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宜柔和

格外清爽的早晨,恢宏富麗的皇宮沉浸在複雜的喜慶中。晨陽漸漸升起,光明硬生生的覆蓋着深宮後廷。宮女太監們行色匆忙,都心知肚明翟太後與謝皇後之間将發生博弈,暗暗揣測誰最終能勝利的主宰後宮。

雕花窗棂前,謝韞舜儀态大方的對鏡梳妝,目光明亮,神采奕奕。看了眼已鋪疊整齊的喜床,鏡中美人紅唇輕牽。昨夜,她和賀雲開各安其命的各自蓋一張被褥,背對着同床共眠。

發現帝後大婚之夜沒有圓房,女官們在謝皇後面前謹言,快速的如實禀報給了翟太後。

一支九尾鳳釵插入發髻,謝韞舜瞧着木桃、木梨、木蘭、木梅四個自幼侍候在她身邊的侍女,美眸一眨,隐隐一笑,無論宮廷朝堂裏有多麽風谲雲詭,她要通過自己的方式載入史冊。

木桃低聲禀道:“皇上卯時起的床,去了議政殿。”

謝韞舜知道賀雲開應是去參與頒诏事宜,将皇帝娶得皇後的喜訊向天下百姓發布召文。而距離拜見翟太後的朝見禮不足半個時辰,她不允許他有意或者無意的破壞她的事、擾亂她的節奏,不能只是一味的等着,她說道:“派人催促皇上,讓他立刻快回,莫誤了我的朝見禮。”

“是。”木梨快步奔出。

不多時,賀雲開闊步入屋,身着飛龍在天的明黃龍袍,溫厚,氣宇軒昂。

謝韞舜迅速起身相迎,端莊的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恭請聖安。”

賀雲開的眼睛一亮,她一襲缂絲工藝的鳳袍,藹然清絕,平和的道:“朕去看撰寫頒布‘頒诏’了。”

謝韞舜也和氣的道:“感謝皇上及時趕回,陪臣妾行朝見禮。”

“朕豈能誤你的事。”賀雲開說得心平氣和。

謝韞舜隐隐一笑,示意他可以前往榮盛宮了。

榮盛宮是翟太後的居處,翟太後是先帝的元配,她雖然不能生育,卻憑着自己的‘容’和翟家的‘權’,巧妙的得到先帝的敬重。先帝有十子九女,她一直穩掌後宮,命運亦榮盛。

一直以來,翟太後始終擁護皇長子,兼愛護天資聰穎的二皇子和五皇子,坐享擁戴新皇之恩。不曾想,先帝彌留之際竟廢黜了皇長子,冊封她從沒關注過的三皇子賀雲開為太子。

在大批女官和侍從的簇擁下,謝韞舜神色如常的踏入榮盛宮,她自覺的走在離賀雲開一步之遙的後側,不逾禮與他并行。

翟皇太後和諸位皇太妃們已齊聚在正殿,正襟端坐的等待帝後的朝見禮。

殿內的氛圍很詭異,冷沉凝重。由于翟太後和謝韞舜的父親謝義共同輔政,輔政權不可避免的暗中較量,都想攬權并防着對方攬權,諸多國事需二人同時批複方可推行,而他們常在關乎到自己的利益和勢力的事情上相互牽制,導致關系緊張陷入僵局。

況且,這皇後之位,翟太後是一心認定非自己的侄女翟容容莫屬,卻一時疏忽被謝家搶去了,痛心疾首。可想而知,謝韞舜必将受到刻薄苛責的對待。

謝韞舜跟随賀雲開款步入殿,她悄悄擡眼一掃,瞧見翟太後一襲華貴盛裝端坐在上座,坐得背脊挺直,妝容精致,是個遲暮的冷傲美婦人,鬥志昂揚。

賀雲開拱手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後。”

翟太後對皇上視若不見,伸手示意平身,銳利的目光緊盯着謝韞舜,要抓住她言行失當的機會狠厲教訓。

“兒臣拜見母後。”謝韞舜恭敬鄭重的行跪拜禮,叩首道:“母後萬福金安。”

竟行如此規矩的大禮?滿殿詫異,翟太後一怔,端着母儀天下的體面,道:“皇後平身。”

“謝母後。”謝韞舜微笑着站起身,随即面朝諸位皇太妃,逐一先行颌首禮,“皇太文妃,皇太惠妃,皇太德妃,皇太禧妃,皇太淑妃,皇太容妃。”

皇太妃們倍感意外,受寵若驚,紛紛拘謹的還禮。

翟太後神态端莊,知道帝後昨晚沒有圓房,便說道:“讓皇家盡快開枝散葉的責任就有勞皇後了。”

“是,母後。”謝韞舜恭敬的回應,主動說道:“兒臣有兩個提議,想跟母後商議。”

不自量力的提議?翟太後正色道:“說。”

謝韞舜道:“兒臣希望能在明年立春為皇上選妃,一同為皇家開枝散葉,子嗣綿延。像吏部翟尚書的嫡長女翟容容等名門閨秀正值适婚之齡,理應盡快擇優入皇宮為妃。兒臣提議在皇後之下、六宮之上,增設‘皇貴妃’一位,協助兒臣統領六宮妃嫔,使後宮安定,皇室人丁興旺。”

這正是翟太後最迫切的心願啊!侄女翟容容當不成皇後,只要能進宮成為皇妃,自有取代容升為皇後的機會。而她提議增加‘皇貴妃’一位,顯然是為翟容容特設。

皇太妃們都在震驚,皇後是極其明顯的向太後示好!

翟太後更是震驚,以前接觸謝韞舜時,只覺她聰穎貌美,有股凜然的傲慢勁兒。不曾想,她從容不迫的表現出和善,似乎在劍走偏鋒?

