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學
方才溫馨的氛圍一掃而空。
鹿桃像只受驚的兔子竄起來, 沖進卧室“搶救”泡面。但時間太長,面已經坨了, 軟塌塌的, 還好她容易養活,對付吃兩口解解饞就行。
天色不早,星星看了, 話也聊完了。
陳牧也打算回房間睡覺,他這一天睡眠不足,太陽穴困得嗡嗡響。
剛站起來, 腕子被鹿桃拉住。
她只碰了一下就立刻松開,“你要走了?”
“……”
話到嘴邊,打了個轉。
陳牧也從善如流:“去衛生間。”
“哦。”鹿桃安心, 繼續嘬面。
陳牧也只能去衛生間逛了一圈, 大理石臺上擺着女生用的護膚品,瓶瓶罐罐都是粉色的,地板上還有未幹的水漬,空氣中彌漫着沐浴露的花香味。
大腦“轟”地炸開, 他逃似的從衛生間出來, 貼着牆面,喘了幾口, 道:“鹿桃, 我得回房間。”
“啊?”
她還不困, 想留個人聊聊天,于是哄騙他,“你不要怕被陳叔叔發現, 他們打牌肯定得到後半夜。”
屋裏的空調溫度低,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帶裙, 肌膚上被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鹿桃躲進被窩裏,讓他過來說悄悄話。
陳牧也愣住,直覺這樣不太好。
他們小時候總愛在一個被窩裏暢聊到深夜,通常是她說,他聽着,稍微長大一點,他連她的房間都很少進了。
鹿桃應該也有了男女有別的意識,有一陣子刻意跟他保持距離。今天或許是因為他想媽媽,她于心不忍,才留他躺下來說說話。
但不管什麽原因,這都是不合适的。
陳牧也心裏這麽念叨,腿卻不受控制的動起來。
他掀開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跟她保持距離,壓了壓那股莫名其妙的悸動,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沒什麽區別,“你想聊什麽?”
鹿桃沉吟片刻,覺得今晚氣氛挺不錯,适合坦白局,于是直截了當地問:“你為什麽怕生啊?”
小時候初見面,他甚至害怕到連家門都不敢出。稍微長大一些,他勉強能在人群中生活,可身上總有種游離于塵世之外的孤僻。
小學六年,除了被鹿桃生拉硬拽讓他認識的周俊豪,其他人,包括整天見面的蘇蔓,陳牧也都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他對環境的戒備心十足,在周圍建立起一道密不透風的防線,還要立起“生人勿擾”的牌子。只有通過這種辦法,才能獲得安全感。
鹿桃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怕觸及他傷心的事,故而一直忍着沒提。
但今晚,她認為或許是個契機。
話音漸落,房間裏一片死寂。
陳牧也的思緒被無限拉扯,回到那個已經蒙塵的時間節點。過去多年,回憶起來還是令他感到後怕。
沉默蔓延。
很久很久,久到鹿桃以為他裝沒聽見,不會給出答案了。久到她眼皮開始打架,臉埋在枕頭裏将要睡着。
陳牧也才冷不丁出聲:“……我五歲那年,媽媽過世之前的三天,因為她心情好轉不少,我們一家決定出門逛街。就是那天,商場裏有人偷東西,保安沖亂了人群,我和父母走散了。”
他常在家裏不出門,因此對陌生環境特別敏感。再加上人群騷動,他不辨方向,小小的一個人被裹挾着不知道到哪個角落去了。
空氣逐漸稀薄,無數條經過的雙腿在他眼前晃過。他甚至惶恐緊張到連哭都忘記了,抱着膝蓋努力往牆角縮。
最後商場裏的秩序好不容易恢複正常,是路過的售貨員發現他,把他送到廣播站。
鹿桃“唰”地睜開眼,面帶詫異。
反觀陳牧也,表情異常冷漠,仿佛在講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不斷顫抖的睫毛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緒。
“那天之後媽媽的恐慌症更嚴重了一些,她把我鎖在家裏,不許我出門。爸爸只要跟她說話,她就變得歇斯底裏。好像……”
陳牧也歪歪腦袋,很直觀地說出了那時的感受,“好像,我和弟弟,讓她又愛又恨。拖垮她的人,就是我們兩個。”
其實她出事那天,想帶走的不是弟弟,而是他。但陳牧也實在太害怕外面了,心底隐隐不安,哭鬧着不肯邁出家門。
媽媽一把将他推倒在地,看向他的目光裏有憎惡、眷戀,還有幾分悲涼。然後抱着弟弟,将門撞上,毅然決然的離開了。
鹿桃聽他寥寥幾句就說完了自己的傷,眼眶濕潤,不自覺地靠過來,用胳膊擠着他,聲音放輕了幾度,“那你現在還怕嗎?”
