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說的“很高興”到底真正意思是什麽?
想了一整夜,劉巧薇睡得很不好,她很氣自己居然這麽沒有定性,區區一句話就讓她産生了小小的竊喜。
可是左思右想,搞不好那只是他一句客套話,她如此介意,豈不顯得自己好像傻瓜一樣?再說,依她對陳士勳的了解,他不可能沒有女朋友才是,就算沒有,昨天深夜在布簾內照顧他的紅粉佳人,肯定是第一順位。
于是,經過了慎重的評估與衡量之後,她想,自己應該是已經非常了解自己未來的立場了。
不是高中時的女朋友,亦不是國中時的同班同學,這些藕斷絲連的關系,她全都不想要,也不該要。
最多,就只是醫護人員與病患之間的關系而已。
當年是她太傻,以為只要掏心掏肺就能換得他的真心,誰又會料得到,燃燒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不顧一切獻身于他,最後竟只讓她落得“玩物”二字的下場。
不過,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私仇歸私仇,在公事上,只要他一日不出院,她就依然是他的主治醫師,很難拍拍屁股從此避不見面。
今日一整個早上,她都在練習自己的表情,思考該要怎麽面對他。是該冷漠好?還是從容自在好?或是幹脆把他當空氣?
唉,罷了,就順其自然吧,想那麽多也沒用,哪一次不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誰知道那家夥又會搞出什麽花樣?
在三次的深呼吸之後,劉巧薇抱緊資料夾,然後擡起下巴踏進了病房,一鼓作氣地撥開了布簾,故作爽朗地道:“我要進來……喽……”
一句再熟悉不過的巡房通知,卻突然被她生硬地吞了回去。
她看見病床邊已經有另一位醫師坐在那兒,頓了下才猛然回過神來。
“陳、陳醫師?!”
她困惑了,不懂為什麽急症外傷科的主治醫師會出現在這裏?莫非是她的手術出了什麽亂子?還是她處理傷口的方法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可仔細想想,只不過是個很單純的穿刺傷,依她的技術怎麽可能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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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醫師,這麽早來巡房啊?”
那位名叫陳士誠的醫師沒回答,反倒一臉悠然自得,仿佛他坐在這兒是如此天經地義……
慢着,等一下。
陳士誠……陳士……難道?
“你們兩個……以前就認識了?”她略帶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他我弟。”
“他我哥。”
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她整個人青天霹靂,僵在當場,腦袋近乎空白。這兩個人是兄弟?這兩個人是兄弟?這兩個人是兄弟?!
腦中頓時像是鬼打牆般地不斷重複着“兄弟”兩個字,她茫茫然地呆站在那兒,完全忘了自己到底是來幹什麽的。
“你還好吧?”
見她久久沒有動靜,陳士勳忍不住喚了她。
她這才像是驚醒般連忙咳了兩聲,道:“沒有、沒什麽,只是有點意外你們會是兄弟。”豈止意外?簡直吓死了!
聞言,陳士勳唇角揚起,“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會被送來這間醫院?”
她一頓,瞬間好像理解了什麽——
啊、原來如此。
你是醫師?你是這裏的醫師?!
他被送進來的那一天,曾經這麽訝異地說過,當時,她以為是自己被瞧不起了,此刻才明白根本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他只是訝異她居然和自己的親哥哥共事于同一家醫院。
思及此,她臉頰莫名微熱了些。
“傷口還好嗎?”她振了振精神,擡頭道。
“嗯,托你的福。”他收起了那不正經的态度,正視着她的臉龐,發現她今天的氣色有些蒼白。“昨天沒睡好?”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麽問,她怔了下,有些尴尬地笑了,“反正本來就不是很有時間好好睡覺。”
或許是嗅出了什麽不尋常的氣息,陳士誠在一旁打量這兩個人的互動。該怎麽說呢?好像很熟悉,卻又好像有一種刻意經營出來的疏離。
“你們兩個本來就認識?”他忍不住問。
聞言,兩個人不約而同沉默了,像是在猜測彼此的心思與想法,想着對方沉默究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明?還是根本就不願意被提起?
最後,是陳士勳先開口。
“她是我國中同學。”選這個答案總不會踩到地雷了吧?
