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初中
青春期最明顯的就是身體變化, 但小學那節健康知識課程是男女生分開上的,鹿桃不了解男生的構造, 以為只有女生才有成長的煩惱。陳牧也跟她講, 這個年齡的男生有聲音變化是正常現象,這是因為變聲期到了,等過去這一段時間, 嗓音慢慢的會好起來。
鹿桃覺得新奇,于是上課老師提問的時候,她便不自主的留心, 聽男生起來回答問題的聲音,才驚覺,原來其他人也有這樣的情況。
不過, 他們的變聲期明顯是場劫難。
聲音喑啞不說, 稍微拔高嗓門便會破音,像把音準壞掉的長號,一張嘴就發出刺耳的悶鳴。
陳牧也截然不同,他的嗓音有種冰涼的金屬質感, 低低沉沉的, 帶着慵懶的魅惑。
鹿桃換了個姿勢托着下巴,盯着窗外嬉笑打鬧着經過的同學發愣。
她最近很奇怪, 雖然每天都能見到陳牧也, 但只是因為上課分開四十分鐘, 她就想的不得了。
想他此刻在做什麽,有沒有認真聽講,和誰說了話, 說的是什麽。
這些內心活動成了她的樂趣, 即使悶不吭聲想一整天, 仍樂此不疲。
外面倏忽傳來一陣急促地跑步聲,掠過的涼風吹得她清醒不少。
鹿桃縮了縮脖子,打算關窗。
眨眼間,陳牧也便出現在窗前,給她遞了個眼神。
鹿桃沒反應過來,傻愣愣地看着他。
陳牧也無奈,勾勾指頭,“杯子。”
噢。鹿桃忙不疊把水杯遞過去。
陳牧也無奈地道:“怎麽傻乎乎的。”
“……”
鹿桃做賊心虛,讪讪地垂下腦袋。
接着,後面追過來的周俊豪攬過他的肩膀,跟他一起去衛生間。
他的變聲期還沒來,嗓音稚嫩,尾音上揚又尖,跟他這張略顯成熟的臉極度不匹配。
周俊豪見到他拿着的粉色水杯,拖長音嚷:“我還尋思你下課這麽着急出來所為何事,原來是記挂着咱們桃子沒水喝啊。”
陳牧也不耐地啧聲:“滾。”
他從不罵人,周俊豪除外。
這人最近神經兮兮的,總拿他和鹿桃說事兒。班裏人也跟着起哄,搞得鹿桃下課再不來隔壁班找他了。
陳牧也屢次想駁斥他,但偏偏周俊豪說的那些又是實話。
他确實對鹿桃不一樣。
至于怎麽個不一樣法兒……
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排隊接水的時候,周俊豪攬着他的肩膀,一臉認真地問:“咱都是一起長大的好哥們兒,有話我就直說了。你對鹿桃到底啥意思?”
前面的女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差點跌倒在地。
陳牧也條件反射般的,伸出小臂擋在身前,怕她摔在自己懷裏,同時,也給了她一個支撐。
女生站穩之後,感激地說了句“謝謝”,轉頭,臉卻紅了,水也顧不上接,拉着一旁擠眉弄眼的朋友匆匆跑開。
陳牧也收回胳膊,還沒轉過彎來,反問周俊豪:“我應該有什麽意思?”
