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學

夏日外出旅游的人超級多, 原本兩個小時的路程,結果因為堵車耽誤了很久, 下午過三點, 他們才到達酒店。

碧空如洗,烈日炎炎。郊區的蟬鳴聲卻小了一個度,比市裏安生許多。

在下榻的酒店餐廳簡單吃過飯, 他們各自回房間收拾行李,半個小時之後再集合。

陳高峰父子倆還是住在一起,中間隔着一間房, 隔壁就是鹿茂勳夫妻倆。

鹿桃的房間在他們對面。

因為時間不早,原計劃去的景點快要關閉,只能改成明天。

他們商量一下, 還是打算先到海邊玩一圈, 等天黑了,就近找個燒烤城。

天際擦出一道長長的橙紅色黃昏線,微風拂面,空氣中夾雜着海水淡淡的腥味。

這段公路是封閉的, 只允許旅游車進來。但這個時候, 一輛車也瞧不見,剛從沙灘回來的游客們無所顧忌地抱着泳圈, 光腳走在被暴曬過的柏油馬路上, 燙的龇牙咧嘴。

陳高峰父子先收拾完下樓, 在酒店外面的樹蔭下等待。

陳牧也盯着緊閉的大門,耳邊是陳高峰跟同事打電話的聲音,嘈雜的很, 思緒卻還能集中起來琢磨鹿桃。

他原本對她那條裙子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是她一直在耳邊念叨, 他聽得多了,竟然開始好奇。好奇之餘,還隐隐有些期待。

也不知道期待什麽。

等了約莫十五分鐘,電子大門才緩緩拉開。

陳牧也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皮,在看清跟着鹿茂勳夫妻出來的小姑娘時,視線猛地頓住。

裙子其實也就那樣,比她以前穿過的款式短了半截而已,但是好看的。

他說的是人,與裙子無關。

鹿桃的皮膚比較白,又透着紅,四肢不瘦,是剛剛好的飽滿。整個人看起來像只剛成熟的蜜桃。

等人走近了,陳牧也才發現裙子的吊帶好細,緊緊勒在她肩膀上,白肉溢出一些……

——他在看哪兒?!

陳牧也心髒猛地一滞,倉皇移開視線。

這會兒雖然不早了,但落日前的陽光仍舊刺眼,連吹起的風裏都帶着揮之不去的燥熱。

陳牧也背脊上一股一股的冒着汗,心裏也沒來由的一陣慌。仿佛有無數只小蟲子在作亂,只是為了讓他覺得癢。

他不太自在地碰了碰發熱的耳廓。

鹿桃穿了新衣服,心情好得很,甜滋滋地湊過來問:“裙子漂亮嗎?”

陳牧也抿了下幹裂的嘴唇,本來想敷衍一句,但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聽到她的聲音,便難以自控地看過去。

鹿桃站在樹蔭外面,光照在側臉,細膩的皮膚上可以清晰瞧見透明的絨毛。漆黑的瞳孔裏映着他的臉,正明媚地笑。

陳牧也胸腔裏“咣”地巨響,随即道:“漂亮。”

說完這話,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怕她發現自己臉頰上的紅暈,便立馬掩飾性地轉過頭,加快腳步,匆匆往前走。

鹿桃小跑着追他,不滿地抱怨:“走慢點,我跟不上。”

“……”

陳牧也垂眸睨她的小短腿,善心大發,步伐邁小了些,等她和自己并肩。

“我如果再瘦點,穿上肯定更漂亮。”

鹿桃捏了捏自己肉嘟嘟的胳膊,不解:“為什麽你可以那麽瘦?平常沒少見你吃啊,難道因為練跆拳道,運動量太大?”

不是這個原因。

陳牧也從小就沒胖過,應該是體質問題。

不過……

她到底哪兒胖?

為什麽從小到大她都愛糾結自己身上那二兩肉,又是誰給她灌輸的追求瘦的破思想。

審美本就是很私密的事情,誰規定女生只能瘦了才叫美。

鹿桃這樣明明也不差,很健康、很可愛,看着就讓人心情好。

陳牧也越想越無語,步子又邁大了一些。

鹿桃費勁吧啦地跟着,像在和他比賽競走,苦哈哈地嚷:“你等等我嘛!”

