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這是小票, 請拿好。”
将長條小票和一大堆禮品袋遞給對面青年時,店員面帶微笑補充了一句:“下次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您最好還是帶您朋友來這裏現場試一下衣服比較好。”
“衣服售出後只要吊牌沒有撕毀, 事後碼數不合是可以拿回我們店裏進行碼數調換的。”
陳乙颔首, 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他身邊,赫然站着已經完全換了套行頭的李棠稚。她對自己的新衣服頗為滿意,偏過頭打量着玻璃櫥窗中倒映出來的自己,嘴角翹起露出甜美的笑容。
兩人走出品牌店,李棠稚慢悠悠用手指卷着花苞袖束口的絲帶,道:“程芯的體質很特別, 是靈性特別高的類型,這種人即使沒有被怪談纏住, 也很有可能會被地心會的人盯上。”
陳乙一點就通:“所以跟着她的話, 就有可能抓住地心會的尾巴?”
“只是有可能而已, ”李棠稚垂眼看着卷到自己手指上絲帶,語氣淡淡, “就算抓住了地心會的人, 除非對方剛好參與了藏東西的過程, 不然我們也可能什麽都問不出來。”
雖然這個假設聽起來好像地心會很不團結的樣子。但陳乙卻明白這才是事實——畢竟不管怎麽修飾, 都無法掩蓋地心會身為邪/教的事實。
陳乙:“都試試, 反正沒有超出星符市的範圍,總能找到的。”
既然程芯還有怪談之外的溢出價值, 那麽陳乙便決定調整方針。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家找個借口舉報周歷欺詐的, 但現在他換了方向,轉而搭上夜間公交往周歷的偵探事務所而去。
陳乙到的時候, 周歷的事務所閉門關燈, 看起來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大概是人還沒有回來——趁着對方還沒有回來, 要不要做點什麽掩飾身份的喬裝呢?确實,現實身份如果暴露了,對陳乙來說也是個不小的麻煩。
但是他的膚色過于顯眼,而臉上的粉底液也已經被洗幹淨了。
這時李棠稚走到事務所門前。她只是擡手輕輕一推,事務所大門就像沒有鎖一樣輕松的打開了。
門口那只吊架上的鹦鹉縮在鳥籠角落渾身發抖,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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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棠稚走到櫃臺後面的老板椅上坐下,不緊不慢轉了一圈,兩手交疊搭在膝蓋上,笑盈盈望着陳乙。陳乙無奈,嘆了口氣,走進偵探所——先将手上那摞厚重的禮品袋放到玻璃茶幾上,陳乙循着昨天的記憶找出了周歷珍藏的好茶,燒開水燙杯子,熱水袅娜的升起一股白煙,籠着青年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剛剛還坐在老板椅上的李棠稚,一瞬間便轉移到了茶幾沙發上,兩手托着臉頰好奇的看陳乙泡茶。
茶是龍井茶,這裏只有開水沒有泉水,但泡出來的香味卻也還行。陳乙将其中一個杯子推給李棠稚:“嘗嘗?”
李成華從來不泡茶的。不知道是不泡還是覺得沒有必要給一個怪物泡茶;所以李棠稚也從來沒有喝過茶。
她捧起茶杯,茶杯熱熱的,還帶着一點水汽,讓李棠稚想到了人類身上的溫度:陳乙身上也總是熱的,又溫暖又柔韌的肌膚,貼着很舒服。
畢竟是陌生的飲料,即使知道這杯茶水是無害的東西,出于動物的本能,李棠稚仍然小心翼翼伸出舌尖舔了下茶水。
自然是燙的。
在燙之餘,又有些苦味,李棠稚小臉擰巴的皺起來,心想人類怎麽會喜歡吃這種東西?她擡眼悄悄去觀察坐在自己對面的陳乙,陳乙安靜的坐着喝茶,臉上沒什麽表情。
白色霧氣也籠住了他的臉,使得他的表情略顯模糊。他剛喝過茶水的唇比平時更潤澤。
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偏偏這時候門外響起腳步聲。李棠稚将目光從陳乙唇上挪開,在心裏憤憤踩了周歷好幾腳——沒眼色的直立人猿!