“哎,你這……”周俊豪無語,“藏着掖着就沒勁了啊。”
陳牧也莫名其妙地睨他一眼,擰開杯子兌好水溫,長腿一邁,輕松從人群裏脫身。
周俊豪很快跟上來,像塊狗皮膏藥,黏着不走。他不信陳牧也到這年紀了,還沒男女之間那點兒心思。
不過……
他整天漫不經心的,真有可能沒開竅。
周俊豪在學習上喪失已久的優越感,在此刻全部找了回來。
他拍拍胸脯,意味深長道:“有空來我家一趟,哥給你上堂課。”
陳牧也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甩開搭在肩膀上死沉的胳膊,快步走到窗口。
鹿桃正在紙上畫五子棋的棋盤。
同桌淩楊背對着窗戶,在桌角的那堆書裏翻翻找找,嘴裏絮絮叨叨地:“你用不着重新畫,等我找到昨天那把沒下完的紙,咱們接着來,這次我絕對把零食贏回來。”
鹿桃嗤笑他的不自量力,出言挑釁:“我好怕怕哦。”
淩楊無語:“……”
兩人一來一回的,外人根本就插不進嘴。
陳牧也臉色越來越沉,不太順氣的将杯子擱在桌上,稍微用了力,發出一聲脆響。
教室裏的目光被引來。
鹿桃慢半拍擡頭,卡在喉嚨裏那句“這麽快就回來了”還沒吐出來,陳牧也便在衆目睽睽之下,将掌心摁在她頭頂,輕輕揉了一把。
随即,他掀起眼皮,漫不經心地掃過淩楊,而後落在鹿桃臉上,一本正經地說:“別玩了,好好學習。”
撇下這句話,陳牧也便走了。
淩楊被他冷漠的眼神弄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總覺得不對勁。
同性之間,彼此氣場碰撞時,警惕度會瞬間提升。
淩楊直覺陳牧也對他有很大的敵意,但又想不到理由。
他索性放棄思考,以為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陳牧也看着挺不好接近,但他們同在一個籃球隊相處的這些日子,淩楊覺得他無非是話少而已,人還是蠻不錯的。
于是他放下雜念,撸起袖子,興致勃勃地說:“來吧,鹿桃,我們決一死戰的時刻到了。”
鹿桃的思緒還在雲游,陳牧也冷不丁揉的那一把,仿佛把她的靈魂都給帶走了。
整個人變得飄飄然起來。
淩楊喊她,得不到回應,開始上手晃。
鹿桃如大夢初醒一般,把桌上任何與學習無關的東西全部一股腦兒塞進桌洞裏。
淩楊吓到,“你幹嘛?”
鹿桃正襟危坐,翻開課本溫習文言文,用行動抛給他答案: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淩楊:“……”
***
語文課上,班主任通知文藝委員,開始籌備元旦晚會報名。
下課之後,文藝委員腆着笑臉問了一圈,一個願意的都沒有。
最後又是威逼又是利誘,終于找到四個女生,勉強弄出個舞蹈節目,把名單交上去了。
鹿桃原本不想參加這次活動,其他女生身形苗條纖細,又有舞蹈基礎,她在裏面就是個格格不入的笑話。可扛不住蘇蔓一個勁兒撒嬌,只能硬着頭皮答應。
距離元旦晚會還有不到兩周,排練時間非常緊張。
文藝委員跟老師溝通之後,決定晚課結束之後,和大家一起在教室加班加點的排練。
等同學們都離開了,她們把桌椅挪開,騰出一片空地。
鹿桃雖然沒有舞蹈基礎,學的也慢,但态度很認真,幾遍動作下來,她也能做的有模有樣。
文藝委員豎起大拇指,說:“練個差不多就行。舞臺那麽大,你往臺上一站,同學們離得遠,根本沒人看得見。”
她強調:“就兩點要求,別忘記動作,別亂隊形。”
鹿桃點點頭,餘光飛快往窗外瞥了一眼。
走廊空空如也,她的心卻飄起來。
蘇蔓問:“陳牧也沒走?”
“沒有。”
鹿桃告訴他今晚要排練,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叫他直接回家,不要等了。
陳牧也只問了一句:“你要參加元旦晚會?”
得到她的回應之後就沒別的話了。
放學那會兒,他背着書包,和一群拿着籃球的男生從窗戶經過。
陳牧也特地停了停腳步,跟她說:“我等你一起回家。”
短短一句話,又惹得周圍人大呼小叫。
鹿桃想起那些人揶揄的目光就臉紅心跳,弄得她和陳牧也有多見不得人似的。
蘇蔓眼睛一眯,覺得大事很妙,悄聲問:“你和陳牧也是不是要那啥?”
鹿桃一愣:“哪啥?”
蘇蔓笑容更盛:“戀愛呗。”
這話吓得鹿桃左顧右盼,确認其他人在收拾書包,沒有注意她們,才松了一口氣。
她皺緊眉頭,壓低嗓音:“你不要瞎說。”
“……”
好半晌,其他人走了,教室裏只剩兩人。
鐘表上,秒針咔嗒咔嗒轉着圈。
話題繼續。
蘇蔓振振有詞:“你小時候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嫁給他嗎?”
