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忌不合時宜

天剛蒙蒙亮,謝韞舜一覺醒來時,發現賀雲開不在身邊,他的被褥已涼,是早起還是并未睡下?

四周寂然無聲,她緩了緩神,下榻披起鬥篷,腳步輕快的回到了祥鳳宮。

晨光熹微,謝韞舜閑适的躺在浴桶裏泡浴,溫水中放置着花草香料包。輕柔的秋風從窗棂吹入,帶着清冷的桂花香。

木桃輕聲道:“奴婢聽她們說,皇上沉默寡言,有時一整天都不聞他說一句話,每日按部就班。卯時去議政殿,當皇太後和謝大人商讨政事審批奏折時,他在一旁安靜的用膳,用膳之後,在皇太後和謝大人批閱過的奏折上朱批。随後,便就是在藏書閣裏打發時光,等着被安排做應做的事宜。戌時入寝,無需侍候,自皇上登基以來,未見皇上臨幸過一人。”

“皇上喜歡閱覽群書?”謝韞舜若有所思。

“是皇太後的旨意。因皇上終日無所事事,皇太後就讓皇上多去藏書閣翻閱書籍。”木桃道:“皇上似乎沒有喜好。”

謝韞舜隐隐一笑。

木桃道:“後宮之人都聽皇太後的指示,皇上毫無威信,也從不樹立威信,散漫而平和。”

謝韞舜笑意頓斂,起身出浴。

今日是會親禮,因皇後無三日回門,便設了在大婚後的第二日皇後的父母進宮會見之禮。

天高雲淡,祥鳳宮的花園裏秋意濃,梧桐樹葉随意的栖落于地,籬下大片的菊花正待傲然怒放。

明清的陽光籠罩着,謝韞舜于花架前繪畫。在狼毫小筆的勾勒之下,滿園秋景漸漸映在娟布上,細膩而精極。

木梨輕聲上前禀道:“皇上正在殿外,詢問皇後的會親禮是否需要他在場?”

可以不需要,謝韞舜見他态度如此良和,說道:“需要。”

賀雲開闊步而至,看到謝韞舜在專心的繪畫,便靜默的站着。他溫煦的打量着她,她眼眸明澈,散發着驚豔大方的美麗,身着玫紅華貴襦裙,裙擺處以缂絲工藝繡着栩栩如生的芷蘭白鶴。不可否認,她對衣容有着卓越的品味。當然,她還很有膽識。

謝韞舜娴熟的執筆渲染敷色,輕松利落的繪成一幅富麗鮮明的秋意圖。擱下畫筆,她愉快的笑了笑,道:“用它做一塊帕巾。”

木桃應道:“是。”

賀雲開溫言問道:“皇後身穿的這件衣裳也是親筆所畫?”

謝韞舜看向他,仿佛有一束斑斓的暖光只照耀着他,使他整個人顯得溫暖俊朗。她款步走近他,欠身行了一禮,道:“是的,臣妾的衣裳、鞋靴之類的衣物多是臣妾畫出之後,交給技藝精湛的裁縫以缂絲工藝所制。”

賀雲開注視着她的畫作,線條很精細,畫面有種明亮光鮮的大氣。只有一寸缂絲堪比一寸黃金的工藝才能與之相得益彰。

謝韞舜洗淨手,笑道:“臣妾的一切衣食用度,皇家認為不必要的開銷,都有謝家承擔。同樣的話,在大婚之前,臣妾的父親已對翟天後說過。臣妾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備承兩位先帝的恩待,高官厚祿,得賞賜無數,家境很殷實。”

謝家三代高官,又是三代單傳。謝韞舜有一個胞兄和兩個胞妹,家庭和睦,她自幼就安于闊綽。賀雲開則平和的道:“皇後親筆繪畫所制成的每件衣裳都很漂亮。”

謝韞舜笑了笑,偏頭将親筆所畫制成的發簪示給他看,一支精美的白鶴發簪,笑道:“還有呢。”

她語聲清緩,帶着‘呢’字,聽上去是個問話。

賀雲開專注而溫和的看着她的側臉,她白嫩的肌膚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她的下巴自信的微揚,笑靥美麗極了,他平靜的道:“你的容貌也很漂亮,身姿曼妙,氣質高貴,德才兼備,娶你為妻之人何其幸運。”

謝韞舜一怔,不由得望向他,他神色坦然,眼神真摯。

賀雲開呼吸輕淺的回視着她,一本正經的道:“皇後發間的白玉鶴簪很精巧,好看,玉質溫潤。”

謝韞舜隐隐一笑,随即心下恍惚,他是大智若愚?

木梅禀道:“謝大人和謝夫人到。”

謝韞舜道:“快宣請。”

不多時,一位威風冷峻的中年男子攜一位婉約美婦人疾步而至,正是謝義夫婦。

婉約美婦人恭敬行禮道:“臣婦謝顧氏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

賀雲開溫言道:“謝夫人平身。”

謝韞舜附和道:“謝夫人不必拘禮。”

謝義有先帝特許的免向皇室行禮,他凜然的負手而立,神情嚴肅,雙目炯炯如炬,語聲強勢的道:“議政殿有很多奏折在等皇上朱批。”

賀雲開心平氣和的道:“朕這就去議政殿。”

望着賀雲開矯健如風的背影走遠,謝韞舜若無其事的把爹娘領入正殿。殿中只有他們仨人,落座之後,她把昨日向翟太後說的兩個提議告訴了爹,爹俨然是已經知曉。

不出她的預料,謝義臉色冷沉,拍案喝道:“荒唐,荒唐至極!”

