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巡房前,她一直在想着那氣球上所傳達的訊息。

是嗎?他想複合嗎?可他憑什麽來向她要求複合?

當年他傷她至深,事後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如今她熬過來了,一個人也過得很好,他卻像是從天而降的災厄,以一種近乎粗暴的方式打亂了她的心思、搗碎了她的平靜。

這算什麽?

那家夥到底把她劉巧薇當成了什麽人?

她愈想愈是生氣,氣他打亂了她的生活,也氣自己如此輕易地就被他給牽着鼻子走。

一路雜想,她已經走到了病房前。

裏頭傳來男女開心嬉笑的聲音,劉巧薇停下腳步,靜靜地伫立在門外,其實不必親眼确認,她也知道是哪個女人正在和他打得火熱。

她不自覺冷笑了聲,那九顆氣球上所表達的浪漫情話,此刻相形之下好像在笑她是傻子一樣。她嘆息,搖了搖頭,早就知道不能相信這畜牲了,不是嗎?

于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推開門,探頭望了一眼。

果然是李玟雨。

雖然不太清楚他們正在聊什麽,但看得出來這女人已經被他逗得心花怒放,笑得簡直連眼睛都快變成了心型好吧,這麽說可能對他倆非常不公平,這僅僅是她眼中的偏見。

如果理性客觀來陳述的話,李玟雨笑得親切燦爛,陳士勳則紳士溫文相待,他們之間的氣氛,或許只能稱作是醫病關系良好而已吧。

或許。

但事實上,她不想自欺欺人,這房間的氣氛明明就是暧昧的粉紅色,可她也不想表現得像是吃醋中的女友……或是吃醋中的前女友。

“咳、咳。”她終于踏進了門,出聲假咳了下,“要調情可以等下班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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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瞬間凍結。

“呃,劉醫師。”李玟雨的面色僵了,“您今天這麽早就來啦?”

劉巧薇不答話,只是靜靜地睇着他倆,感覺被那樣的眼神給看久了,似乎連皮膚都會灼傷。

李玫雨眉一挑,她以為這劉醫師大概也對眼前這俊男檢察官有興趣,醋勁上來了才會老是擺臉色給她瞧,因此她聳聳肩,識趣地退出去,反正劉醫師每天只有五分鐘來看看他,她可是有滿滿的八小時。

哼哼,想到這裏,李玟雨滿意地揚起了唇角。

可惜她不知道這兩個人過去的“交情”。

病房內的兩人相視了幾秒,劉巧薇很快就發現床頭櫃上擺着一張便條紙,而紙上寫着十個數字,一看就知道是手機號碼。

“喲,不錯嘛。”她冷笑一聲,“寶刀未老,這麽快就騙到電話號碼了?”

陳士勳高舉雙手,擺出投降的無辜樣,“真是冤枉清白的好人,是她自己給我的。”

“喔?像當年那個補習班的櫃臺姊姊一樣嗎?”

當年他去補習班等她下課的時候,櫃臺打工的女大學生老是頻頻向他送秋波,他不但沒拒絕,也沒劃出距離,還跟人家聊得很開心。

“櫃臺姊姊?”陳士勳眉頭皺了皺,苦思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你說的該不會是在補習班打工的那一個大學生吧?”

老天,她居然還記得那麽久以前的芝麻綠豆小事?!

“我說了,那是她自己偷偷把電話號碼塞到我的皮夾裏。”

“誰沒事會把自己的皮夾交給別人?”

“因為她說她想看我女朋友的照片,我才會交給她。”誰知道那女大生竟然就把自己的號碼塞進別人的皮夾裏,還像是故意似的遮住了劉巧薇的大頭貼。

“你說了我就要信嗎?”她悶哼一聲,走到床邊,打算開始做正經事。她不悅地命令道:“衣服掀開,我看傷口。”

“我……”他語塞,翻了個白眼,認命躺下,将衣服給掀高,“你真是莫名其妙,當初你看到了還跟我說你不介意、你無所謂,現在突然翻這個舊帳是翻什麽意思的?”

