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戲中有戲(一)

外頭的戲咿咿呀呀都唱了半折子,李氏派出的丫環翠雲卻還沒回來,她心裏憋火,正待再派個婆子去尋,卻見一旁人群聳動,卻是翠雲回來了。

“要你去看看老爺,怎地去了這麽久?”李氏壓低聲音訓她。

翠雲面有難色:“方才腹痛難忍,在茅房待久了些,請夫人恕罪。”

李氏臉色緩和下來:“見着老爺沒?”

翠雲俯身湊近她耳邊:“在二姨娘院裏一塊兒聽戲呢。”

聲音雖小,桌上幾個女眷卻都聽到了。

韋氏自是不關心,抓了把瓜子兒嗑着,不時瞅瞅在旁邊跑來跑去的天寶和天嬌。小李氏則抱着孩子一臉不耐,眼睛盯着戲臺,餘光卻在人群裏掃來掃去——無端端要聽什麽戲,眼下走又不方便走,也不知李平把事情辦成沒有?

三姨娘劉氏跟李氏一樣面色難看得緊,她原是歌女出身,雖然三教九流都接觸過,但卻是個賣藝不賣身頗有些心氣兒的,本想着跟了馬員外做姨太,總比到處賣藝強。哪曾想進門好幾年,馬員外去她那院子的次數兩巴掌就能數出來,多數時間盡往範氏院子裏跑了,原以為自己姿色不及,後來才知範氏是做過瘦馬的,伺候的手段比自己來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她只得退而求次,想着若是有個一兒半女,這日子也算圓滿了。可馬員外偶爾興起寵幸她一回,李氏隔日便送來了避子湯,兒女一事徹底沒戲。

這兩頭都落不着好,她那怨氣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來,天長日久,臉便一日長過一日,嘴角也撇成了個八,下人私底下都喊她馬臉姨娘。

她瞅瞅左右兩兒媳婦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那擠兌話就這麽出來了:“折騰這大半日,卻原來都是範氏的主意,夫人得了這請戲的面子名頭,她得了老爺去怡蘭苑裏作陪,真是好手段哪!”直接把窗戶紙給捅破了。

李氏橫眼瞪她:“劉氏你胡說八道什麽呢?”顧忌着四周鄉鄰,聲音不大,面容已是氣急。

劉氏撇嘴冷哼,她如今也是破罐子破摔,從前雖什麽都沒撈着,卻還忌憚李氏這當家主母三分,可瞧着範氏這段時間風生水起,深受馬員外寵愛,她那心裏終于承受不住了,尋思着自己不如意也不能讓別人好過:“是不是胡說八道夫人心裏還不清楚?可別揣着明白裝糊塗!”擺明了對着幹。

“你……”李氏的婆婆早已離世,亦沒有姑嫂妯娌,那竈間煙火更是多年不曾聞得,養尊處優說一不二慣了的,猛然間被這麽一噎,竟忘了如何應對,只覺得一口氣堵在桑眼兒,渾身都在哆嗦。

一旁的大管家原本帶着小厮婆子守候在一旁,眼見得桌上主母和姨娘破天荒的吵起來,稀奇之下竟忘了救場。這一咯噔,便錯失了圓場周旋的佳機,見得李氏面皮紫漲,壓着怒火低喝自己:“馬財!”

他趕緊靠上前:“夫人您吩咐。”

李氏咬牙切齒:“明兒個去把牙婆找來,本夫人要正家法!”

這聲吩咐一出,桌邊所有人都驚住了,韋氏手裏的瓜子一下子撒了出來:“娘……”

小李氏只覺得後背涼飕飕的,同情的看了劉氏一眼。

劉氏玉面一片雪白,晃着兩眼珠子瞪着李氏:“那範氏此刻正跟老爺在一塊兒你不生氣,我不過說了幾句實話,你便要将我發賣出去?夫人哪,你也就只敢拿我這軟柿子捏!”指責完,她嚯的站起來,撥開人群回屋了。

馬財立刻讓丫環婆子跟上:“看着點兒三姨娘,別出事兒了。”一面又給李氏倒上茶水:“夫人如何犯得着跟她一般見識,惹得自己不痛快。”

李氏恨恨道:“那老淫才專弄些這樣的玩意兒來氣我,明日不整治整治這兩只狐貍,我便不叫李桂芬!”

不遠處,馬三大娘帶着一隊人擠在人堆裏,她是個戲迷,一看便忘乎所以。楊青頂着大鴻,不時聽指揮左挪又移。趙雲池粘着楊柳給她講解人物關系,楊柳不動聲色的挪遠一點兒,趙雲池卻依舊笑眯眯的跟随她,給她撥開前面太過擁擠的鄉親。擠着擠着,竟擠到了離主桌最近的一個角落了。

楊柳掃了掃主桌上邊上的馬家女人,渾不在意繼續看戲,只是身邊不知哪兒鑽出來個人,左右一扒拉,把她硬生生扒了個趔趄。

“你這人不好好看戲,瞎擠什麽呢?”被趙雲池扶着站好,她生氣的質問那個亂擠的人。

“嘿,你爺爺我……”那人回過頭正要開罵,一見楊柳的面卻立刻換了副嘴臉:“有些急事,粗魯了些,還請小娘子見諒!”竟是文绉绉了,可那色咪咪的眼神卻是盯着楊柳。

趙雲池立刻擋在她身前:“還請非禮勿視!”