鹿桃反駁:“你也知道那是小時候,我又不懂事,不明白什麽叫喜歡。因為認識新夥伴覺得新奇,再加上家裏人老開玩笑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這樣就能一直待在一起玩,我沒想那麽多,順着答應了呗。小孩子的玩笑話,不能當真,你以後可別造謠了。”
“我們只有革命友誼,真的。”
她再次強調,心裏卻發虛。
“……行吧。”
蘇蔓砸吧砸吧嘴,欲言又止的,沒再跟她争,轉頭收拾書包。
兩人磨磨叽叽的下樓。
陳牧也如約在大廳等着,百無聊賴地轉手裏的籃球。
冬日寒風蕭瑟,呼嘯吹過走廊,像只隐形的怪獸在張牙舞爪的發出低吼。
他感覺不到冷似的,秋日校服外面只套了件大衣,身長玉立。側臉輪廓鋒利,氣質卻很寡淡,懶洋洋地靠着牆。
不知為什麽,鹿桃總能在他身上看到一股濃郁的孤獨感。她輕聲:“陳牧也。”
他随之望過來,站直了。
四目相對時,鹿桃心中一緊,趕緊挪開視線,生怕露怯。
他問:“明天還排練嗎?”
鹿桃跳下臺階,棉服帽子上的一圈毛毛在風中不斷舞動,她鼻尖凍得通紅,哆哆嗦嗦地道:“嗯吶。”
陳牧也點點頭,跟鹿桃說話:“學校超市有熱牛奶,明天打完球給你買。”
他聲音沙沙啞啞的,卻比其他同樣在經歷變聲期的男生好聽的多。
語速緩慢的一句話,在他唇齒間吐出來,好像帶了魔力,令人心髒發軟。
鹿桃更不敢擡頭了。
她咬着棉服拉鏈,扭捏好半天,才說:“我不喝。”
“真的?你最愛的草莓味也不要?”
陳牧也不信,他了解她,在甜食面前絕對沒有自制力。
果然,鹿桃猶豫了一下,只是一小下,立刻繳械投降,“……那好吧。”
她語氣不情不願的,好像他上趕着非得給她買。雖然……
他确實是這樣。
陳牧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三人在學校門口分開。
蘇蔓家境殷實,有專門的司機接送。從前鹿桃不羨慕,但現在臉被刀子一樣的風吹得生疼,衣服和鞋子裏仿佛藏着冰塊,凍得她一個勁兒打哆嗦。
忍了忍,實在忍不住。
鹿桃提議:“陳牧也,我們學騎自行車吧。”否則,她遲早會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陳牧也:“好。”
初中離小區有段距離,如果騎自行車上學,她早晨能多睡十五分鐘。
這樣一盤算,陳牧也覺得學騎車的事刻不容緩,他問:“什麽時候開始?”
鹿桃想了想,這幾天她得專心準備元旦晚會的節目,結束之後馬上迎來期末考試。
一件接着一件的事,令她焦頭爛額。
“寒假吧。”
鹿桃垮下肩膀,有氣無力地道:“争取在你去部隊‘關禁閉’之前,我把它學會。”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到了元旦晚會前夜。
操場上架起舞臺,所有參演人員都得留校聯排,不知到什麽時候解散。
陳牧也固執的要等她一起回家,不緊不慢的收拾完書包,離開教學樓,穿過人群,進入操場,在舞臺對面的觀衆席随便找了個位置坐。
根據鹿桃的小道消息,十七班的節目在第十二個。這首歌唱完,就輪到她上場了。
舞臺上的燈光亮起,主持人的詞說完,從另一側走上來四個翩翩少女。
隔得太遠,陳牧也看不清,于是拎着書包從觀衆席上邁下來,穿過大半個操場,往舞臺走去。
青春歡快的伴奏在上方盤旋,不到一分鐘,表演就結束了。
可他才剛到臺前,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主持人便拖着長長的裙擺再次出現。
陳牧也遺憾地收回視線。
一陣寒風吹過,有道甜滋滋的少女音鑽進耳朵。
他渾身一震,循聲望過去——
彼時天寒地凍,鹿桃竟然只穿了件吊帶白色紗裙,長發挽起,插了根墜着白玉的簪子,宛如踏月而來的仙子。
不過……
這位仙子此刻看起來,略顯狼狽。
鹿桃臉頰凍得通紅,不停地抽鼻子,防止鼻涕淌下來,眼珠滴溜轉。
操場這會兒滿是來觀看聯排的學生,擠的水洩不通。
她一下子從人群中精準找到陳牧也,絲毫不顧忌形象地拎起裙擺,大步跑來,揚聲嚷:“陳牧也,江湖救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