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利益沖突使得二人很快就扭打起來, 周圍挂着的衣服也被他們扭打的動作扯落。陳乙安靜的看着,甚至往後退了一步——王太太和管家的互毆是一種完全抛棄了人類尊嚴的互毆,他們好像一夜之間抛棄自己的文明和地位, 像兩只……
他的腦子緩慢轉動, 旋即恍然大悟:像兩只猴子一樣。
這時候衣帽間門外響起了陌生的腳步聲,那明顯不是李棠稚的腳步聲。陳乙移開目光瞥了眼衣帽間的大門,放輕腳步移到門邊,将衣帽間大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看。
是那個武僧。
他拄着兩米多高的法杖,國字臉,寶相莊嚴, 步伐沉穩。
陳乙有點意外:畢竟這裏是裏世界,李棠稚曾經說過, 人類是很難穿過‘屏障’進入裏世界的。
難道這個武僧是靈性特別高的人嗎?但看他那副習以為常的神态, 似乎并不是第一次進入裏世界了……所以在怪談吞噬那個男人的時候, 武僧也能聽見聲音吧?
能聽見聲音,卻沒有出現。
武僧瞥了眼地上裂成兩半的神龛, 皺着眉, 單手立掌對着神龛念了一聲佛號, 随即調轉腳步走進衣帽間;衣帽間內管家和王太太還在互相扭打, 他們鬧出的動靜很大, 即使是站在門外的武僧也可以清楚的聽見。
陳乙一閃身躲進旁邊的長款衣服後面。
只見那武僧進門後直奔王太太和管家——王太太和管家還在扭打,姿态猙獰醜陋。武僧眉頭一皺伸出手, 一手一個強行将二人‘撕’開。
但即使距離拉開了, 他們仍舊蠢蠢欲動試圖撲上去攻擊對方,一副勵志全無的樣子。
武僧見狀搖了搖頭, 單手立掌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可憐可憐。”
“二位如此姿态, 便是活着離開,想必也生不如死,倒不如讓貧僧送二位一程。”
語畢,武僧從自己袈裟袖子裏掏出一把手/槍,槍/口對準王太太和管家。
扳機扣下發出砰的連續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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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因為是在裏世界,武僧并不害怕會被人發現,所以沒有給手/槍裝□□。
王太太和管家登時倒在血泊之中,眼珠外凸神情猙獰。武僧放下槍正要再喊一聲佛號,後腦勺突然被冰冷的槍/口抵住;他悚然一驚,垂眼,眼角餘光掃到地面模糊的影子。
陳乙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站在了武僧身後,他手裏拿的那把仍舊是在林下縣時從林纾花手上搶過來的槍,裏面現在只剩下一顆秘銀子彈。
陳乙:“扔掉你的槍,把手舉起來。”
武僧沉默片刻,他只是沒能立即做出反應,便已經聽見後腦勺傳來對方手指微微內扣按動扳機的動靜。
他不敢再猶豫,立刻扔掉了自己手上的槍和法杖,兩手舉過頭頂:“這位小兄弟,有話好好說,我也不是什麽壞人。”
說話的同時,武僧眼睛緊緊盯着地面的影子,想要借此找出陳乙的破綻。但很可惜,青年的手臂繃緊,姿态戒備,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可以被偷襲的空門。
武僧暗自遺憾,但也沒有就此投降或者放棄的打算。
陳乙盯着武僧光亮的後腦勺,思索片刻,問:“這裏的怪談已經死了,地心會打算怎麽處理?”
武僧讪笑:“地心會?怪談?小兄弟你說的什麽啊?我怎麽一句話也聽不……”
抵在後腦勺的槍/口下移,對準他肩膀鎖骨的位置開槍。秘銀子彈出膛的瞬間掠過空氣帶起高溫,将槍口附近那塊皮膚燒得焦黑。
武僧悶哼一聲,冷汗布滿額頭。
他身體晃了晃,兩手抓住衣櫃以此來支撐自己,同時他感覺到那餘熱未退的槍/口又游走到了他的後腦勺。
沒有頭發的阻隔,那塊貼着槍口的頭發被燙出一股子油脂上烤架後獨有的香味。
武僧臉上肌肉抽搐,片刻後,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腦袋驟然在陳乙面前炸開。
爆炸來得突如其來,即使陳乙的反應已經足夠快,但衣服上仍舊沾到了一些紅白相間的軟組織。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髒掉的衣服外套,抿了抿唇,伸手扯過一邊衣櫥裏價格不菲的高定裙擺,用力在自己外套上擦了擦。
武僧腦袋爆掉後,無頭屍體噗通一聲倒地。李棠稚蹲在屍體旁邊,從她的影子裏爬出一只老鼠,跳進爛西瓜似的腦組織殘留裏攪動。
片刻後,老鼠捧着一樣東西發出‘吱吱’的聲音,興奮地将那東西碰到李棠稚面前來獻寶。
那是一顆小小的黑色釘子,釘頭是顆黑色貓貓頭。
李棠稚拿起釘子抛給陳乙——陳乙單手接住,疑惑:“這是什麽?”