“啧,窮酸書生。”那人見看不到楊柳了,不屑的白了趙雲池一眼,便繼續往裏擠。

楊柳探過頭,只見那人一直擠到了主桌邊,跟那桌邊最年輕的婦人低語了幾句,那婦人點點頭,也說了幾句話,揮手讓他退下了。那人從另一邊鑽出人群,左右看了看,飛快的進了馬府。

“李平老弟!”前院門口一早等着跟他同作李家小厮前來的薛勇,一見他進門,立刻湊了上前:“事兒都辦妥當了?”

“那可不,咱們一出手,還有辦不成的事?你放心,這事功勞你在明我在暗,明兒個得了賞錢,咱倆一人一半。且回了李家坡,大老爺也少不得打賞你我,薛老哥你就安心等着數銀子吧!”李平心情不錯,哼着小調與他一起往裏走,邊走邊問道:“對了薛大哥,怎麽裏外都沒見着二少爺?”

薛勇眼神有些閃爍:“這二少爺也忒膽大了……”

“怎的?”

薛勇拉着他躲到走廊邊,說得小聲隐晦:“他……他在馬家二小姐屋裏呢,都大半個時辰了。”

李平這樣的老油條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面上浮現個猥瑣的笑容:“敢情你在前頭不是等我,是給二少爺通風報信的?”

薛勇撓撓頭:“這事被抓住了可不是好玩的,你我都得被牽連,還是小心些為好。”

“怕啥,只要這二小姐肚子一大……”李平在身上一比劃,兩人都笑了。

許是以為馬家人全都看戲去了,這兩人聲便大了些,不曾想被身後廊牆外兩個人給聽了去。一個是劉姨娘的丫環紅珠,一個是李氏的起居管事闵氏,紅珠原本是替自己來求不要被遷怒同發賣出去的,拉着闵氏躲在角落裏塞銀子呢,李平和薛勇走進來,她倆都沒敢動,只想着人走了再說,沒成想竟聽到這些。

待兩人行得遠了,紅珠臉兒慘白,噗通就給闵氏跪了下來:“媽媽,我方才什麽都沒聽見,求您別告訴夫人!”

這闵氏雖然愛財,可對李氏卻是一等一的衷心,若是方才沒有李薛這一出,這紅珠留下來不是難事,可恰好兩人同聽到了,紅珠擔憂自個兒,她卻是站在李氏和馬家的立場的,這等辱沒門風的醜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當即臉色一變,匆匆撇下她出去尋李氏了。

紅珠癱在地上,心裏絕望,三姨娘的賣身契在李氏手裏,她的賣身契在三姨娘手裏,環環相扣,難逃生天。既然如此,這條路走不通,那只能把命挂在三姨娘身上了……她咬咬牙,爬起來去找劉氏。

闵氏火急火燎的找到主母,湊到耳朵根前小聲了幾句,李氏差點沒撅過去,抓着她的手,顫聲問道:“千真萬确?”

闵氏也急:“夫人,最好此刻能去看看,若是假的好歹虛驚一場,若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二小姐只怕不僅失了名節,還讓馬家丢人丢大發了。

李氏正正顏色,對兩個兒媳道了句頭疼先回屋休息,扶着闵氏的手,強打着精神走了。

劉氏此刻也往馬秀荷的房間趕,她原本以為自己沒勝算了,沒料到紅珠跑來對她道出了一個新鮮熱乎剛出爐的秘密,喜得她那馬臉一下縮短了半寸,浮出一層精光神色。

李平和薛勇走到主院角門邊便分了道,一個回屋休息去了,一個悄悄摸進角門查看二少爺李冬的狀況,畢竟這耽擱久了容易出岔子。剛走沒多遠,只聽得主院正門那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隐約還有女子的說話聲。他心道不好,提氣躍上屋頂,火急火燎去通知二少爺。

馬秀荷雖然同住主院,但閨房與主院間還是有門廊內院的,此刻那隔門被門栓子栓牢了,丫環全部去前頭看戲,剩得個貼身丫環小梅忐忑不安的在門後頭打轉轉,不時伸手去搓摸腰間那一對小姐給的沉甸甸赤金紅寶镯子,口裏不住的叨叨:“不是就說會兒話麽,表公子怎麽還沒出來?這都大半個時辰了,萬一夫人過來查看可怎麽辦……”

房間裏一支蠟燭已然融盡,床榻不複先前翠雲看到的模樣,恢複了安靜,透過朦胧月色,床幔裏伸出一只男人胳膊,懶懶的在腳榻上劃拉起零散的衣物。

“你且歇息,明日晚間我再來看你!”那衣物随着李冬的起身,穿到了身上。剛坐起來,腰上環上兩條細嫩胳膊:“你這就走了?”

李冬轉身拍了拍她的臉:“我的小姑奶奶,咱們這事須得小心謹慎為好,萬一被人發現可了不得了。”

“有什麽不得了的,反正你早晚得娶我。”馬秀荷放開他躺回床上,撥弄自己的發絲,渾不在意。

李冬勾起唇角:“那是自然,你已經是我的人,我不娶你娶誰?”說實話,他開始還以為這馬二小姐難以上手,備了不少計謀,哪知道剛搭上腔便投懷送抱了,且男女之事熟谙。幸虧是個處,否則他還真得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

兩人正各自回味着方才那番□□,卻聽得屋頂上幾聲瓦響,門外響起了小梅的驚呼:“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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