“嗯,”陳牧也說,“但沒小時候那樣怕的厲害了。”
時間教給他怎麽隐藏情緒,他當然是個合格的學生,早已經學會了怎麽硬着頭皮裝作坦然。只是內心的陰霾始終籠罩着那處,經久不散。
鹿桃握住他的手,天真又執着地說:“怕就怕呗,誰還沒個怕的東西了,能克服它是了不起的人,克服不了也沒什麽。我從小就怕黑,可能一輩子都改不了,我爸爸說,人就是因為有害怕的事物才變得可愛真實。”
她在很努力的開導她的小哥哥,“我現在就覺得你可愛多了。”
陳牧也擰眉,“算了。”
可愛是用來形容女生的詞,不适合他。
鹿桃貼過來,笑嘻嘻地:“但你以後都不會怕了。”
陳牧也垂眸,轉動手腕,想把手抽回來。
但她的力氣大,他沒成功。
陳牧也放棄了,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
“因為你有我啊。”
鹿桃俏皮地眨眨眼,“我永遠陪着你。”
“……”
陳牧也視線下移,落在她緋紅的唇上。
其實愛說話、叽叽喳喳的鹿桃有時也沒那麽煩人,她能用一兩句話,輕易把他的情緒調動起來。和她在一起聊聊天,比陳高峰支付高額費用讓他做過的任何心理咨詢都管用。
陳牧也收回目光,別過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羞澀地抿嘴笑了笑。
***
半夜對面的牌局才散。
陳高峰打着哈欠準備回房睡覺,岑淑婉順道去給鹿桃關空調。
開了門,裏面的燈竟然還亮着。
她從玄關處探頭瞭了一眼,詫異地發現兩個孩子怕在一個被窩裏,臉對臉睡着了,手還牽着,應該又是聊天聊到累了。
岑淑婉把空調溫度降低,關燈出來,正撞上神色緊張,出來找孩子的陳高峰。
她忙把人攔住,低聲說:“他倆在一塊呢,聊天聊到睡着了。”
陳高峰表情緩了緩,“我去把他抱過來。”
“就這麽睡呗,別再把阿也折騰醒了。”
陳高峰擺擺手,嘴裏念叨:“不合适。”
以前兩個人年齡小,經常在一起住着就算了。但現在……
陳高峰想:
等明天陳牧也醒了,必須數落他一頓,小男生和異性來往沒個界限可不行。
陳高峰進屋剛掀開被子一角,便看見他條件反射般攥緊鹿桃的小手,熟睡中打了個哭嗝,嘀咕:“媽媽……”
陳高峰心裏五味雜陳,站在床邊,猶豫了。
岑淑婉過來拍拍他的肩膀,作口型:
你回去睡吧。
陳高峰看兒子安穩的睡臉,心軟妥協,蹑手蹑腳地退出去,把門關上。
***
翌日。
豔陽高照。
被窩裏伸出一雙藕臂,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鹿桃似乎忘了旁邊有人,落下的時候“啪”地打在陳牧也臉上。
她吓了一跳,趕緊問:“沒事吧?”