“國中同學?”反倒是陳士誠雙眉一蹙,滿臉懷疑。這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氛圍,怎麽看都不像是同學重逢時的氣氛。
可就在這一剎那,有件事情閃過他的腦海。他愣了愣,恍然大悟擊掌道:“啊!她該不會就是害你被送去德國的那一個女生吧?”
一聽,陳士勳差點沒昏倒。這家夥居然就這樣大剌剌說出來?!
“害你被送去德國?”果然,劉巧薇皺起眉,視線犀利地轉向了病床上的陳士勳,“你解釋一下,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跟你沒有關系,他認錯人了。”陳士勳急忙撇清。
正是這個反常的舉動,讓陳士誠心裏有了底,現在他更加确定,這個劉巧薇,肯定就是當年那位鬧得他家雞犬不寧的女孩子。
那時,他正在醫學院裏忙得昏天暗地,之後也沒過問太多,可如今終于見上一面,居然是與自己共事三年多的女醫師。瞧瞧人家這麽優秀,也難怪當年對方父母會到家裏來抗議。
思及此,陳士誠莫名覺得有趣,他站了起來,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你加油啊。”
“加個屁!”陳士勳甩開哥哥的手。
陳士誠走了,說是要回急診室。
留下他們兩人面面相觑,他難得不知道該怎麽答腔,她則是在腦海裏思索着剛才那一句話。
他說,跟她無關,是陳士誠認錯了人一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當初兩人在交往期間,他就已經同時劈腿另一名女孩子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他倆的相處時間那麽短暫,送她去補習班之後,他有三、四個小時可以接着和別的女孩子約會。
所以,當年他好端端的突然說要去德國,就是為了小三?
思及此,她的胸口猛一抽疼,差點忘了呼吸。
見了她的神情,陳士勳低下頭,搔了搔眉尾。
他太了解她了。
“你別胡思亂想。”他叮咛了一句,擡起頭來望進她的眼底,“我說不幹你的事,不代表就是有別人。”
她臉色一僵,硬是擠了一抹硬邦邦的笑容。
“我哪有想什麽?是你想太多。”她走上前,擅自調整了病床的角度,從容道:“不管當初是哪個辣妹逼你去德國,都已經不幹我的事了。現在,請你躺平、掀開衣服,我要檢查傷口恢複的狀況。”
***
值班結束,劉巧薇累得像條狗一樣。
巡過病房之後,便有兩臺刀在等着她:接着,她處理了十幾名不怎麽緊急的急診病患、應付了幾位有理說不清的家屬、呈報了一名受到家暴的小弟弟,還有一位被油鍋燙傷的老太太;最後,救護車又送來了四名酒駕出車禍的青少年,總之,她很忙很忙。
但是忙碌并沒有除去她心中的紛擾。
那家夥的嘴臉不時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尤其是當她稍稍偷得一刻閑,腦袋暫時放空的時候。
那感覺就像根針紮在皮膚上,是死不了沒錯,也痛不到哪裏去,但就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不舒坦。
她拖着如老牛般的沉重步伐,萎靡地往停車場走,誰知好不容易走到車子旁,她在背包裏東翻西找,摸遍了全身上下的口袋,這才想起自己的車鑰匙“好像”被她擺在辦公桌上。
呃,不會吧?
她開始回憶今天下午來值班的時候,停了車、拔了鑰匙、上了中控鎖、走到急診室,然後中途和護理師聊了幾句、被病人攔下來問了幾句話,然後……然後呢?
記憶突然飛快跳躍到巡房那一段,她想不起來自己先前是怎麽走進辦公室、放好背包、換上白袍,更別說是那串鑰匙,她根本記不起來那串鑰匙在按下中控鎖之後是怎麽被處理的。
收進背包?放進口袋?還是擺在辦公桌上?
“你怎麽還是這麽脫線?”
突然一個聲音從死寂的停車場裏冒出來。
她吃了一驚,身子震了一下,連忙轉過身,看見的卻是陳士勳。他手上拿着一串車鑰匙,懸在空中晃呀晃……
她先是發愣,而後才松了口氣,卻也立刻豎起了敵意。
“為什麽我的鑰匙會在你那裏?”