顧氏趕緊溫柔的勸道:“老爺息怒。”

“你竟公然讨好她,摧眉折腰,骨氣何在!”謝義威視着自己引以為傲的女兒。

謝韞舜神色如常的道:“舜兒絕無讨好她之意。”

“讓崔容容入宮為皇妃,迎合她最為迫切的心願。為她上尊號,給她極渴望的名譽,不是讨她好?”謝義冷道:“你怎麽不幹脆讓她更心滿意足,讓她妄想擁立為新皇的二皇子掌握實權統領京城衙兵,讓她的兩個侄子在刑部和戶部平步青雲。”

翟太後一直想廢黜皇上賀雲開,擁護與她一心的二皇子當皇上,只因謝義這塊四平八穩的巨石無法撼動。在謝義心目中,皇帝不是皇長子賀元惟,是誰都一樣沒有資格。

謝韞舜道:“舜兒知道爹會暴怒,您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退讓的剛硬強勢之人。”

顧氏連忙輕道:“舜兒,你這樣做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是嗎?”

謝韞舜穩重說道:“跟翟太後這樣善于權衡利弊的城府之人相處,最好的辦法是用她需要的東西當籌碼跟她交易,處于主動之勢的麻痹她。”

“對待她這樣個人利益至上者,唯一的辦法就是要狠厲的打壓牽制。”謝義不容有異議。

“是要打壓牽制,舜兒用的是懷柔的方式。”謝韞舜耐心的道:“選妃……”

“多此一舉!”謝義語氣強硬的打斷她的話,道:“你要與她勢不兩立,立場鮮明的遏制她的野心。”

“爹用強硬的方式對她,她亦用強勢的方式回應,你們之間的沖突博弈,已經影響到了社稷國政。”

“你應盡快速戰速決,掌控後宮,讓她去頤養天年。”

“她在後宮乃至整個王朝的影響力非一朝一夕形成,不宜過于急切,舜兒有辦法掌控後宮,讓後宮安定。”

謝義沉聲道:“你要掌控的不是後宮的安定,是後宮的權利!”

謝韞舜清醒的道:“舜兒會掌控權利,讓天華王朝安定、富強。”

聞言,謝義雙目圓瞪,“你還在執意于跟元惟的約定?!”

聽到皇長子賀元惟被提及,謝韞舜眼簾微垂,篤定的道:“讓天華王朝安定富強,是元惟和舜兒共同的志向。”

“元惟下落不明了,沒有登基為皇。”謝義語重心長的道:“你們以前共同的志向很好很有意義,但已不合時宜。”

“舜兒的志向不會因他不在了就不在了。”謝韞舜的眼睛明亮,閃爍着凜然的光芒。

“讓不合時宜的念頭消失!”謝義強勢道:“唯有聰慧智勇的元惟登基為皇帝,用淩駕一切的皇權和你一起,你們共同的志向才有達成的可能!”

謝韞舜倒吸了口氣,道:“爹,舜兒深信,他在有他在的方式,他不在有他不在的方式。”

謝義冷道:“放棄已經不切實際的鴻鹄之志,全力以赴的對付翟太後,盡快得到後宮的絕對權利。”

謝韞舜清醒的道:“她不過是舜兒此生錦繡路上的一道溝渠,舜兒有辦法填滿它,并平穩的從它之上走過去,無需因她大動幹戈。”

“別再執迷不悟!”謝義強硬的道:“要麽你盡快清除障礙,掌控後宮的權利,跟皇上多生幾個睿智英明的皇子,專心的培育皇子們,母儀天下。”

謝韞舜微蹙起眉。

謝義高昂着頭,冷聲道:“要麽迎瑩兒入宮,你讓出皇後之位給她,讓她母儀天下,你憑自己的本事施展抱負!”

“爹……”謝韞舜愕然不已,瑩兒是她的胞妹謝佳瑩,謝家嫡次女。

謝義面色鐵青的給了她兩個選擇,毫無商量的餘地,憤慨拂袖而去。

顧氏心疼的瞧着緊蹙眉頭的女兒,輕輕的道:“你爹是不想看到你在後宮被壓制欺負。”

謝韞舜喃聲道:“難道爹不覺得他自己在壓制欺負舜兒嗎?”

顧氏嘆息道:“如果元惟沒有突發變故就好了。”

如果賀元惟沒有突被廢黜,順利的登基為皇,定是把皇權掌握手中,順理成章的逐一實現他們多年以來的計劃。世事難料,天下之大,賀元惟人在哪裏?

顧氏柔聲勸道:“早些跟皇帝圓房,孕育出皇嫡長子。”

望向娘匆忙追随爹的背影,謝韞舜孑然而立,合上了眼簾。

良久,她睜開眼睛,眼神清明。

待夜幕降臨,謝韞舜步入了乾龍宮的寝宮,賀雲開已端坐在床榻上等她。

燭光搖曳,她駐步在屏風邊,定睛看着溫厚的皇上,紅唇微啓,清晰的問道:“皇上願意跟臣妾圓房嗎?”

賀雲開專注的回視,她身姿娉婷輕盈,像是芷蘭叢邊悠哉的白鶴,平和的道:“如果皇後需要,要求朕跟皇後圓房,朕願意配合。”

毫無情緒、毫無困難的配合,就像是他配合着翟太後獨掌了後宮大權,配合着謝義強勢的意欲獨攬輔政大權,配合着使自己成為了傀儡。他置身事外,心安理得的盡着‘皇帝’應盡的義務。謝韞舜隐隐一笑,不由得下定了決心。

賀雲開認真問道:“皇後對于圓房的姿勢有沒有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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