“不是想瘦?”陳牧也波瀾不驚地道:“那就沒事跑兩步。”

鹿桃:“……”

***

海邊的游客很多,風裏帶着海水的鹹澀味。

鹿桃赤着腳在沙灘上跑來跑去,馬尾随着動作甩啊甩的,裙擺在風的吹動下微微起伏。她裏面沒穿泳裝,不方便下水,于是跟岑淑婉站在邊上任由海水沖刷腳面,腳趾陷在沙子裏,軟綿綿的,很舒服。

兩位老父親早就脫掉上衣,一猛子紮進海裏去了。

放眼這區域的沙灘,只有獨自坐在高處礁石上的陳牧也最矚目。

幾分鐘前,陳高峰試圖勸他下來玩一玩,被他義正嚴辭的拒絕了。

海風吹得很大,男生的衣擺翻飛,白色短袖緊貼着他腹部,勾勒出不怎麽明顯的溝壑。

他一雙眸子靜靜地望着沙灘上嬉笑打鬧的人群,背影裏透着幾分與世隔絕的孤獨。

鹿桃方才玩的太盡興,這才想起,陳牧也原本就是不喜歡人多熱鬧的場合,而且,還異常排斥陌生環境。任由他獨自待着,确實是她作為朋友的失職。

鹿桃心裏很不是滋味,跟岑淑婉打了聲招呼,提着裙擺赤腳過去。

周圍的礁石太滑,她沒踩穩,身形一晃,差點栽進海裏。

幸虧陳牧也眼疾手快地拉她一把,她後怕的往礁石下面瞭了一眼,“咕嘟”咽了口唾沫。

等她站穩了,陳牧也才松手,表情略顯嚴肅,問:“來幹嘛?”

鹿桃緊挨着他坐下,壓着裙擺,小腳丫騰空晃,說:“找你玩。”

陳牧也沒話說。他的視線不受控地看向她的腳丫,上面直到腳踝處沾滿細沙,關節處不只是曬的還是天生的,透着粉紅。

他呆呆地看了半分鐘才回神,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實在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麽了。

或許不是今天。

自從鹿桃告訴他,來海邊這天要給他穿裙子看,他一直隐隐期待着,結果心思憋的太久了,搞得自己神經兮兮的。

但是一邊自我厭棄,一邊又忍不住想:

鹿桃的腿,像截白蓮藕,嫩生生的。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陳牧也立刻低下頭,難堪地抹了把臉,試圖離她遠一點,不讓她再幹擾自己,産生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

只是這塊礁石本的面積不大,一個人坐着還好,兩個人就略顯擁擠。

在他有動作的剎那,鹿桃便抓住了他的胳膊,以為他要掉下去了,吓得眼睛瞪大,“你別亂動呀,很危險的。”

陳牧也掃過被她抓紅的地方,默默地坐正。

鹿桃敏銳的察覺到他的狀态不太對勁。

他們一起長大,默契十足,有時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再細小的情緒波動也逃不對彼此的眼睛。

陳牧也大部分時間都愛沉默,他不擅長表達,鹿桃只能靠猜,思來想去,她還是認為他的反常是因為不習慣陌生環境。

“你真不想下海游泳嗎?”

鹿桃想帶他去散散心,一個人坐着容易胡思亂想,“我可以教你。”

“不要。”

陳牧也回答的很堅決,他看着被無數人赤腳踩過的沙灘,以及像下餃子似的往水裏紮的男男女女,潔癖即刻發作。

——怪脾氣。

鹿桃只能開始迂回戰術,“那我們去別的地方轉一轉?”

陳牧也沒動。

昨晚淨惦記鹿桃穿這條裙子是什麽樣,根本沒睡踏實,起個大早一路颠簸到酒店,辦理完入,馬不停蹄地收拾行李,還要來這麽喧嚣的海灘待着。他真的好累,就想一個人靜靜的待會兒。

鹿桃卻拉他,“我不想坐着了,你陪我逛一逛嘛。”

陳牧也嘆了口氣,撐着膝蓋站起來,走在她前面,等站穩住,再伸手牽她。

兩人慢吞吞地邁過礁石,從沙灘外面的公路穿過去,在出租沖浪板的小亭子那兒停下。他們帶來的背包在旁邊的密碼櫃裏放着,鹿桃拿着條形碼去取防曬霜,讓他稍等。

陳牧也踮起腳,眺望大海。

海面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人,鹿茂勳和陳高峰也在其中,他們抹了把臉上的水,沖岑淑婉比“耶”。她正舉着相機拍照,一個沒站穩,跌坐在沙灘裏,掌心裏全是沙。鹿茂勳笑着從海裏上岸,拎着她的胳膊把人扶起來,不知道說了句什麽,氣得岑淑婉打他。

陳牧也不知怎的,心底湧出一股羨慕之情。

媽媽還活着那會兒,他雖然還小,但也能記點事。

出生之後的很長時間裏,他沒見過陳高峰,故而,陳牧也最初以為自己是沒有父親的,但媽媽總會告訴他,陳高峰是位很了不起的軍人。他在大西北保衛祖國疆土,她在這裏保護他的小家,也是一種圓滿。

西北的信號不好,但陳高峰一有機會便會跟她打電話,聊得都是些家長裏短的小事。

媽媽那時候總會笑着,眼睛彎成月牙,白皙的臉頰透着緋紅,是小女人含羞帶怯的模樣。

因此,他總覺得父母的感情很好。

後來媽媽生病,總會說很多難聽惡毒的話,甚至神經兮兮地關着他,不讓他出門,但陳牧也從沒介意過。

他知道媽媽的不易,只怪自己沒有更快的成長起來,成為讓她依靠的人。

如果她還健健康康的活着,也會像岑阿姨那樣溫柔,摸摸他的腦袋,站在沙灘上沖他招手,無奈又寵溺地說:“人群有什麽可怕的,媽媽陪着你呢。”

陳牧也失落地垂下眼睑,突地,真的聽到有道清甜的女聲在喊他。

“陳牧也!”

