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雖然隔壁發出的響動很大, 但是其他房間卻很安靜,好像并沒有人出來查看情況——也有可能是他們根本沒有聽見。
陳乙剛摸到李棠稚的手。
隔壁的慘叫聲太大太明顯了,所以他不得不轉過去, 臉看着牆壁, 牆壁後面就是隔壁。最後他還是松開李棠稚的手,眉骨下壓,滿臉憋着不高興的走出門。
在推開門的瞬間,陳乙踩到了一灘水。
他低頭,看見一片淺淺的水窪。隔壁房間的門口也有一片水,但是隔壁門口的那片‘水窪’遠比陳乙腳下這攤要大, 一直順着門縫流進了隔壁的房間裏。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濕潤的氣味,牆壁上也滲出水珠一行一行流淌下來。陳乙伸手擰開2號房的門把手——門把手上也挂滿了水珠。李棠稚從陳乙身後探出頭, 往房門裏面看, 然後發出誇張的‘哇’的一聲。
2號房整個房間裏都被裝滿了水。
屋頂的吊燈光被水層折射後, 光線變得更弱更散,光粼粼游走在水波之中。屋內的主人正在這滿屋子的水裏面掙紮, 扭動, 他的動作劃動水流, 帶動飄在水中的雜物, 嘴巴裏冒出一連串的氣泡。
水波将他的臉也蒙上一層淡淡的藍色。
他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陳乙, 因為長時間憋氣而泛紅的眼球霎時爆發出充滿了希望的求生欲,手臂伸向陳乙——這時一雙蒼白的手臂從男人脖頸後面伸出來, 溫柔的環住他脖頸。
那是一雙很白很柔美的手, 好像是戀人之間的擁抱,柔軟卻又令人無法掙脫。被抱住脖子的男人越發用力掙紮, 但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掰開自己脖頸間的手臂, 掙紮只是讓他身體內本就所剩無幾的氧氣消耗得更快。
很快他肺部的氧氣耗盡, 人漸漸的不再動彈。水光一波一波晃過他上揚絕望的臉,環在他脖頸上的蒼白手臂松開。
沒有了其他東西勒着,男人的屍體緩慢沉底落地。之前藏在男人身後的怪談露出了真身:烏黑長發濃密的散落在水波中,猶如一張巨大的黑色帷幕。而在這片帷幕中最醒目的莫過于那具白色胴體,純白,白得沒有任何瑕疵,甚至于那張臉也是光滑的白,沒有人類該有的五官。
它與陳乙遙遙隔着水波對望,陳乙腳下的水窪水面緩慢蕩漾開小片的波紋。
啪嗒!
李棠稚忽然一腳踩碎了平靜的水窪——水波對面的怪物頭部裂開露出黑色口腔,水隔絕了它的聲音,但它抱頭尖叫的姿态仍舊能表達出痛苦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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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李棠稚在陳乙面前總是笑着的,或燦爛或狡黠;但面對水波之後的‘同類’,李棠稚又變成了一種俯視的冰冷的表情。
祂有點生氣。
同樣身為怪談,即使把眼睛給了陳乙,這具拟态虛構出來的眼睛并不能看見什麽東西,但李棠稚對于同類的感知力仍舊遠遠強于陳乙。
祂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就在剛剛,水中怪談望向陳乙的瞬間——它咽了下口水。
那是一種本能動作,就像餓了的人類看見碳水時下意識分泌口水吞咽。但即使如此,李棠稚還是生氣,一種自己心愛的東西被外人觊觎的憤怒攀爬上大腦;怪談的領地意識大多強得可怕,越是高階級的怪談越是無法忍受自己的心愛之物被觊觎。
李棠稚的影子投落于地面水窪,融進去,像融進水裏的墨汁;緊接着那些‘墨汁’穿過水窪出現在了填滿水的房間內。
進入‘水’的內部後便能聽見怪談的哀嚎。剛剛水窪表面的波動是它探出的口舌,但它的口舌被李棠稚毫不留情的踩碎了,自然會感到疼痛。
被水填滿的房間明顯屬于怪談的內部領域。所以李棠稚一踏進去便立刻遭到了周圍水液的排斥,所有的液體都像是被煮開了一樣沸騰。蒼白的怪談捂住自己的臉發出一聲尖嘯,黑色頭發融在水中像利刃似的沖向李棠稚。
但無論是沸騰的水還是怪談的頭發,最終都沒能真正的觸碰到李棠稚。它們被一層淡緋色的薄霧隔開,那層薄霧密密的包括着李棠稚——
怪談一扭身撞破牆壁想要逃走。它的力氣很大,全力撞下去不廢吹灰之力便撞破牆壁;但同時李棠稚也伸手抓住它的頭發用力把它拽了回來!
李棠稚身上的淡緋色薄霧轉瞬間擴大,吞噬着房間裏的水。沒有了水波托舉,怪談狼狽摔倒在地,黑色頭發像被撈上岸的海帶濕漉漉蜷縮在地板上,還有一截被李棠稚握在手裏。
怪談還在試圖往破開的牆壁外面爬,但身體只是稍微挪動一點就又會被李棠稚抓緊頭發又拽回來。
少女嬌小的胳膊在對付怪談時好像擁有了強大到近乎可怕的力量,以至于怪談根本無法反抗李棠稚。
陳乙踏入房間,呼吸間都是殘餘的水汽。他走到男人屍體邊蹲下,伸手觸摸他的口鼻——濕潤的。
男人是被淹死的。
黃耀祖也是被淹死的。
陳乙盯着男人的屍體,思索片刻,擡頭詢問李棠稚:“這只怪談可以交流嗎?”
