蘭分毫。反倒是吳亞萍和喬秀蘭越來越要好,喬秀蘭做了吃食,時不時去給她送上一些。
林美香掙的工分都要分給高義,自己平時都不能吃飽的,每回聞到了喬秀蘭做的吃食的香味就口水直流,但喬秀蘭和吳亞萍都當看不見,一口也不帶分給她的。
這會兒喬秀蘭和吳亞萍小聲地說笑着,林美香在隔壁桌聽得就格外不是滋味。
高義坐在她旁邊,看她黑下了臉就寬慰她說:“別和那些無關人等置氣。有些人心眼子大,名聲都臭成那樣了,還有臉來喝別人的喜酒。我要是那些人啊,我都躲在家裏不好意思出門了。”
高義因為早前玉米地的事情,再也得不到喬建軍的特殊照顧,和其他人一樣做重活,半年下來黑瘦了一大圈,再也不見什麽文質彬彬,看着就和個普通莊稼漢差不多。也就林美香吃了迷魂藥一樣,對他不離不棄的,還覺得兩人的日子挺甜蜜。
高義這話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自然是說給喬秀蘭聽的。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高,但也不算低,喬秀蘭雖然和他們不在一桌,但離得也不遠,這話自然是傳了過來。
她心理素質極好,面不改色,倒是李翠娥先黑了臉,趙長青正和喬建國說話,聞言他們的臉也沉了下來。
喬秀蘭趕緊對他們搖了搖頭,今天是牛新梅結婚的大日子,她可不想和高義鬧起來,權當聽了幾聲狗叫就是了。
喬家人和趙長青也都是識大體的人,所以盡管都恨得咬牙切齒的,但都沒發作出來。
就當喬秀蘭以為這件事就此揭過的時候,就聽林美香一聲尖叫。
衆人循聲望去,就看到她身邊的高義從頭到肩膀全部濕透了,像是被人兜頭潑了水一般。
而高義旁邊,則是拿着一個空杯子、滿臉怒容的牛新梅。
“牛新梅,你做什麽?!”林美香氣沖沖地站上去找牛新梅算賬。
牛新梅一只手就把她按住了,對着高義斥責道:“聽聽你說的什麽屁話,別以為時間久了,你過去做的醜事大家夥兒都忘了!你這沒臉沒皮的東西,還敢編排我們秀蘭的不是!老娘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說人閑話的下場!”
話還沒說完,牛新梅抄起桌上一碗菜又扣到了高義頭上。
高義完全呆住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和林美香說着話,旁邊敬酒的牛新梅會沖過來對自己潑酒又扣菜的。他平時也沒這個膽子當着喬家人的面說喬秀蘭的壞話,不過想着今天是牛新梅的好日子,喬秀蘭和她要好,肯定不會發作為難自己。沒想到,喬秀蘭是沒發作,發作的居然是新娘子本人……
林美香又是一疊聲的尖叫,分貝高得能刺痛人的耳膜。
牛新梅厭惡地把她往高義身上一推,這一下林美香身上也沾了半身的酒和菜湯,看着也十分狼狽。
高義滿臉通紅,看着牛新梅叉腰怒目圓瞪的模樣,他也不敢和她說話,只敢扭頭對着周愛民說:“周愛民,你怎麽不管管你媳婦?”
周愛民也是吃驚,沒想到自家媳婦突然發作了。但他很快鎮定了下來,跟高義這個薄有交情的人相比,他當然是回護自己媳婦,所以他攤攤手說:“高義,今天是我們大喜日子,你在這裏說這種話,難怪我媳婦發作。”
林美香憤恨地咬着嘴唇,眼神在場內一逡巡,落在了牛隊長的臉上。
“二隊長,你家妹子無緣無故撒潑,你管不管?”
牛隊長是個妻管嚴,妹子和媳婦對上的時候,他幫媳婦。但是妹子和別人對上了,他當然是幫妹子了,當下也說:“兩位知青同志,我們家好意邀請你們來吃喜酒,也沒收你們随禮,你們卻說那種話,是不是存心來搗亂的?”
牛新梅她大嫂也在旁邊涼涼地說:“牛新梅這個丫頭的潑辣勁兒你們沒領教過吧?敢在她面前瞎說話,該!”
在場的人要麽就是隔壁村牛家的親戚,要麽就是生産一隊在喬建軍手下掙工分的人,加上确實是高義挑釁在先,所以根本沒人幫他們說話。
“你們太欺負人了!”林美香紅着眼眶尖聲控訴。
牛新梅叉腰回瞪過去:“自己嘴賤,還怪人還擊了!我告訴你們,我可不是秀蘭那種好性兒的!再讓我聽到一次,看我不撕了你們的嘴!”
喬秀蘭心中感動,但也不想毀了他們的婚禮,就走到牛新梅後頭拉了拉她的衣擺,“算了算了。”
“算啥啊。”牛新梅也沒看後面是誰,随手就把她的手揮開了。然後她見了是喬秀蘭,剛才還火冒三丈的氣焰頓時就消了下去,努了努嘴賣乖說:“秀蘭,他說你壞話。”
“我知道。”喬秀蘭拉了拉她的手,“算啦,就當聽瘋狗亂叫了,別壞了你的好日子。”
“嗯,都聽你的。”牛新梅答應了她,轉頭看向高義和林美香的時候,表情又變得兇狠起來,“聽到沒,秀蘭大度不跟你們一般計較,還不快滾!這裏不歡迎你們!”
“哼!我們還不稀罕呢!”林美香恨恨地跺了跺腳,拉着高義灰溜溜地走了。
“你就是太好性兒了,”牛新梅對喬秀蘭說,“才讓人這麽欺負到頭上了。下回要還有這種人,你就交給我,別髒了你的手!”
“知道啦,反正往後你就住這片兒,肯定不會有人再敢欺負我了。”喬秀蘭心裏暖暖的,這輩子她結交的朋友都對她好極了,這樣的朋友,對她再好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