“先別說話。”她突然換上了醫師的身分,讓他閉上嘴。

“你.”這女人真是霸道。

“不錯,傷口恢複得很快,大概再兩天就可以安排出院。”她替他把衣服給拉好,“另外,請你不要再送一些沒有用的東西過來。”

“你所謂‘沒有用’的定義是什麽?”

她不理他,懶得解釋。“那就這樣,你好好休息。”扔了一句話就想走。

“等等。”他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腳步頓了下,回頭面無表情地瞪着他。

“當初為什麽不讓我知道你其實很在意?”如果早知如此,他連一句話都不會搭理那個女大生。

甚至說明白點,和對方聊天打哈哈,也全都是因為看在對方是她補習班裏的人,他又怎麽可能會去搞爛她身邊的人際關系?

她冷眼睇着他幾秒,才道:“女孩子說不介意,是希望你可以自制,不是代表你可以繼續胡搞。”

“我寧願你一開始就講清楚,而不是——”

他話說一半,布簾卻突然被掀了開來。

“陳檢,我跟你說,今天早上啊……”闖進來的女人見到現場有個穿白袍的第三人,聲音頓時被吞了回去。

劉巧薇驚了下,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表情顯得驚慌失措。

女人看了看她,随後立刻伸手釋出善意,問候道:“啊,你好,第一次見面,我是陳檢的書記官,我姓林,您應該就是主刀的醫師吧?”

聽了她的話,劉巧薇怔愣了好一會。

這個嗓音她認得,就是那天晚上特地來這裏為他削蘋果的女人。

女子看上去大約二十三、四歲而已,長發紮成高高的馬尾,一身中性打扮的休閑穿着。

好奇怪的感覺,她原本以為對方大概會是個和李玟雨差不多的女性。

“你好,我姓劉。”半晌,劉巧薇淡應一聲,回握了握對方的手,“我替他看過傷口了,沒意外的話,後天就可以出院。”

“真的嗎?那出院之後有沒有什麽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林敏亮卸下肩上的背包,其态度簡直就像是陳士勳的妻子。

有了這樣的認知,劉巧薇的心口無端抽疼,像是結痂的傷口被人給重新翻開……不論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

“出院那天我會再交代。”她勉強牽了牽嘴角,輕聲道:“抱歉,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說了。”

再不走,她不确定自己又會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例如翻舊帳。

于是她匆匆離開病房,直奔急診室。

忙碌,似乎已經成了她唯一的解藥。

***

林敏亮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因為她瞥見了白袍上繡着“劉巧薇”三個字。

會知道這個名字,是因為有一年尾牙,陳士勳不小心喝過了頭,爛醉如泥。她把他給扛回家,正想色誘的時候,他口中卻喊了別人的名字。

那時候如果自己還吞得下去的話,那麽她就是犯賤了。

于是她把鈕扣給扣回去,安分地待在陳士勳的沙發上,失眠了一整夜。從此之後,她便再也忘不了“劉巧薇”這個名字。

中午的時候,陳士勳并沒有在病房裏。

林敏亮以為他八成跑去找護理師聊天了,可她在同一層樓裏怎麽樣也找不到他,突然靈機一動,她搭了電梯至醫院的頂樓。

果然,他唇上叼着根煙,倚着欄杆往遠方眺望。

“啧,你這煙蟲,”她提高聲量,雙手擺在口袋裏,邁步朝他走去,“我就知道你會躲到頂樓來抽煙。”

聽見了她的聲音而回頭,陳士勳只是輕笑一聲,便又別過頭去望向他方。

“病人可以抽煙嗎?”