李棠稚回頭看向陳乙,在她回頭的瞬間臉上冷酷的表情立刻消失殆盡,眨眼時那張可愛的小臉顯得十分俏皮,即使她手上還拽着怪談的頭發。
“唔——有點困難呢,畢竟它還沒有進化到可以說人話的地步。這種人造怪談的語言我也不清楚哦。”
李棠稚即使是在怪談世界中,也是等級相當高的存在。她獨自占有整個林下縣作為領地,換算成人類世界裏的地位,李棠稚高低算個有土地自治權的小小國王。
她想到這只怪談剛剛咽口水的意圖,便充滿惡意的建議:“不如把它殺了吧,不然這只怪談還會繼續吃人的。”
她提出這句建議時表情嚴肅,好似真的是在為這棟別墅裏還活着的人發話。
實際上李棠稚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她只是在陳乙面前笨拙的想要表現得更像一個人類——就像她以前做的一樣。即使李棠稚學得并不像。
陳乙走到李棠稚身邊,被李棠稚拽住頭發怪談嘴巴裏發出奇特的聲音,有點像水浪的聲音。但是陳乙聽不懂,畢竟是連李棠稚都聽不懂的語言,陳乙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正常人,聽不懂也是很正常的。
他思索片刻:殺了這只怪談,王太太的事件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但是他還沒有找出這群人裏面有沒有藏着地心會的成員。如果地心會真的在星符市留有耳目,那麽黃耀祖事件那麽明顯的怪談痕跡他們不可能沒有發現……
思考間,陳乙眼角餘光瞥到李棠稚;李棠稚很無聊,嘴角微微往下撇。雖然她在努力掩飾了,但偶爾看向怪談時,李棠稚臉上仍然流露出幾分明顯的厭惡。
陳乙突然改變主意:“——殺了吧,留着也是禍害人。”
他說完,轉身往外走,身後傳來怪談的尖叫,像一場暴風雨正在陳乙身後表演。他懶得回頭,直接走進了隔壁房間。
隔壁房間是空的——陳乙沒有猜錯,此時他所處的地方已經不再是正常世界,而是被怪談操縱的‘裏世界’。隔壁房間也一樣,到處都濕漉漉的,牆壁上流下一行又一行水痕。
雖然房間裏沒有人,但陳乙還是把所有的房間都走了一遍,最終他來到了三樓,直接走向女主人王太太的房間。
房間門是反鎖的,陳乙用力擰了擰,沒能把門打開。這讓陳乙想到了二樓那些無法反鎖的門,他心底頓時感到幾分生氣:明明能做可以鎖的門,就為了方便怪談進食,所以特意改成了沒辦法上鎖的門?
一扇破門,怪談難道會打不開嗎?
只要想到自己因為那扇鎖不上的門而感受到的煎熬痛苦,陳乙的目光就越發不善起來。他放棄擰門把手,後退兩步後擡腿用力把門踹開。
掌握這一小片裏世界的怪談明顯不具備李棠稚的力量。所以即使是裏世界的門也沒能挨住陳乙一腳,被他哐當一聲踹開。
裏面湧出一股潮濕的香火味,熏得人難受。陳乙皺着眉走進去,第一眼就看見了嵌入牆壁的神龛。
那是一尊奇怪的神龛,內部供奉的的神像通體潔白,沒有臉,黑發垂地。忽然那尊神龛從中間裂開,裏面的神像也碎成了好幾塊。
神像裂開後,空氣中的潮濕氣息迅速消散——陳乙知道應該是那只怪談死了。
他視線轉向屋內的衣帽間,很快又想到了樓下客房甚至沒有衣帽間,于是眉頭皺起,大步走過去拉開了衣帽間的門。
衣帽間內部空間很大,兩邊挂滿了衣服。空氣中沒有了那種擾人的水汽來影響判斷力,陳乙很輕易就捕捉到那些衣服後面藏着的心跳聲。他循着聲音走到一排衣架面前停下,面朝那排衣服,伸手把衣架上的長款衣服拂開,藏身衣服後面的王太太和管家頓時尖叫起來。
他們太害怕了。因為過于害怕所以完全沒有意識到,找上門的并不是怪談而是一個普通的人類;王太太一把将管家推出去,尖叫:“是他!是他把你請回來的!要抵命找他!”
“你這個賤人!這種時候就想和我撇清關系?你做夢,我要死也要拉着你一起死!”
管家反手拽住了王太太的胳膊,高聲怒斥,脖頸上青筋亂跳。
兩人的情緒都異常高昂——這很正常,畢竟他們也被拉進了裏世界。裏世界的空氣和現實世界裏的空氣不一樣,進入裏世界的普通人會被裏世界荒誕扭曲的氛圍感染,連帶着自己的情緒也失去控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