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紅燒豬頭

甄停雲年輕胃口好,不一時便吃得差不多了。

然後,吃完了早飯就沒事可做的她只好坐在位置上,托着腮,安安靜靜的看着傅長熹用飯。

以傅長熹這樣的身份,生來便是受人矚目,早便習慣了旁人的目光。便是如今,宮宴之上,他的位置也只在皇帝之下,堪稱是衆人關注的重點。可他照舊能夠頂着一衆人的目光,用着自己的飯,從容不迫。

偏偏,此時被甄停雲這樣盯着,傅長熹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頓了頓,索性便将粥碗擱下,指尖捏着那柄湯匙漫不經心的攪了攪,順口問道:“還有事想與我說?”

甄停雲眨了眨眼睛,一雙杏眸又大又亮,黑白分明,模樣既乖巧又天真。

傅長熹又有些手癢,想要摸頭。

也就是此時,甄停雲終于開口:“先生,我們什麽時候辦拜師禮呀?”

她的聲音清脆脆的,帶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十分悅耳。

然而,話聲方才落下便聽得一聲脆響——

“铛”。

是湯匙敲在瓷碗碗壁上的聲音。

傅長熹捏着湯匙的手修長有力,此時卻稍稍有些緊繃,因為用力過度的緣故,捏着匙柄的指腹微微有些白,骨節分明。

甄停雲聞聲看他,有些疑惑的皺起眉頭。

傅長熹面色如常,他仍用湯匙舀着熱粥,慢悠悠的喝兩口,這才狀若無事的問她:“怎麽忽然想起這個?”

甄停雲對他一向信任,自不會瞞他,坦然解釋道:“楚夫人與我說,最好在入學前辦完拜師禮。我是想着,無論如何還是要先拜過先生您,再與楚夫人行拜師禮。”

這話說得倒是合情合理,其他且不論,傅長熹其實還挺滿意她這把自己放在前頭的态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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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答應的話才到嘴邊,傅長熹忽又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來。

似他這樣在邊疆戰場上,經過生死一線的人最是能夠抓着那游絲一般的預感。所以,他很快便又那話咽了回去,薄唇微抿,改口說道:“無事,我這兒還有些事沒處理,只怕會連累着你,這一時半會怕是不能辦什麽拜師禮。倒不必太計較先後……”

甄停雲暗自腹诽:就您這樣的——倒杯熱茶不先給您遞過去就能抓着我說十幾遍尊師重道的人,究竟是怎麽說出“倒不必太計較先後”這話的?

不過,甄停雲心裏到底還是偏着自家先生的,聽他這樣說,也就應了。

甚至,因為傅長熹的話,她還想起了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對方那渾身是傷的慘狀,再想一想自家先生自來了京城後的闊氣表現——又有院子又有侍衛,吃好穿好,還能給她送一箱子珠玉古畫……

這差得也太多了吧?

這裏頭肯定是有事的。

雖知道這些事情不該她問,可她越想越覺這心裏沒底,實是擔憂自家先生,只得大着膽子,試探着問了一句:“先生,您現在做的事,是不是特別危險啊?”

甄停雲想想都覺得害怕,同時又很替自家先生發愁:聽說攝政王年少就藩,殺伐決斷,乃是戰場上磨砺出來的鐵石心腸。這樣的人多半也是心思深沉之輩,心肝早就黑透了,如今又是送院子又是送東西的,肯定沒安好心,多半是要自家先生拿命換的……再想想第一回見面時,自家先生那一身的傷………

甄停雲自己吓自己,直把自己一張小臉吓得雪白,小聲道:“先生,要不您還是別做那些事了,要是出了事可怎麽好?”

傅長熹心知她是想歪了,可甄停雲這想法是建立在他是“攝政王身邊的人”上面的,他總不好直接開口告訴她自己的真正身份吧?