“奇怪,我記得我出門之前有把門鎖好啊……”
一推就開的事務所大門讓周歷感到困惑,但一切困惑都在周歷進入事務所的瞬間轉變了驚恐;屋內沒有開燈,卻又處處都明亮得纖毫畢現,在他的沙發上,一男一女正面對面坐着在喝他的高檔鐵龍井茶。
女孩坐的位置剛好背對他所以看不清臉,但面朝他的青年——周歷并不陌生。昨天他還接過對方的生意。但是今天送程芯回家時周歷特意問過,對方根本沒有什麽身材高大黑皮容貌精致的表哥!
沒有任何猶豫,周歷轉身就跑。他的事務所雖然不在市中心,但附近同樣是熱鬧的商業街,只要跑出去,就安全……
周歷腦子裏的想法才剛冒出來,轉身時卻又看見了自己事務所的客廳。
溫熱的茶香味緩慢滲進神經,他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而坐在沙發上喝茶的陳乙擡眼看向他,開口:“坐下吧,我們談談。”
“……”
周歷不死心,又轉身了一次。但不管他轉身多少次,轉來轉去,他始終面朝着自己的事務所大廳。
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周歷握着拳小心翼翼踏入大廳,事務所的大門在他身後被一股風甩上。大門關上的聲音哐當一聲也砸在周歷心口,他忍不住肩膀小幅度的顫了顫。
沙發只有兩個,一條被陳乙坐着,另外一條沙發上則坐着李棠稚。雖然兩人身邊都有空位,但周歷實在是不想和這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并肩而坐;雖然和陳乙比起來,那個穿背帶裙的女孩子要和善許多的模樣。
但周歷深知不能以貌取人——能和危險人物混在一起的人,哪怕外表長得多麽無害,其本質也必然是危險的!
所以在權衡利弊後,周歷最終還是謹慎的站在了茶幾邊,繃緊了渾身的神經,打算一抓到機會就立刻逃跑。
李棠稚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茶杯放到茶幾上,疑惑的看着周歷:“你不坐嗎?”
周歷:“……不,不坐了。”
這誰敢坐啊?天曉得他現在到底是在自己的事務所裏,還是在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地方!
雖然這句話是吐槽,但卻讓周歷歪打正着的吐槽對了。他當然不在自己現實的事務所裏,否則不可能看得見李棠稚。
陳乙:“我是這家偵探所的臨時工。”
周歷一愣:“啊?什……”
陳乙:“從今天開始上班。”
周歷:“不是——”
陳乙:“昨天你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委托,以書信的模式和酬金一起放在了你的茶幾上。委托要求你跟蹤一名叫做程芯的女高中生。”
“你帶上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完成這件委托。到了晚上,我們跟蹤程芯進入淑儀女子學院的體育館,在體育館女廁遇到了被污染的怪物。”
“我的身體素質很好,在你們的協助下,我們三人一起擊退了怪物。怪物死後在廁所隔間裏留下了屍體,為了混淆視聽你用公共電話報了警,然後帶着我和程芯悄悄走後門離開學校。”
“我們先将受驚的程芯送到家門口,然後再一起返回事務所。”
“今天我們一起經歷了很多事情。你很感激我在女廁裏的幫忙,決定給我發一千塊的獎金,以資鼓勵。”
他自說自話,三言兩語虛構出了不存在的事情。
雖然在行動中擅自加入了自己的戲份——但真正令周歷感到恐懼的,卻是陳乙寥寥數語,除去虛構的‘陳乙’的戲份外,其他地方全部說對了!
這正是周歷收到委托後所發生的事情!
李棠稚:“改成這樣就可以了嗎?不過這樣修改的話,他和程芯的記憶會出現偏差吧?”
“這裏畢竟不是林下縣,我沒辦法像在林下縣的時候一樣,大規模修改整個片區的記憶。”
陳乙點頭:“改成這樣就可以了。他跟蹤的本事還算不錯,一路都沒有被人察覺,只要我們回頭再把程芯的記憶修改到一致就可以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周歷終于對二人的無視忍無可忍,心裏在惶恐之餘又冒出怒氣——
這次李棠稚終于搭理他了。
她側過臉望着周歷,擡手打了個響指。
周歷恍惚了一瞬,腦中空白數秒。那數秒之中他完全什麽都沒能想起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甚至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人生中有這麽幾秒的空白。
就像被切斷了電源的電腦,在失去電力的那段時間裏,它并不會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也不會知道自己不存在了。
直到馬路上的汽車鳴笛聲穿過行道樹落進耳朵裏——周歷恍然回神,又繼續從自己外套口袋裏掏出鑰匙,将鑰匙插/進事務所大門的鎖孔。
“小陳啊,你今天也辛苦了。多虧了你,要不是有你,我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這裏了。”周歷邊說話便往事務所裏走。
門口籠子裏挂着的鹦鹉張嘴:“有客人!有客人!有客人!”