“陳、牧、也!”

他随之望過去。

鹿桃光着腳從沙灘上跑過來,她的背影和夕陽重疊,絲毫不顧及周圍人的矚目,只向他而來——

“晚上一起看星星吧!”

“嗯?”

鹿桃臉頰紅撲撲的,鼻尖和額頭上都是汗,神采奕奕地道:“我聽取東西的阿姨說,海邊的天空很清澈,夜裏能看見星星。”

陳牧也猶豫了下,點頭:“好啊。”

晚上從燒烤城回來,一行人滿身疲倦,鹿桃也沒給他再提這件事,陳牧也以為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回房間洗完澡,陳高峰被鹿茂勳叫走打牌,他自己在房間裏待着睡不着,又因為晚上燒烤吃鹹了感覺口渴,起來燒水,結果房間裏的礦泉水喝完了。他只能穿上衣服,再去前臺要兩瓶。

剛開門,兩人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

鹿桃被吓了一大跳,心有餘辜地拍拍胸膛,然後做賊似的把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聲:“噓——”

陳牧也:“……”

她一把将他拉進房間,關上門,才松口氣:“我媽以為我睡着了才走的,可不能讓她發現。”

陳牧也偏頭,看見她手裏拿的杯面,梗了下,“你晚上,沒吃飽?”

印象裏,她不是吃了很多海鮮嗎……

“這是夜宵。”

鹿桃讓他坐,動作利索地泡上面,“我還打算吃完了去找你看星星呢。”

又問:“你出來幹嘛?”

陳牧也:“買水。”

鹿桃随手一指桌上開封的礦泉水,“喝我的吧。”

說完,她才想起來陳牧也有潔癖,打算再給他拿一瓶新的,但陳牧也已經擰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對上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他抹掉嘴邊的水漬,納悶:“怎麽?”

“沒事。”

鹿桃可不敢提醒他這是她喝過的水,于是轉移話題,指了指陽臺,讓他到那兒坐。

房間正對大海,一片黑暗中,海面上偶爾會亮起幾道微弱的光。仰頭看,繁星點點,美不勝收。

兩人擠在一張長椅上也不覺得熱,夜裏的風真是有點涼,鹿桃小心翼翼地貼着旁邊唯一的熱源,試探着問:“你今天,想媽媽了嗎?”

陳牧也慢悠悠地轉過頭,“?”

鹿桃知道自己這麽說挺突兀的,而且,一開始她壓根沒往這方面想過,但在海邊的時候,她注意他一直出神地盯着沙灘上打情罵俏的岑淑婉和鹿茂勳,心裏一下子就明了了。說到底,陳牧也才十二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在同樣的年齡,鹿桃還要父母哄睡,他卻堅強的度過了沒有媽媽的一年又一年。

陳叔叔對他很好,但那份好,總歸彌補不了母親的缺失。

一這麽想,鹿桃好心疼,安慰道:“奶奶去世的時候,我爸爸就經常晚上坐在陽臺看星星,他說,天上的星就是逝去的家人。阿姨從來沒有離開過,只是換了個方式陪在你身邊。”

她捂住耳朵,扭過頭不看他,“我知道你很難過,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心情就好了,放心,我聽不到,更不會笑你。”

“……”

短暫的失神之後,陳牧也終于明白她為什麽叫自己來看星星,感動之餘,又被她這副幼稚的樣子搞得無可奈何,笑了聲,像揉小貓小狗那樣揉她的頭發,接着,稍微使勁,把她的腦袋掰正。

鹿桃對上他深色的眸子,疑惑:“真的不哭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哦。”

陳牧也搖搖頭,“你不是已經幫我找到見她的辦法了嗎。”

鹿桃盯着他看了會兒,确認他沒有口是心非,是真的不傷心了,才如釋重負地露出笑意。

“鹿桃。”陳牧也叫她,語氣很嚴肅。

她一怔:“哎。”

他的眼神專注又深邃,沉默了很久也沒有下文,氣氛慢慢灼熱起來,鹿桃甚至能從他瞳孔裏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不自覺的開始緊張,攥着裙擺,耐心等待他再開口。

她以為陳牧也要說句謝謝,或者什麽別的煽情的話,可他默了好久,才慢悠悠地道: “你的泡面,要坨了吧?”

鹿桃眼皮一跳:!!!

作者有話說:

情人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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