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學

下午最後一節課體育,因為天氣冷,臨時改成室內自習。

體育老師找了部動畫片,投在大屏幕上。

教室的窗簾拉的嚴嚴實實,光線昏暗。

體育老師開了前排的燈,拿椅子坐在暖氣片那兒取暖,捧着厚厚的一本書在看。

班裏真正看動畫片的人沒幾個,大都在忙自己的事情,還有偷偷換位和好朋友說悄悄話的。

王致換位去陳牧也後面,跟另外幾個男生在紙上玩五子棋。不知道是誰悔棋,王致激動的拔高聲音,成功吸引到體育老師的注意。

在老師擡頭的剎那,他們立刻噤聲,掩飾性地低頭坐好。

老師環視一周沒找到罪魁禍首,只能象征性的警告一句:“如果誰再說話,被我逮住了,就起來罰站。”

班裏短暫的安靜之後,又響起窸窸窣窣的說話聲。但音量不高,體育老師裝沒聽見。

鹿桃拍拍蘇蔓的背,她回頭,繼續研究貼紙書,本子不厚,一面是貼紙,另一面可以自己給美少女設計穿搭。

鹿桃在文具店一眼就看中了,纏了岑淑婉很久,才磨的她答應買一本。

她一直妥善的保存着沒舍得玩,只拿出來跟陳牧也炫耀過。他顯然對這個不感興趣,敷衍地翻了翻便還給她了。

蘇蔓斜着身子坐,胳膊肘偶爾會搗到陳牧也的鉛筆盒,她弄貼紙也不方便,于是小聲問:“陳牧也,咱們能換個位置嗎?”

正在寫作業的陳牧也聞言,先瞄一眼鹿桃。

“小哥哥,好不好嘛?”她雙手搭在桌沿,下巴抵在手背上,巴巴的沖他眨眼。

陳牧也:“……”

他三兩下斂了桌上的課本,挑出一支削尖的鉛筆,利索地坐到前面去。

鹿桃喜滋滋地等着蘇蔓過來,和她一起玩貼紙。

王致玩累了回來,發覺自己的同桌換成了陳牧也。他寫作業很認真,壓根沒注意旁邊多個人,或者,就算他發現了,那也不會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這些小朋友們,能入他法眼的只有鹿桃。

王致最讨厭這種一聲不吭的人,他越讨厭越要招惹,于是賤嗖嗖地問:“哎,小結巴,你寫什麽呢?”

他一湊近,汗味撲面而來。

陳牧也胃裏翻騰,不着痕跡地避開,禮貌地回答:“數學作業。”

王致啧了一聲:“拿過來我瞅瞅。”

陳牧也覺得他莫名其妙,皺緊眉,一臉警惕地盯着他,不肯照做。

王致見他不給,倔勁兒上頭,伸手要去搶。

陳牧也立刻用胳膊肘壓着本子,寸步不讓。

兩人的僵持引起後面鹿桃的注意,她當然要幫陳牧也,于是抓着王致的胳膊想把他掼開,但男女孩兒的力氣差距太大,她憋得臉通紅,王致的身形絲毫不動。

陳牧也不理解王致為什麽要找茬,心裏郁悶得很,手上稍微使勁兒便掙脫了他的桎梏。

掙紮中,只聽“滋啦”一聲,好不容易完成的數學作業光榮犧牲,一半在他胳膊底下壓着,一半在王致手裏。

陳牧也面露愠色,狠狠地瞪他,伸手去奪那半張紙。

王致下意識擡起胳膊擋,歪頭時,陳牧也的手指擦過,指甲在他臉上擦出極淺的一道紅印。

他察覺到疼,猛地嗷出一嗓子,不管不顧地哭了出來。

登時,甭說陳牧也,連鹿桃也傻眼了。

教室內所有人都靜下來,注目這個黑黢黢的小胖子捂着臉坐在位置上鬼哭狼嚎:“老師,陳牧也打人——”

***

學校教學樓的燈悉數熄滅,只有一年級的教師辦公室還亮着光,室內氣氛劍拔弩張。

體育老師抱着王致哄了好一陣子,可他油鹽不進,越勸哭得越厲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鬧騰着要找媽媽。