周歷屈起手指敲了敲鳥籠,沒好氣:“哪裏有客人?少亂叫。”
鹦鹉撲騰着翅膀,亂飛,撲落幾根羽毛,又堅持的喊:“有客人!有客人!有客人!”
周歷懶得理這只鳥,自顧自往屋裏走。陳乙跟在他身後進來,擡眼一瞥那只鹦鹉,剛剛還扯着嗓子喊客人的鹦鹉,忽然間就安靜了下來,把身子背過去,假裝自己沒有看見陳乙。
陳乙泰然自若走進去。
周歷拉開冰櫃拿了一罐可樂,又從自己錢夾裏點出幾張現金,和可樂一起遞給陳乙:“喏,獎勵你的。今天我們也算是死裏逃生了,是值得慶祝的好事情,拿去吃頓好的宵夜。”
“都這麽晚了,我也不留你了,快點回家吧。”
陳乙點頭,沉默的接過可樂和粉紅色鈔票。周歷笑嘻嘻一拍陳乙後背:“長着這麽好看的一張臉,幹嘛總是板着?跟個鋸嘴葫蘆似的……馬上大學要開學了吧?老是這樣子可是交不到女朋友的!”
他慢吞吞擡眼,眼睫下淺色瞳孔注視着周歷。
周歷挑眉,滿臉‘我說得不對嗎’的表情。
陳乙低頭把錢放進自己錢包裏:“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等陳乙離開事務所,周歷都還沉浸在驚訝之中。他努力回憶自己最近和陳乙相處的點點滴滴,但不管怎麽看……誰家大學生談戀愛可以十八個小時不給女朋友發短信啊?
假的吧?!
話說回來,這小子嘴巴又壞又不愛說話,看起來就很難騙,自己當初怎麽會選中他來給自己當助手的?
陳乙照舊搭公交回家。
有錢打車,但陳乙不是喜歡花錢的人。公交一塊五,打車四十五,不管怎麽看都是搭公交更劃算。而且晚間公車人少,坐着也很清淨。
到家時已經快十一點了,他以為這個點家裏人應該都睡了,結果進門卻發現客廳燈還開着,一個人背對陳乙坐在客廳沙發上,在翻看什麽東西。
聽見陳乙開門的動靜,那人回過頭來,視線與陳乙對上——陳乙換了鞋,老老實實叫人:“爸。”
陳文霍:“少年宮這個點不是早就關門了?”
陳乙:“去做兼職了。”
“兼職?”陳文霍愣了愣,“你零花錢用完了?”
陳乙想了想自己今天在賣場刷卡時看見的餘額,點頭:“是花得差不多了。”
陳文霍瞳孔一震,感到萬分驚詫。但他卻沒問陳乙把錢花哪了,反而問:“找了個什麽樣的兼職?”
陳乙:“在河貍鎮附近的一家偵探事務所。”
“河貍鎮啊……”
念了念地名,陳文霍腦子裏立刻浮現出與之相對應的地圖。他擺了擺手,也沒有多問,只說:“哦,我知道了。你早點休息,別熬夜。”
陳乙對他點點頭,踩着拖鞋回自己屋裏了。
陳乙前腳剛走,後腳陳文霍就繃不住自己臉上虛假的冷靜,馬上拿起手機給自己老婆發短信。
【陳文霍:老婆!出大事了!小乙他把零花錢花光了!
陳浮玉:?
陳文霍:他平時扣得要命!零花錢存得比我私房錢都多,少說幾十萬啊!他不會被外面的小混混勒索了吧?
陳浮玉:首先,我們兒子去年才拿了全國散打冠軍,在不持械的情況下只有可能是他勒索別人。就算是持械他也不一定吃虧,所以你大可不必憂慮。其次,你存私房錢了?