陳牧也悠悠睜開雙眼:“……”
他忍了忍起床氣,自己勸自己:
算了,以前又不是沒被打過。
鹿桃不好意思地掃一眼他額頭上被打出來的紅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忘了旁邊有人。
“嗯。”
陳牧也剛醒,不想說話,掀開被子穿上鞋。
他沒有表情的時候,臉冷的令人心驚膽戰。
鹿桃怕他生氣,在後面巴巴地跟着,謹小慎微地問:“一會兒你還來找我嗎?”
陳牧也颔首,回房間洗漱。
樓下的早餐已經準備好了,陳高峰吃完給他打包了一份上來。
陳牧也擦幹臉上的水珠,坐在圓桌前慢條斯理地剝雞蛋殼。
陳高峰倚着陽臺欄杆吹風,突然叫了他一聲。
陳牧也擡頭。
陳高峰關上陽臺的門,進來坐在他對面,躊躇了下,還是問:“你昨晚到鹿桃房間幹什麽?”
他實話實說:“看星星。”
“……”
陳高峰梗了下,心想:也是,孩子年紀還小,剛有男女之別的認識,能有什麽壞心思。
但畢竟兩家走得近,他家又是個男孩兒,有些話必須得提前說。幸虧他這個做父親的,這種事還能教一教他。
“鹿桃是個女生,你是個男生,平常在一起玩要注意分寸。”陳高峰語重心長地道:“晚上到女生房間裏,呃,看星星,看完了還待着不走,這樣太沒禮貌了。”
陳牧也沉默地聽着,他覺得陳高峰說的有道理。他們已經長大了,不是牽手和擁抱都随心所欲的年齡,相處時确實該有界限。
昨晚是他考慮不周,跟理智相比,想和鹿桃相處的心思占了上風,如何果斷的拒絕鹿桃的邀請,是一堂他需要努力研究的課題。
陳牧也乖乖地點頭:“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陳高峰沒別的話說,讓他吃完飯換件衣服,準備下樓集合。
今天的第一站在郊區的影視城,因為假期來拍照的游人非常多,他們在門口排了半小時的隊才買到票。
鹿桃熱得東倒西歪,病恹恹地靠着岑淑婉,跟旁邊看起來比較淡定的陳牧也搭話:“你不熱嗎?”
他甚至還穿了件深色的短袖,連太陽帽都沒戴,襯得膚色更白了。
岑淑婉怕他中暑,把遮陽傘往他頭頂的方向挪了挪。
一大片陰影籠罩,隔絕刺眼的陽光,陳牧也搖頭,“不熱。”
鹿桃攥出一掌心的汗,曬得惡心,來之前還打算在影視城裏租套漂亮衣服拍照,現在連走路的力氣都沒了,更別提再折騰着換衣服,于是果斷放棄了這個計劃。
從門口去指定的拍照地點有段距離,鹿桃步伐越來越重,眼看就要掉隊。
陳牧也發覺,停下腳步,等她。
鹿桃扶着膝蓋,向他伸手,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可憐兮兮地求助:“快,拉我一把。”
陳牧也條件反射般的要把手遞出去,猛地想起陳高峰那句“要注意分寸”,于是又把手收回來了,生硬地道:“你拉我衣服吧。”
鹿桃:???
她欲哭無淚,可他不肯幫忙,自己也只能抓衣擺借力邁上臺階。
等喘勻氣,她納悶地說:“你還在因為早晨的事情生氣嗎?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陳牧也淡然:“沒有。”
“那為什麽?”鹿桃較真兒。
陳牧也不知道該怎麽講。
告訴她,男女有別,手拉手是不對的?
可昨晚他們才在一個被窩裏說了悄悄話。
這樣會顯得他又當又立。
眼珠轉了轉,計上心頭。
他慢條斯理道:“你手心有汗。”
鹿桃懷疑自己的耳朵:“……”
什、什麽?
就因為有汗……
這是什麽鬼理由?
她上下打量陳牧也的表情,确認他沒開玩笑,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在心裏狠狠吐槽一句:潔癖是病,有病就快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