陳士勳眉一蹙,講得好像他偷走的一樣。
“你把鑰匙放在椅子上,我是好心替你送過來。”
聽了,她也皺起眉。“椅子?”
“是啊,沒蓋你。”
“我怎麽可能會……”耶?慢着,好像有點印象了。
下班的時候,她記得自己拿了背包、翻出鑰匙,接着發現身上還穿着白袍,于是她把背包擱在桌面、鑰匙扔在椅墊上,脫下白袍、挂上椅背……
“想起來了出?”他臉上出現了取笑的表情。
她面露不悅,更多的是尴尬,但話又說回來,“你為什麽可以踏進我們的辦公室?”
他露出了“沒想到你這麽笨”的表情,道:“那也是我哥的辦公室,你忘了嗎?”
好吧,無話可說了。
她一把奪下那串鑰匙,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了聲“謝謝”,接着作勢就要轉身躲上車。
“可是其實我是去找你的。”他突然說道,同時遞上一只提袋,“聽說你常常吃泡面。”
她愣了愣,凝神一看,袋子裏裝的是一杯飲料與一只餐盒。
“這什麽?”她并沒有接過手。
“豆漿和牛肉卷餅。”
“我不是問你那是什麽食物,我是問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給你吃啊,廢話,難不成給你玩嗎?”
“你?!”虧她在那一瞬間還有點感動,立刻被他的态度給惹惱,“不用了,謝謝,你自己吃吧。”
第二次的道謝,她說得咬牙切齒。
他聳聳肩,不以為然,道;“我剛開完刀,不宜吃豆類。”
聽了這話,劉巧薇一頓,像是被提醒了什麽。是呀,他剛開完刀,為什麽可以外出替她買宵夜?而且他現在身上還穿着便服?
思及此,她皺起眉頭。
“為什麽你可以走出醫院?”難道護理師都沒在注意?
不,不可能,現在護理師們見到他就像是狗見到肉一樣,怎麽可能沒注意。
他不正經地揚了揚眉。“我想出去的話,還能有什麽困難的?”
聞言,她冷哼一聲,故作認同,實是譏諷,“喔?這麽說也是啦,想當初你翻牆的功力一流,對不對?”明着說他愛跷課,暗着指他愛劈腿。
他不由得苦笑,真是啞巴吃黃蓮。
“總之你拿着吧,反正是買給你的,要吃還是要喂狗都随便你。”他強勢地将提袋塞進她的手裏,“就這樣,晚安,掰。”說完他轉身就走。
她呆了兩秒,醒神的時候已經出聲喊住他。“等一下。”
“嗯?”他回頭。
她卻頓在那兒,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最後她還是沖動了。
“都已經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就別對野花這麽殷勤,懂嗎?”将心比心,她可不願意自己的男朋友半夜去給別的女人送宵夜。
然而這話聽得陳士勳莫名其妙,他皺眉、狐疑,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有女朋友?”
“沒有嗎?”她酸溜溜地悶哼了聲,“不是女朋友的話,人家會三更半夜來醫院削蘋果給你吃?”
一聽,他有些玩味地揚起嘴角,眯起雙眼打量着她。
“所以你昨天晚上果然有來找我?”
她沉默了幾秒。“只是順便進去看了一下。”才怪,根本就是專程。
“可是你又走了。”
“因為我不想當人家的電燈泡。”
他靜了靜,抹抹臉,道:“我現在鄭重澄清,她不是我女朋友,那只是我的書記官,簡單來說就只是同事而己。”
她聽了卻是不以為然。“你如果沒跟人家搞暧昧,同事不會三更半夜來醫院看你,更不可能在那種時間削蘋果給你吃。你到底懂不懂女人?”
瞧她這麽積極“維護”對方的權益,陳士勳愈聽愈不耐煩。
“你這麽想湊合我和她?”