而且,瞧她這為自己擔心的可憐模樣,傅長熹覺得自己這一顆老心好似泡在熱水裏,泡得軟軟的,一時竟是連喉嚨都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他才理好情緒,開口安慰甄停雲:“沒事,我做的事也不算很危險。我說‘還有些事沒處理’是因為我如今還有一些事想不起來,且大局未定,總是有些不放心。”

甄停雲不是很信,只懷疑着看着他。

傅長熹只得說她:“你就不能對自家先生多點兒自信心?”

他擔心甄停雲想歪或是繼續追問,一面擡手給自己倒了一盞熱茶潤喉,一面轉開話題問她:“你如今和家裏鬧成這樣,可有想過以後如何?”頓了頓,他補充道,“雖如今可以去住女學,可女學畢竟只有三年,你總不能在女學裏住一輩子。”

甄停雲對此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女學三年過後,我都十七了,收拾收拾就能嫁人了啊,還理家裏那些人和事做什麽?!”

傅長熹正端盞喝茶,熱茶入口時聽着她這話,好險才沒把嘴裏的茶水吐出來。

饒是如此,他也被茶水嗆了一下,咳嗽起來,雪色的臉頰跟着泛起紅。

甄停雲見狀,連忙從位子上起身,擡手給傅長熹撫背順氣,嘴裏嗔道:“您說您,喝口水還能嗆着……”

傅長熹好容易止住咳嗽,擡眼看她,眼神深深,有些莫名的情緒:“你如今才多大,這就考慮起嫁人的事了?”

甄停雲對此看得很開,毫無半點女孩家該有的羞赧和不好意思,語調也是平靜得很:“女孩家到了年紀總要嫁人的嘛。除了那些要上女學的女學生外,鄉下人家的姑娘都是十四五歲就能出嫁的。也就是我今年考中了女學,要不然明年及笄,我娘就得琢磨着給我找門親事了。”

說着,甄停雲忍不住便想起自己來京前做的那個夢:夢裏的甄倚雲美貌出衆,惹得京中許多兒郎競折腰,最後更是出乎衆人意料的嫁入了燕王府,成為了燕王世子妃;偏偏夢裏的甄停雲卻是樣樣都不成,還因甄倚雲的緣故壞了名聲,被父母厭棄,根本沒什麽人會喜歡她,便是有提親的也多是看在甄倚雲或是甄家的份上,多是些不尴不尬的人家,或是要娶她做繼室一類的。好在,甄父和裴氏都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會将她胡亂嫁了,方才起了心思将她送回老家,讓族裏長輩給她尋門親事,一輩子也就能打發過去了……

想着夢裏的結局,甄停雲不禁長嘆了一口氣,難得有些感慨:“其實,我這樣用功考女學也是希望到時候站得高了,挑揀餘地多了,也能給自己尋門好親事,後半輩子太太平平。”

傅長熹簡直能被她這話給嘔死——難不成,自己一路上辛辛苦苦教她,好容易幫着她考中女學,結果就是為了讓她挑門好親事把自己嫁了?!

傅長熹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想着先把自己胸口這郁氣給壓下去。結果,他實在有些壓不住這火氣,磨了磨牙,擠出話來:“好親事?那你想挑什麽樣的?”

甄停雲聽他詢問,倒也不覺有異。畢竟,這年頭也有先生給做媒的——如甄父和裴氏,就是做先生的看重學生,許以愛女,這才成就了甄父和裴氏的姻緣。

想着傅長熹往日裏見得人多,或許真有合适的,甄停雲便試探着道:“那我就說啦?”