“不知道耶。”李棠稚老實回答,“不過上面有怪談的氣味。不是那種雜魚,而是……”
以李棠稚的詞彙量,一時半會沒能想出十分貼切的形容詞。所以在皺着眉糾結了好一會兒後,李棠稚幹脆伸出兩只手比劃了一個很大的圓:“像是月亮被甩出去的那種怪談。”
陳乙:“……好怪的形容詞。”
李棠稚撇了撇嘴:“那是因為我說怪談的語言你也聽不懂啊,用人類的詞彙就是很難形容這種東西的嘛!”
陳乙将那枚釘子放進外套口袋裏,牽起李棠稚的手繞開地上屍體,走出房間。
李棠稚:“我試着問了一下那只怪談,她說自己原本是待在人類的警察局裏的,但不知道為什麽被轉移到了這棟別墅,王太太和那個管家向她許願要黃耀祖的命——她接受了條件和供奉,就去取了黃耀祖的性命。”
“但許願不僅僅需要條件和供奉,還需要對等的代價。王太太他們想要黃耀祖的命,那麽就也要對等的付出生命才行。”
陳乙并不意外,聞言輕輕點頭。
倒是李棠稚,十分疑惑的問:“可是王太太和黃耀祖是夫妻,在人類關系裏,夫妻不是互相相愛的男女嗎?”
陳乙:“倒也不是每對夫妻都很相愛。”
李棠稚:“不相愛的話不可以離婚嗎?為什麽要殺了他呢?人又不像我們一樣長命,人被殺就會死,死了就沒有了呀?”
陳乙垂眼看向李棠稚——少女秀氣的眉微微皺起,臉上帶着純粹的疑惑。
她發出這樣的疑問并非因為同情黃耀祖,只是對人類的這種行為感到不理解。
怪談會殺死怪談,是因為大部分怪談本質上是單獨的個體。就像李棠稚和水波怪談,雖然在人類眼裏它們都是怪談,但在李棠稚眼裏——祂看對方時,就和人類看一只猴子沒什麽區別。
李棠稚就是李棠稚,祂自身便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不存在同族或者同類之類的概念。
但李棠稚曾經以人類的身份上過學。老師告訴她人類與人類之間是同胞關系,是這個地球上的命運共同體。
所以人類要關愛人類,人類要照顧人類,因為他們是同類。
可李棠稚看見的人類卻不是這麽回事。
這讓李棠稚很疑惑。
人類中學書本上所教育幼崽的東西似乎并不能給他們,在人類社會生存下去的經驗。
這很奇怪——對李棠稚來說,祂很難理解——即使單單從生存的角度來說,就像羚羊會教自己的孩子奔跑,老虎會教自己的孩子捕獵,任何隊伍群體,它們在幼崽成長期所教育給幼崽的,都是生存技能。
但人類不一樣。
人類的學校會教育幼崽誠實,善良,溫順。
但人類的社會往往不會優待擁有這些品質的人類。誠實的人會被嘲笑,善良的人會被愚弄,溫順的人會被欺壓——
這讓怪談很困惑。
陳乙回答:“因為人太多了。”
李棠稚:“……太多了?”
“嗯,太多了。”陳乙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因為到處都是人,億萬萬的人,所以死上幾十萬個,也像數字的變化一樣讓人麻木。”
“人和怪談不一樣的,人是那種……當他們擁有很多時,他們就會毫無節制的揮霍,但他們發現自己已經一無所有時,就會開始珍惜了。”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兩個人類,那麽他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去愛護對方,幫助對方,扶持對方的。”
“好怪。”李棠稚眉頭一皺,得出結論,“無法理解。”
兩人回到房間,此時屋外天色還沒有完全亮。陳乙推開窗戶往遠處望,看見王太太的人工馬場上,幾匹小馬正在悠然的踱步。
它們應該是從小被一起養大的馬,繞着山坡撒歡跑一圈後又湊成一堆,親昵的互相蹭着對方臉頰。
陳乙盯着那幾匹馬發呆,直到東方逐漸升起太陽,天地間都被照亮。他的眼睛因為強光而微微眯起,臉龐卻因為初升的太陽而感到溫暖。
所有的建築物都被沐浴在陽光之中,顯得溫暖又可愛。
明明看着這樣漂亮的場景,而陳乙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王太太和管家抛棄一切理智不顧尊嚴扭打在一起的模樣。
人類喪失理智之後原來是這樣醜陋的模樣嗎?
王太太也死了,黃耀祖和她沒有孩子,遺産應該會被家族裏的其他人瓜分吧?
陳乙不是很關心這些事情,收回散漫思緒後轉身——他回房時雖然天色未亮,但陳乙并不想在門都無法鎖上的房間裏睡覺,所以才走到窗戶旁邊醒神。
但他一回頭就看見了縮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李棠稚。
陳乙愣了愣,有點意外。但轉念一想,李棠稚又不是他,她在裏世界跑了一晚上,現在睡着了也很正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