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高義和林美香走後, 牛新梅還埋怨周愛民:“本來就讓你請幾個朋友的,怎麽把他們都請過來了?平白無故地找晦氣!”

周愛民也很無辜,他下鄉這幾年,關系最好的也就是住在一個院子裏的幾個知青了。知青們同吃同住, 白天也一起勞動,他也很難一一單獨通知, 就趁着大家都在的時候給通知了。

高義和林美香就過來了,他還特地把他們安排到了另外一桌, 沒想到還是鬧出了事。

“算啦,愛民他和高義同住了好幾年,結婚這種大事不通知一聲也說不過去。”喬秀蘭小聲勸着牛新梅。

牛新梅冷哼一聲, 看着周愛民說:“反正你往後不許和他來往了!”

周愛民連連點頭, 拍着胸脯保證說:“那是那是,我才和不和那種人來往!”

牛新梅一如既往地強勢,但是周愛民卻樂的當弱勢的那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 倒是很甜蜜。

喬秀蘭在旁邊看的捂嘴直笑, 她有預感,這輩子牛新梅過得肯定不會差!

婚禮繼續,兩個新人端着酒杯一桌一桌過來敬酒。周愛民不太會喝酒, 喜宴上的酒雖然是濃度不高的米酒, 但是後勁大,所以他也不敢多喝。牛新梅就替他擋酒,來者不拒的, 一桌桌喝下來,臉頰都喝紅了,說話都不利索了,嗓門也變大了,隐隐有要發酒瘋的趨勢。

後來喜宴結束,喬秀蘭擔心她難受,開了一罐子她送的禮裏頭的蜂蜜,還不等她開始泡蜂蜜水,周愛民已經來搶着幹活了,還說:“秀蘭,你幫的已經夠多了。這交給我就行了。”

說着話,周愛民泡着蜂蜜水端進了屋裏。

喬秀蘭跟在他後頭進去,看着他溫聲細語地把醉酒狀态的牛新梅哄了起來,然後把蜂蜜水吹涼了,再用勺子一點一點喂她喝。

牛新梅喝完了蜂蜜水,還是有些迷糊,抱着他的胳膊嗚嗚哭泣起來,嘴裏喊着‘爹媽’。

喬秀蘭在旁邊看的直嘆氣,這姑娘大大咧咧的,到底還是有心思敏感細膩的一面,哥哥嫂嫂對她的親事不盡心,她又不是石頭心腸,心裏終歸還是難受的,不然今天也不會喝的這麽醉。

周愛民抱着牛新梅像哄小孩兒似的哄着,總算是把她哄安穩了。

喬秀蘭也沒有多待,跟周愛民說了一聲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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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感觸良多,看着不被家人理解的牛新梅,仿佛就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所以更加想好好幫助她。不過慶幸的是,牛新梅比她堅強多了,周愛民也比高義那個人渣好很多,來日總是可期的。

她揣着心事出了他們的新房,然後就看見了等在一旁的趙長青。

下午晌的日頭毒辣,趙長青站在樹蔭下,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的布褂子。

喬秀蘭一陣恍惚,仿佛回到了去年夏天,自己剛重生的時候。

不過去年的趙長青可沒有不打補丁的布褂子,人長得沒有這麽壯實,臉上也不會帶着寵溺的笑看她。

心頭的烏雲立刻消散,喬秀蘭笑着上前:“長青哥,你還沒回去吶?”

趙長青也笑,摸了摸她的發頂說:“小糊塗蛋,我家就在旁邊。”

“在旁邊那也得走過去十多分鐘的路,難不成你搬到他們新房門口啦?”

“好啦,不鬧了,我是來等着送你回家的。”

兩人說着話,就往喬家的方向走去。喬秀蘭心情也輕快不少,“就幾步路的功夫,我自己走回家就是了。你之前幫着新梅做家具,忙了好多天,中午又吃了酒,現在應該多歇歇嘛。”

趙長青輕輕地‘嗯’了一聲。

喬秀蘭說的沒錯,喬家離新房路也不遠,他今天确實沒必要等在外頭。只是今天婚宴上鬧出了高義那樁事情,他生怕喬秀蘭心裏不好受,所以特地等着想和她說說話。

趙長青說話吞吞吐吐,喬秀蘭和他沒聊兩句就猜到了他的意思,笑着道:“你想多啦,高義也就敢嘴上說說,沒看到後頭新梅出手教訓他,他慫的屁都不敢放一個麽。就這種慫人,我當成笑話看罷了,怎麽會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高義這個人而難受,可他說的那些話……”

“那些話不是早就再傳麽,只是人家都只敢在背後說,就他腦子壞掉了,居然說嘴到我跟前了。什麽名聲啊,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嫁不出去就拉倒呗,我還圖個清靜呢,反正有人稀罕我。”她偏過臉笑眯眯地看她,眼神潋滟,宛如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趙長青不禁彎了彎唇角。是啊,別人說他的小姑娘不好沒關系,他知道她的好就成。就算所有人都不喜歡她,他也會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

兩人說着話,很快就到了喬家附近。

喬秀蘭想起來一樁事,壓低了聲音和他商量說:“今年開春你就地裏和黑市兩天跑,短時間內還好,時間長了身子可怎麽受得了?”