實在沒辦法,班主任只能給他家長打了電話,讓對方進校來接孩子。

王媽媽一瞧就是個溺愛孩子的主兒,班主任話還沒說完,她一聽“起了争執”便當場發作,非要和陳牧也的家長面對面聊。

護犢子的意味明顯。

陳高峰彼時在部隊裏忙着,手機靜音了,半個小時之後才發現有未接來電,回撥過來竟然是陳牧也的班主任。

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清楚陳牧也性格悶悶的,不是輕易跟同學起沖突的人,這件事肯定有誤會,自己一時半會到不了,只能拜托岑淑婉先去看一看情況。

岑淑婉正巧要下班,挂了電話,當即拎着挎包往這邊的教學樓來。

一進辦公室,她擡眼便見王致縮在他媽媽懷裏,頭埋在脖頸處,還在抽泣。

王媽媽心疼的不得了,一個勁兒地沖班主任吐苦水:“我兒子性格雖然大大咧咧的,但絕不會主動挑釁的。有些小孩兒看着悶不吭聲,其實憋着一肚子壞水……”

話沒說完,一直陪着陳牧也的鹿桃突然起身,乖乖叫了一聲:“媽媽。”

岑淑婉過來,先笑着和同事打了個招呼,看向這位得理不饒人的家長時笑意消失殆盡,目光如炬。

對方梗了下,語氣還是硬的,“你是這個小男孩兒的媽媽?”

岑淑婉說:“不是,但有什麽事跟我說也一樣。”

對方也不客氣:“行。那你說,我兒子臉被他撓傷了,怎麽辦吧。”

岑淑婉到底也是做過這麽些年班主任的人,沒少處理了類似的問題,孩子間的吵嘴打鬧再常見不過,只要沒有造成嚴重後果,當下握握手,明天就又玩到一起去了,往往是家長知道之後,非要把雞毛蒜皮的事情故意誇大。

她從容地道:“先讓我看一看孩子傷的嚴不嚴重,需不需要送醫?”

女人不自然地輕咳,把王致的手扒開,給她瞧臉上那一道馬上要消失的紅痕。她似乎也覺得自己太小題大做,但又不好這麽收場,硬着頭皮道:“重點是我兒子的心理陰影,在學校裏被同學打了,他萬一對上學産生恐懼怎麽辦?這是你們能補償的嗎?”

女人的聲音太刺耳,餘音在辦公室裏回蕩。

王致趴在她懷裏,簡直像擁有了世界上最堅固的後盾,知道有媽媽撐腰,态度那叫一個有恃無恐。

反觀陳牧也,他耷拉着腦袋坐在椅子上,碎發遮住眉眼,整個人沒有一點兒生氣。

肩膀都是垮的。

鹿桃心裏跟着難受,她不像陳牧也這樣把隐忍當作家常便飯,更何況還有岑淑婉在這兒,她當即便嚷嚷起來了:“明明就是王致不對!小哥哥好好的寫着作業呢,他非要去搶本子,還把作業撕成兩半了。”

陳牧也猛地擡起頭,直直地看向鹿桃,目光一點一點亮起來。

王致立刻反駁:“我沒有。”

鹿桃據理力争:“你有!你經常欺負班裏的同學,上上周,你沒經過蘇蔓的同意就翻她的鉛筆盒,把鉛筆都弄斷了,害得她上課只能到處借筆用。你還嘲笑小哥哥,給他起外號,學他說話。”

她越說越激動,小臉漲紅,嗓門兒拔高:“小哥哥沒做錯,你才是壞孩子!”

女人看向懷裏的王致,自己的孩子自己最了解,雖然剛才給他撐腰,但王致從小調皮搗蛋,這些事他不是沒可能做出來,于是她語氣帶了些動搖:“真的嗎?”

王致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有錯,一眨眼,淚唰地掉下來,一個勁兒地搖腦袋。

争執不下的檔口,班主任尋思着不如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兩個孩子各退一步,彼此道個歉算完了。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至于鬧成這樣。

岑淑婉卻不肯點頭,含糊地道:“等陳牧也的爸爸來再說吧。”

過了十分鐘左右,陳高峰氣勢洶洶地進門。

他甚至沒來得及換下制服,一身迷彩服,踩着黑靴,個頭又高又有氣勢,往前一杵,吓得王致大氣都不敢喘,瑟瑟的往媽媽懷裏躲。

陳牧也癟着嘴,委屈的不行,眼眶通紅,卻倔強的忍着,自始至終沒掉過眼淚。

直到陳高峰進門,他才像漂泊無依的小船終于找到了靠岸的地方,豆大的淚珠啪嗒啪嗒的往下砸,發出細弱的抽泣,胸膛劇烈起伏。

鹿桃第一次見他流淚,長睫毛上挂着水珠,貝齒死死咬着唇,背脊輕顫,脆弱的像只随時會碎的瓷瓶。

她恨不得沖過去把王致揍一頓,但有岑淑婉盯着,她不敢。

陳高峰從口袋裏掏出手帕紙,遞給陳牧也,臉色沉沉,嚴肅道:“哭什麽!”