她沉默,說不出話來。
她是嫉妒的,可她的尊嚴不允許自己抱着這樣子的情感。
“我沒那麽無聊。”半晌,她裝模作樣地冷哼了聲,解除了汽車的中控鎖,道:“我很累了,沒空跟你扯這些。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宵夜。”
撂下一句話,她狼狽地躲上車,匆匆駛離了現場。
而那一份宵夜,劉巧薇是整夜瞪着它,卻連一口也不敢吃下。
她好怕,仿佛那是下了毒的陷阱,一旦開始接受了他的溫情,便又會一步步往他布下的情網裏走去。
思及此,她心一橫,幹脆把那袋宵夜給扔了,然後關了燈上床就寝。
隔天,劉巧薇沒什麽心思休息,早早就到醫院裏值班。
只不過當她一踏進醫院,急診室的同仁見到她無一不是露出詭異暧昧的竊笑。
她心中滿是困惑,以為自己臉上是不是沾了什麽。
“你們幹麽這樣看我?”她摸了摸頭發,又摸了摸臉蛋,沒有啊,沒摸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三、四個護理師嘻嘻笑了兩聲,道:“哪有?我們哪有怎樣?”
話才剛說完,衆人一哄而散,又忙自個兒的工作去了。
“什麽啦……”她完全摸不着頭緒,皺着眉頭,回頭又瞧了她們幾眼。
怪怪的,這當中肯定有問題,她決定随便抓個人來問問。
于是她當機立斷,攔了個資深且稍有交情的護理師,劈頭就問:“欸,你老實跟我說,她們是不是在玩什麽整人游戲?”
“整人?”對方笑出聲,拍了拍她的肩,“沒有沒有,劉醫師你別怕,你那麽兇,大家不敢整你的。”
——她哪裏兇了?
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
“那她們幹麽一看到我就笑得那麽詭異?”
“她們是羨慕你吧。”
“羨慕?”劉巧薇皺了眉,更迷惑了,“羨慕我什麽?”
“羨慕你有一個那麽貼心的男朋友啊。”說完,對方又拍了拍她的肩,一副曉以大義的模樣,“那麽有心的男人現在多難找啊,劉醫師你就原諒人家吧,嗯?”
開導完畢,對方抱着病患的檢查報告翩然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恍若失神。
男、男朋友?
真是見鬼,她哪時有了男朋友?這中間肯定有什麽誤會吧?她搔了搔前額,腦袋裏毫無頭緒。
不過,當她踏進醫師辦公室的時候,謎底解開了一她的座位上大刺刺地飄着九顆氣球,底下還系着一只小紙盒。氣球上頭分別印着中文字,拼拼湊湊大概是“你願意回到我身邊嗎”之類的。
她愣在門口,沒料到那家夥居然會出這一招。
“這誰送來的?”如果是本人親自送來,她一定殺了他!
聞言,同事擡起頭來睐了她一眼,道:“快遞送來的。”
呼,幸好。
“怎麽?跟男朋友吵架?”同事又補問一句。
“我沒男朋友。”
她冷淡應了聲,走向自己的座位,一把抓起那一串氣球,作勢就要往垃圾桶扔——啧,真沒想到那家夥也挺聰明的,知道她一定會往垃圾桶丢,故意挑個會飄出來的東西。
“所以是前男友重新想追求你喽?”
“我不知道。”她坐下來,将氣球給擺了回去,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底下的紙盒上。
“怎麽會不知道?”對方仍窮追猛打。
只不過劉巧薇卻心不在焉,男人的問題此刻聽在她耳裏,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無意義的環境音。
她思忖了幾秒,決定拆了盒子。于是,她伸手拿來筆桶裏的剪刀,橫向潇灑一剪,氣球線被剪斷了,九顆氣球先後飄上了天花板。
但拆開之後,盒子裏卻什麽也沒有。
劉巧薇怔愣了下,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以為裏面大概會是小首飾,例如項鏈、戒指、耳環等等之類女人會喜歡的小東西,也或者可能是字條、信箋什麽的,唯獨沒想過裏頭會是空無一物。
“劉醫師?”同事突然喚了她一聲。
“嗯?”她乍然回神,擡起頭來。
“你還0K吧?”對方瞧她不怎麽開心,實在不太像是女人收到禮物時的表情,于是又問:“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要不下次請同仁替你多留意點,頂多就是別替你簽收了。”
她愣了愣,揚起一抹尴尬的微笑,搖搖頭,“沒關系,我想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樣啊……”
“嗯。就是這樣。”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她其實也沒什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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