并肩而立,林敏亮凝視着他英俊立體的側臉。

在檢察官辦公室的這幾年,她一直都是這樣,靜靜地望着他近乎完美的五官,這樣的帥哥誰能不動心?更何況她也不是聖女。

“我只是被捅了一刀,又不是生病。”他不以為然。

聽了,她沉默幾秒。

“我想,你心愛的劉醫師應該不會接受這種答案。”

陳士勳愣了愣,吞雲吐霧的動作瞬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那句話以及那名字,像是一顆大石頭沉甸甸地落在他心裏的那片軟泥上,打出了一個洞,卻無聲也無息。

半晌,他回神,又恢複了那若無其事、吊兒郎當的模樣,“反正她只要一句話,我就會馬上戒。”

啊啊……聽了真是好受傷。

林敏亮不自覺地深呼吸,故作調侃似的吃味道:“喲,真看不出來你也有這麽小男人的一面。”

“我這叫鐵漢柔情。”

“你少惡心了,我無法接受你說出這麽羅曼蒂克的臺詞。”

聞言,陳士勳只是微笑,沒答腔,靜靜地把指間的煙給撚熄。

林敏亮以為他是打算下樓了。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跟她的事?”他卻突然這麽問。

林敏亮先是靜了靜,然後微笑。“是你告訴我的。”

他一愣,直覺辯道:“我怎麽可能告訴你這種事?”

“因為你不知道啊。”

這娘兒們到底在說什麽?

見他那錯愕的模樣,林敏亮雖然有些不甘心,但能夠讓他露出困擾的表情,也算是一種情緒上的平衡了。

好吧,就告訴他。

“有一年的尾牙你喝得爛醉,是我扛着你、硬把你送到家。這事情你總該記得吧?”

“當然。”而且他記得,隔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林敏亮撐在一旁的沙發上打噸,似乎是照顧了他一整他頓時內疚萬分,從此不再碰酒——至少在外面不碰。

“然後呢?”他追問。

“其實,我有一些事情沒向你坦白。”

這種口氣怎麽讓他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陳士勳不自覺地皺了眉頭,神情詭異地看着對方。

“我該不會是哭得死去活來、抱着你訴苦吧?”

“當然不是,有的話我一定錄下來。”

“你……”他深呼吸,閉眼了幾秒,“不然到底是什麽事?”

“你喊了她的名字。”林敏亮直截了當地說出口。

陳士勳一頓。

意外嗎?不,其實不意外。別說是名字了,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在他的夢裏早己出現不下千百回,他只是沒料到自己會說了夢話,還那麽湊巧地被同事給聽見。

“就只是她的名字?”

“嗯。”

“這樣你也能記到現在?”這也太誇張了,她應該去刑事局上班才對。

“哼哼,我早說過我很聰明了。”

“呋,得寸進尺。”

“所以我真的沒有機會嗎?”她冷不防又冒出無厘頭的一句話。

“什麽?”陳士勳愣了下,轉頭睇着他。

“你就別裝傻了,”她逞強地牽了牽嘴角,刻意望向對面的大樓,“其實,你一直都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對吧?”

的确,然而知道了卻不見得得承認。

“我一直都當你是我妹妹,”這是真心話,“甚至是親妹妹的地步。你知道我只有兩個兄弟。”

“可是我只想當你的女人。”她直言不諱。

事實上,她壓根沒料到自己能夠大膽到這種程度,八成是情敵已經不再只是個名字,而是活生生的一個女人吧?

陳士勳久久沒有回應。

這種時刻她也不想搶着打破沉默,于是靜靜地等待他的答案。

半晌,他摸出煙盒,取了根煙出來,卻遲遲沒點上。他若有所思地将那根煙含在唇瓣間,像是在思考着什麽,接着,他拿出打火機,動作卻在這個時候僵住了。

“敏亮,”他發現其實沒有點燃第二根煙的必要,“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從來就不是男對女的那一種,你懂嗎?”