這還真是說到了趙長青心坎上。他去年是因為錢奮鬥的事情,被喬建軍罰了不許勞動,所以才有大把時間泡在黑市裏。今年喬建軍已經允許他回田裏勞動了,他雖然可以偶爾請假,但也不能終日不見人。喬建國身邊倒是有個猴子幫忙,可猴子這樣沒什麽壞心,又機靈會來事的幫手,實在是可遇不可求。一時之間,趙長青還真是沒想到好辦法。

“我聽說吧……”喬秀蘭琢磨了一下措辭,說:“我好朋友吳亞萍她哥哥不是省城裏的嘛,聽說今年下半年還是明年什麽,可能要遇上嚴打。咱們現在也賺了一些錢了,是不是為了穩妥,可以早些撤出來?”

讓她二哥和趙長青今年扯出黑市是喬秀蘭過年時就打算好的了,只是她二哥主意大,而且雖然他們兄妹搭了這麽久的夥兒,喬建國還是不想她牽涉太多,很多事情都不和她說,只想把她當孩子似的保護起來。倒是趙長青,對她沒什麽隐瞞,有了事情還會同她商量着來,所以喬秀蘭才先和他開口提了這個。

“嚴打?”趙長青的神情認真了起來,“消息來源可靠嗎?”

“可靠的吧……”如果事情還是像上輩子那樣發展的話,那這個消息來源自然是可靠無比的。

趙長青皺着眉頭想了想,說:“好,我回頭和你二哥商量商量,他和周瑞關系好,不知道能不能從周瑞那邊打探出一些消息來。”

喬秀蘭聽到他說想辦法和周瑞套消息,提着的心就放下去了一大半。

這位黑市大佬,人孝順,也有本事。她過去翻着花樣給他媽做吃食,老人家對她很喜歡,幾次都說想把她認作幹閨女。為着這一份情分,她相信周瑞要真是聽到了風聲,肯定會拉拔自家一把。

說完了話,喬秀蘭回了喬家,趙長青則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黑市來錢快,他前後做了不過半年多,就攢下了近千的家底。要是旁人或許就被這富貴迷了眼,不會聽喬秀蘭說的話——畢竟黑市從六幾年就開到現在了,雖然換了幾次地方,但有周瑞看着,一直穩穩當當的,說要嚴打取締,誰會相信,誰又願意相信呢。

可他頭腦冷靜,也知道喬秀蘭不是那種信口開河的人,所以就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

第二天和喬建國在黑市碰頭的時候,趙長青就把下半年可能要嚴打的事情告訴了喬建國。

喬建國聽完也是沉了臉,問他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趙長青沒說是喬秀蘭告訴他的,只說:“我也是聽朋友說的,他為人可靠,但這個消息也是他從省城聽來的。可靠不可靠,他也拿不準。”

這種事情要是真遇上了那就是幾年的牢獄之災,雖然喬建國進黑市之前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也不可能不規避風險,真的心甘情願往牢裏去。

“我找機會問問周瑞吧,他應該比咱們知道的多。”喬建國說。

于是這天收市之後,喬建國和趙長青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黑市附近的一座筒子樓。

這裏就是周瑞平時待着的地方,黑市的人要找他說事情,都往這裏來。

可他們去了,才從周瑞手下那裏知道周瑞前一天就帶着他媽出門去了,說是去省城探望他大哥,也順帶給帶他媽去省城醫院看看身體。

兩人撲了空,只得懷着心事就此離開。

周瑞這一去,就去了兩個月,九月之前,他才從省城回到了縣城。

他回來之後風塵仆仆地直接來了黑市,聽手下說喬建國和趙長青找了他許多回,就讓人立刻把他們找了過來。

這兩個月裏,黑市依舊是生意紅火,有條不紊,可不知怎麽的,喬建國和趙長青就是感覺心裏不踏實。所以知道周瑞回來了,兩人把手頭的生意一放,立刻就趕了過來。

還不等喬建國和趙長青開口,周瑞已經先說道:“咱們這生意做不得了,馬上國家就要出大事。你們快收拾一下,立刻結束了去。”

聽了他這話,喬建國和趙長青沒有吃驚,反而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周瑞帶着疑惑問他們:“你們這是早就知道?”