謝韞舜繼續說道:“兒臣的第二個提議是,母後賢德無雙,懇請為母後加尊號‘厚德’。”

聞言者震驚更甚。

翟太後很需要這種至高無上的美譽,她夢寐以求,讓天下人稱頌她。

謝韞舜知道翟太後會喜歡這兩個提議,以後還會提出更多讓翟太後喜歡的建議。

翟太後內心激動,表情卻不茍言笑,俯視着在殿中央曼妙伫立的謝韞舜,她落落大方,有着大家閨秀特有的氣質風度,不難猜測,她應也善于圓滑世故的陰謀。翟太後很沉得住氣,畢竟見識過太多爾虞我詐,不會為一時的示好動容,說道:“皇後的兩個提議先跟謝義大人商議。”

“是,母後。”謝韞舜鄭重的道:“兒臣會盡全力說服謝大人。”

翟太後暫時收起針對的鋒芒,且看她的表現,道:“給皇後看座。”

謝韞舜微微一愕,不給賀雲開看座?皇太後和皇太妃們果然都不把皇上放在眼裏,對他這樣寂寂無聞的皇子當了皇上而耿耿于懷。她漫不經心的看了看賀雲開,他平靜閑适,習以為常了所有的忽視,并不放在心上。

這場事先準備的對峙博弈,在一方得體的主動中,悄無聲息的緩和了。

收下諸位太妃寓意美滿的賀禮,閑聊幾句後,帝後二人告退。

走出榮盛宮,賀雲開若有所思,忍不住偏頭瞧了她一眼。

謝韞舜察覺到他的眼神,微笑道:“皇上是不是在揣測,如果威風強勢的謝大人見到臣妾剛才如此‘大方’的言行,會作何感想?”

賀雲開平和的道:“朕不免揣測令尊的心情。”

謝義強勢剛正,絕不會曲意逢迎,尤其是發現翟太後意圖扶持翟家勢力,更是不留情面的牽制翟太後。

謝韞舜的目光明亮,冷靜的遙望天際,清醒的說道:“自今日起,謝韞舜首先是謝韞舜,其次是天華皇朝的皇後,再是謝家嫡長女。”

她是謝韞舜,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并能為此承擔一切。

賀雲開等了片刻,見她不再說下去,問道:“‘賀雲開的妻子’排在何處?”

聞言,謝韞舜讪然一笑,道:“臣妾餓了,何時用膳?”

賀雲開道:“到了乾龍宮就能開膳。”

乾龍宮是他的居處,謝韞舜問:“一起用膳?”

“一起。”賀雲開闊步走在前面,仿佛已經忘記了問出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帶領她徑直到了乾龍宮。

乾龍宮中比想象中的氣派,象征着尊貴身份的器皿物件一絲不茍的擺放在雄偉的宮殿裏,卻顯得格格不入。氛圍異常的冷肅,俨然像是被精心修飾的孤島。

随着賀雲開落座準備用膳,謝韞舜深刻的體會到了他在皇宮被嚴重忽視的存在着。不僅皇太後和皇太妃們對他忽視,在宮女和太監的眼中,他就像是移動的龍椅玉玺,尊貴無比但沒血沒肉。這一年之餘的時光,他活生生的讓自己成為了理所當然的傀儡。

膳食陸續擺上了案,八菜一湯。

賀雲開平和的道:“這是朕自定的每餐規格,你若覺不夠,可吩咐禦膳房添加菜肴。”

“夠,能吃飽。”謝韞舜漫不經心的拿起筷子夾菜,問道:“我們還需要同房兩晚,是臣妾來皇上的乾龍宮,還是皇上去臣妾的祥鳳宮?”

“你來朕這裏。”

“好。”

謝韞舜用完膳後,就告辭回到祥鳳宮,熟悉宮殿各處并随心布置了一番。

入夜,侍女提燈在前,謝韞舜來到乾龍宮,發現有兩名太監和兩名宮女候在前殿外。

“參見皇後娘娘。”恭敬的行禮之後,宮女道:“皇上睡覺輕,命奴婢們晚上都去歇息,無需在後殿內侍候,奴婢們就輪流值守在前殿外。”

謝韞舜道:“你們也留在前殿外。”

“是。”木梅和木蘭齊聲應着,恰好能趁機跟這四人攀談。

在一名宮女的引路下,謝韞舜前往內殿寝宮,沿途漆黑寂靜極了,空蕩蕩的,細碎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寝宮內燈火明亮,一扇殿門敞開着。謝韞舜邁過門檻步入寝宮,宮女将殿門關嚴,快步退下。

簡樸幹淨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到了清貧文人的居所,每樣東西都散發出志高知足的天性。

“皇後來了?”賀雲開溫和的語聲從屏風後響起。

“臣妾來了。”謝韞舜信步繞過屏風,便見他已是待睡狀态,披着外衣閑适的坐在床上,手捧着厚厚的畫冊慢慢翻閱。她走近瞧了瞧他手裏的畫冊,竟然是畫藝栩栩如生的春宮圖,圖中男女交歡的畫面赫然映入眼簾。

賀雲開随即合上畫冊,眼神微醺的輕輕籠罩她。她或許不知,此刻的她,清豔而危險,有種颠倒衆生的致命吸引力。

謝韞舜目光一閃,看到大床裏側單獨鋪放的嶄新被褥和玉枕,她若無其事的解開鬥篷搭在屏風上,拔去簪釵瀑發垂肩,身姿輕盈的上了床,合衣躺進了被褥裏。

短暫的屏息後,賀雲開去熄滅了燈火,平躺在她身邊。

謝韞舜朝床裏挪了挪,裹緊了被子,翻個身背對他,閉起眼睛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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