傅長熹冷着臉,看不出半點情緒,只應了聲:“嗯。”

甄停雲便坦然道:“我倒也沒想尋什麽高門顯第,尋個中等人家便可以了。第一要看模樣和人品,倒也不必非挑什麽少年才俊,只要長得端正順眼就成,要緊的是人品要好;第二,家裏家風清正,若是人口簡單,沒有通房妾室的,那樣就更好了。其他的,先生您就看着辦吧……”

甄停雲這要求真不高,既不要求家財也不要求門第便是功名也沒強求。

可傅長熹聽着就覺堵心,擺手将這話敷衍了過去:“我會替你留心的……”

甄停雲與傅長熹說了這麽些不好與人說的心裏話,一時也覺胸中頗覺暢快,臉上笑容更勝。等到下午時,她還纏着傅長熹學了一會兒的琴,兩人輪着琴簫合奏,偶爾翻一翻、記一記曲譜什麽的,倒是很能消磨時間。

直到傍晚時候,甄停雲瞧着天色不早了,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離開了。

傅長熹送她上了馬車,眼見着馬車駛遠了,方才轉身往回走。

因着邊上無人,他獨自一人在院裏踱着步子,忍不住就開始琢磨起甄停雲說的那兩個條件:

“第一要看模樣和人品,倒也不必多好,長得端正順眼就成,要緊的是人品要好。”

自己只這麽一個女學生,總不能尋個歪瓜裂棗吧?還是要找個容貌英俊人品好的才是。

“第二,家裏家風清正,若是人口簡單,沒有通房妾室的,那樣就更好了。”

那種沒娶妻就有通房妾室的肯定是不行的——不知道潔身自好的男人,肯定沒有自制力,那點兒小事都把持不住,以後能成什麽事的?當然不能把自家女學生嫁過去。

話說起來,這要是娶了自家女學生後還要納妾的,肯定也不行。還是,得找個婚後也不納小的……

傅長熹越想越覺煩躁,索性在心裏把自己認得的未婚少年郎都盤算了一回。不知怎的,那些往日裏瞧着不錯的人,如今想來竟是都有些個不妥。

都說裴閣老的長孫裴如松乃是京中這一輩的兒郎裏極出挑的,年少多才,斯文俊秀,為人品性也都不錯,且又是甄停雲嫡親的表兄,倒比旁的人更親近些。

可傅長熹一想起裴大太太和裴氏做的那蠢事就搖頭:裴如松有這種親娘,可見不是個能托付的。

接着,傅長熹又想起了自己的外甥和侄子。

外甥榮自明那是被惠國大長公主寵壞了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肯定是不成的。

倒是燕王世子這個嫡親侄子,容貌人品樣樣都好,一向都是潔身自好,為人更知上進。就連燕王妃也是明白知事理的人,絕非那等刁鑽不講理的惡婆婆……

可傅長熹只略一想,就把燕王世子的名字從心裏的名單上劃掉了——要是嫁了燕王世子,上頭就有個燕王這樣求仙問道的公爹,說不得時不時就要被塞點亂七八糟的丹藥……這可不成!

*******

就在傅長熹琢磨着給甄停雲尋個十全十美的夫婿時,甄停雲的馬車也才到了甄府門口。

也不知是巧還是不巧,甄停雲早上是與裴氏甄父前後腳的出門,如今回來也正好趕了個巧,也是前後腳的功夫。

甄停雲這頭方才下車,便見着甄父和裴氏的馬車從後頭駛了進來。

這種時候,甄停雲做女兒的既然看見了,總不好轉頭就走,只得頓住步子,垂首立在一側,等着甄父和裴氏下車,然後再上前去與人請安。

不一時,馬車在二門口停下,甄父先掀開簾子,從馬車上下來。

大約是心裏存着事,甄父倒不似往日裏那樣機敏警惕,竟也沒有在第一時間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幼女,反到是回過身去,小心翼翼的将裹着鬥篷的裴氏從車上扶了下來。

說真的,如今已将至七月,天氣漸熱,裴氏這樣裹着鬥篷的還真是少見。

甄停雲心下好奇,不禁多看了一眼。

然後,她就看見裴氏那張腫的如同過年供桌上那紅燒豬頭一般的臉。

甄停雲:……對不住,真的要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不知道是哪位英雄下的手,還是先笑為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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