喬建國說:“聽到了一些風聲,但是也不知道真假,所以才想着問問周哥。”

周瑞認真地說:“之前我大哥讓人來把我和我媽接到了城裏,說是省城有個大夫能治我媽的病。我也就沒有懷疑就過去了,去了才知道省城裏已經變天了……”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顯然不能多說的樣子,“我大哥本是想把我和我媽直接留在省城的,不過我媽隐隐猜到了一些,私下和我說她是吃了你妹子做的吃食,身體才好了的,承了你們的情,遇上了事我們總不能獨善其身……”

這半年來,蔣玉芬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好了。她身體好了,也就有更多的時間來關心周瑞了,所以已經大概知道他從事的行當。這回周瑞大哥把他們扣在省城,蔣玉芬就猜到了可能要發生大事,想了辦法支開了大兒子的人,讓周瑞趕緊抽空回縣城一趟。

“那是光咱們撤走還是大夥兒都……”喬建國試探着問。他進黑市時間不短了,跟很多人都有交情,遇上了事情也不想光自己上岸,把兄弟朋友留在水坑裏。

“既然我想辦法回來了,我自然是要做上一番安排的。”周瑞說,“不過我大哥那邊的消息也不能對外傳播,所以我只能說是聽到了風聲,至于他們撤不撤走,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喬建國和趙長青都點了頭,保證不會洩露他大哥那邊的事情。

當天晚上,周瑞召開了一場黑市的緊急會議。

黑市裏所有的攤主都到齊了。周瑞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和衆人說:“我媽身體不好你們也或多或少知道一些,現在她老人家年紀更大了,我準備帶她去省城定居,往後就看顧不到這裏了……”

這話一說,衆人立刻議論紛紛。周瑞這一走,黑市就沒了領頭人,可不是大事麽!

“我聽到一些風聲,咱們這生意……你們都明白的,一個不好,那就是吃牢飯。趁着這個機會,我給你們提提醒,要是能收就趁早收了吧。”

“周哥,你這話可不地道!”人群裏一個小個子男人攏着雙手冷笑,“你自己賺的盆板缽滿了,帶着老娘能去省城享福了,撇下咱們一班兄弟不說,還不讓我們繼續掙錢了?”

周瑞認出這是最早來黑市的趙全,在在場衆人裏面算是資格最老的。當初一衆黑市元老推選領頭人,趙全輸給了他,這麽些年來一直對他都不服氣。

趙全的話一出口,一些跟他關系好的攤主也跟着說:“就是,周哥自己賺夠了,怎麽還不讓咱們賺錢了?”

“這公安年年都在嚴打,也沒看咱們這裏出事。我才不信什麽風聲呢……”

“就是,我這生意這兩年才見起色,說不幹就不幹了,那我過去那些年挨的苦算什麽?難道還回鄉下去種地嗎?”

衆人議論紛紛,對周瑞的抱怨漸漸多了起來。

周瑞倒也不在意,他只是出于好心給衆人提醒,至于他們聽不聽,聽多少,就不再他幹預的範圍之內了。他大哥知道他做黑市買賣的事情,已經準備抽出空來好好收拾他,他操心自己的事情還忙不過來,哪裏還有心思放在別人身上。

所以他一發不言,等議論聲消下去了,才開口說:“我就是給你們提個醒,至于你們是留是走,還看你們自己。”

說完了這話,周瑞收拾了自己東西,就帶着兩個手下離開了筒子樓。

趙全看到周瑞一走,已經開始發表起了自己的‘競選宣言’,誓要做黑市下一任領頭人了。

喬建國和趙長青對視了一眼,兩人就很默契地拉着身邊人一起出去了。

喬建國拉了跟自己關系鐵的朋友,趙長青則只是拉了黑豹。

“幹啥呀,長青。”黑豹不大樂意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我感覺趙全那人除了資格老些,本事還不如我呢。他都能競選,我也想……”

趙長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嫌家裏的飯不好吃,想去嘗嘗牢飯,你就盡管留下來。”

黑豹被他冷峻的臉色吓到了,愣了半晌才吶吶地問:“真、真的要出事了?”

趙長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喬建國,言簡意赅地說:“這是為你好。”

黑豹這才反應過來,趙長青和喬建國走得近,喬建國和周瑞關系又好,他們兩人知道的肯定比他們這些人多。周瑞是個黑面神,對誰都冷冷清清的、不算熱絡,自然不可能跟他們這些攤主透底,但喬建國和趙長青這樣,顯然是知道一些不能對外披露的內幕的……

再一細想,周瑞他媽身體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要是去省城看病,那應該需要更多的錢。以周瑞的精明勁兒,怎麽也不可能放掉黑市這塊大肥肉,完全可以請人照顧他媽,自己則留在黑市賺更多的醫藥費……

方才他聽了趙全的煽動,光想着周瑞不在後,不用再交租子,能賺更多的錢,差點腦子一熱什麽都沒想就決定繼續留下來……黑豹起了一後背的冷汗。

喬建國和趙長青做好了決定,周瑞離開的第二天,他們就把手頭的東西都便宜賣了,就此歇市。

喬秀蘭知道他們已經決定撤出來了,自然心情大好,便提醒他們往後黑市很有可能要歇業很長一段時間,他們手上的錢雖然多,但往後買東西還要靠票據,所以應該早做準備,多備一些票據。

喬建國和趙長青說辦就辦,很快就用錢換了各種票上來。

這年十月,四人幫被粉碎,十年風波終于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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