鋒利的目光略過班主任,停在抱着孩子的女人身上,他公事公辦地說:“打人的影響确實惡劣,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陳牧也不是會輕易跟人起沖突,甚至大打出手的孩子。不如這樣,麻煩老師查一查監控,如果真是陳牧也先找事兒,不管學校給什麽處罰,我們都認。”

女人沒料到他态度這麽強硬,王致這會兒不哭也不鬧了,臉上的印子消失的一幹二淨,再加上剛才那個小女孩兒的一番話,她心裏大抵也有了個數。

于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班主任适時地打圓場,最終讓兩個孩子握手言和了事。

王致起初還鬧別扭不肯,被他媽媽推了一把,不得不先向陳牧也伸手。

陳牧也早就擦幹淨了淚,除了鼻尖和眼眶還紅着,有哭過的痕跡,表情已經恢複了往常淡然的模樣。

他虛搭了一下王致的手背,僅一秒鐘便收回來,嫌髒似的在背後偷偷用紙擦了一把。

鬧騰半天,這事兒就這麽輕易的處理完了。

離開之前,王致的媽媽和陳高峰跟班主任聊了聊孩子的學習。

王致老實巴交的在一邊站着,偷偷瞄陳牧也。他坐在椅子上低着頭,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偶爾會打個哭嗝,肩膀跟着抖兩下,但這些絲毫不影響他認真研究鹿桃的掌紋。

鹿桃歪着腦袋沖他傻樂,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逗他開心。

隐約中,鹿桃察覺到王致的目光,緩緩地擡起頭。四目相對,她龇牙,奶兇奶兇的,無聲道:再看揍你。

王致打了個寒噤,立刻扭過頭,抱緊了媽媽的大腿。

***

一行人從學校出來時,頭頂上一片漆黑,星光點點。

陳牧也方才情緒起伏太大,此刻沒什麽精神,蔫不拉幾地上車。

甚至沒注意鹿桃跟他揮手再見。

車內只有父子倆,陳高峰沒把他當成小孩兒看,有話便直說了。

“往後如果碰上這種被欺負的事兒,你要學會還手,也得自己辯解,不能總往桃子身後躲,或者等着別人替你解決,知不知道?”

陳牧也興致不高,悶悶地應:“嗯。”

——鬼知道他聽沒聽懂。

陳高峰無奈,他好歹是個硬脾氣的人,怎麽生了個兒子性格軟綿綿的。

他說:“馬上放寒假了,趁這個時間,給你報個興趣班。”

并非因為今晚這場變故臨時做的決定,其實陳高峰早就打算這事兒了,他閑暇時候去咨詢了好幾家機構,銥誮實在不行,寒假把陳牧也帶到部隊,他親自教。

不過,陳高峰還是征詢了一下他的意見:“擒拿、跆拳道、空手道、中國武術,你想學哪樣?”

“……”

陳牧也小腦袋歪着,眼裏露出不敢置信。

——這都是什麽玩意兒?

他聞所未聞。

陳高峰苦口婆心道:“就當鍛煉身體,往長遠了想,你學個一招一式的,還能保護桃子。”

陳牧也想了想,覺得有理。

鹿桃小胳膊小腿的,扒拉王致半天,對方動都不動一下。

陳高峰利索地泊車,停在小區內的共享車位,問:“學不學?”

陳牧也透過車窗,看見單元門口站着的鹿桃,正墊着腳尖往這兒張望。她先回來幾分鐘,沒跟岑淑婉上樓,固執的在這兒等他,臂彎處挂着只塑料袋,應該是又買了什麽甜食等着給他分享。

陳牧也心裏湧入一道暖流,在辦公室裏,鹿桃小小的一個人擋在他身前據理力争的畫面歷歷在目。他擡手壓了壓酸澀的眼眶,呵出一口氣:“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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