陳文霍:……
陳文霍:啊家裏網絡信號突然變得好差,我去給物業打個電話。】
楊氏私立醫院VIP病房。
精密儀器環繞着少女病弱的身體,病床旁邊的陪護每隔六小時一輪班,全天候照看着她的身體情況。病房外,全國最頂尖的醫生齊聚于此,臨時成立專組研究治療方案。
但就是這樣豪華的陣容,也無法喚醒病床上的少女。
楊氏集團的當權家主——也就是少女的爺爺楊攀,每天都會來看望昏迷不醒的孫女。但随着孫女一日又一日的沉睡,楊攀看向隔壁專家小組的目光也越發不善。
能将這麽多專家齊聚一堂,楊家自然是開出了無比高昂的價格。但即使工資上零的數量再誘人,但長久被一個老人用懷疑的目光審視,那些業界內的天之驕子們也有些受不了。
今天又到了楊攀即将來探望孫女的時候,隔壁項目組的醫生們面面相觑,都從彼此臉上看出了無奈。
其中一名醫生放下自己手裏的文件夾,道:“我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楊小姐的身體确實無論怎麽檢查,都無法檢查出問題。”
“即使是最頂尖的現代科學,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治愈所有的疾病,我們不應該繼續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楊小姐身上了。”
“你說得倒輕松。”另外一名醫生皺眉伸手扯了扯自己領帶,長呼出一口氣,“前天陳老師不就和楊老先生這樣委婉建議了?結果呢?”
“陳老師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業內公認的天才,前輩,被一個外行老頭罵得半天沒敢站直腰杆。你和家屬說這些東西他們能理解嗎?他們只知道他們花了大價錢,但你沒有把人治好。”
一時間衆人都沉默。他們不得不承認那位醫生說得沒錯,但明顯繼續這樣拖下去,很快挨罵的人就會輪到他們。
讨論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室內的醫生們紛紛閉上嘴巴,眼珠轉動,視線整齊的看向門口——只見楊攀的生活助理西裝革履站在門口,臉上帶着居高臨下的微笑,垂眼望衆人。
他宣布:“你們可以解散了,這次的酬勞楊氏集團會在明天六點之前打到諸位的卡上。”
其中一個醫生忍不住問:“那楊小姐的病……”
生活助理傲然道:“我們已經找到了可以治好大小姐的人。恕我直言,雖然各位都號稱是業內頂尖的杏林,但和那位先生比起來,只怕——”
他刻意沒有把話說完,但言語間卻透出輕蔑。幾個年輕些的醫生頓時滿腹怒氣站了起來,又被身邊更穩重一點的同行拉住。
生活助理并不在意他們難看的臉色,通知完這件事情後便轉身離開。有位年輕醫生終于忍不住追出去,攔住生活助理:“若是真的技不如人那我無話可說,但你總要讓我看看你說的那位醫生到底是誰!”
“我也從醫數十年,業內老師認識不少,倒是沒聽說過還有誰能狂妄到把我們這一屋子的醫生都比下去。”
生活助理正要不耐煩的推開他,卻看見走廊對面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他臉上神色驟然變成了谄媚,繞過年輕醫生走到男人面前,點頭哈腰:“盧醫生您來了?怎麽樣?小姐的情況還好嗎?”
被叫做‘盧醫生’的男人身材中等,穿一身白大褂,右手背在身後,容貌端正,面含微笑。
他溫和的回答生活助理:“楊小姐已經醒過來了,現在正在和楊老先生說話。”
生活助理笑眯了眼睛,連忙奉承他道:“不愧是盧醫生,果真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不像某些專家,拿着以萬計的小時工資,開了四五天組會也拿不出一個結果。”
他如此明顯的暗諷,使得不少醫生們都尴尬的低下了頭。唯獨站得最近的那位年輕醫生——他好像完全沒有聽見生活助理的嘲諷,只是呆呆的看着‘盧醫生’。
“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你,你不是因為醫鬧,右手已經廢掉了嗎?你還能給人做手術?”
年輕醫生被震驚得站都站不穩,往後踉跄了幾步後,望着盧醫生喃喃自語。
作者有話說:
周歷:認識你是我的福氣
以後更新還是改成早六點+晚六點吧,主要是淩晨更新我好像真的有點寫不完,改成早上六點的存稿箱,我晚上寫晚點就不會寫得很趕了,大家白天忙完晚上回來正好可以當兩章看。
只是改動一下更新時間,更新量還是會努力維持在六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