她懂,但不願接受。于是倔強地不肯出聲。

見她不語,陳士勳想再說些什麽,卻又覺得說什麽都沒用,或許在表白之後,女人只會想聽“我愛你”,而不是被發好人卡。

于是他又把煙收回盒子裏——連這根煙的五分鐘都不需要了。

“你別指望我會向你道歉,或是什麽你很好、你很棒,我很抱歉傷了你的心之類的屁話。”

“我才不會。”可眼淚還是不小心抖落了,她慌張地反手檫去。

他想,不合宜的溫柔大概也不适合給予;然而,放任情況爛下去似乎也不是他的作風。

好一會兒,他才道:“如果你覺得在我身邊很痛苦,想申請轉調,我不會阻止你。可是坦白說,你是很好的書記官,誰得到你就是走運。”

語畢,他按了按她的肩膀,轉身離開頂樓。

林敏亮站在那兒,一陣風吹來,吹幹了她臉頰上的那道淚痕。她不禁嘆口氣,又深呼吸,像是早就預料到這樣子的結果,她心痛,卻不再遺憾,至少她說出口了。

她仰頭望着天空,當成親妹妹嗎……

呵,原來她抽中的是最糟糕的一支簽哪。

***

接下來的兩天,急診室仍然處于戰亂時期,劉巧薇還是一樣累得像灘爛泥。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停車場走,卻在那裏遇見了穿着便服的陳士勳。

他蹲坐在她的車子旁邊,像是守候己久。

她愣住,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直到他察覺了她的靠近。

“嗨。”他擡頭望向她,“下班了?”

“你……”她一時之間還回不了神,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又”會穿着便服出現在這裏。

“你已經出院了?”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性。

“沒有。”

“那你為什麽——”

似乎是料想得到她的疑問,陳士勳立刻打斷了她的話,“我騙了護理長,說我要回地檢署辦個事,所以她就讓我請了幾個小時的外出假。”

聽了,她閉了閉眼。這家夥真是死性不改。

她拿出車鑰匙,解除了中控鎖,道:“有事快說,沒事讓開,我沒那種美國時間陪你耗。”

他由地上站了起來,擋在她的面前。

“為什麽這兩天都是別的醫師來巡房?”

“不為什麽,只是例行性人力調度而已。”她向右側挪了一步,試圖繞過他的身旁。

“好吧,無所謂,反正那也不是我今天來的重點。”他則跟着她往左挪了一步,不讓她逃走,再問道:會兒有沒有空?”

“當然沒空,我要回家睡覺。”她叉着腰,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你當我第一天認識你?”他嗤笑了聲,“我才不信你會那麽早上床。”

可惡,被他說對了。她沉默了幾秒,避開他的目光,“你想幹麽?”

“陪我逛夜市。”

“啊?”逛夜市?!他是哪根筋不對勁?“神經病,我為什麽要陪你逛夜市?”

“幹麽這種反應?”他一本正經地說:“帶你去逛夜市一直都是我的夢想。”

“少誇張了你。”她哼了聲,睨他一記白眼。

他則捶了捶左胸膛,露齒而笑,“這是真心話。”

那樣子逗得劉巧薇想笑,卻硬是憋着笑意,仍然擺着臭臉。

“你是跟我說真的?”逛夜市?真是愈想愈莫名其妙,他還真搞得出名堂。

“當然,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她轉轉眼珠,考慮了好一會兒,視線不自覺下移到他的腹部,“不過你的傷……”

“不礙事。”

“真的?”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也是。”壯得跟牛一樣,她記得他連西瓜刀都挨過,“那就一個小時吧。”

“一個小時?!”他哀嚎出聲,“會不會太趕了點?”

“不要拉倒。”她作勢提步走人。

“好好好……”他伸出手臂攔着她,“一小時就一小時。OK?”

聞言,她停下腳步,直直望進他的眼底,終究還是忍不住迸出了淺淺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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