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宜明白
正午,陽光明媚。
翟容容尚未抵達榮盛宮之際,翟太後下令在桂花林園中設宴。大片的桂花樹花開盛末,散逸的清香拂面,秋風過處落花簌簌如雨。
皇帝賀雲開被翟太後別有用心的邀請赴宴,他穿過花林信步而至,端坐在與謝韞舜相鄰的席位,閑适的輕摘去衣襟上沾着的花瓣。
翟太後慢飲着桂花茶,悄悄的瞧了眼新婚燕爾的帝後,謝韞舜規矩的向賀雲開行禮問安罷,神态始終從容,在細細品嘗桂花糕。可見,謝韞舜把賀雲開放在了眼裏,但并未放在心上。
帝後同眠了三夜卻沒有圓房,翟太後不禁琢磨起謝韞舜嫁入皇宮之後的行為,她是極有教養?與人和善?賀元惟曾說過的話語突然浮現,翟太後精明的目光一閃,無論她是什麽企圖,只要她能周到的多達成些有利、漂亮的事,且由着她表現。
忽然,圓潤悅耳的樂曲從花枝外飄來,遁聲看去,一位身着粉紅襦裙的少女懷抱琵琶款步蓮移,十五六歲,她的模樣溫柔嬌妍,出水芙蓉之姿,弱風扶柳之态,我見猶憐。
來者便是翟容容,翟太後捧在掌中疼愛的侄女,吏部尚書翟大人的嫡女,翟家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
謝韞舜欣賞着美妙的曲子,果然非同凡響。她知道翟容容精通樂器,善音律、擅舞,性情溫淑,能全身心的服帖,讓人舒緩愉悅,讨人歡心。無疑是權貴男人喜歡的樣子。
一曲終了,翟容容朝着諸位盈盈輕拜欠身行禮,随即又獻舞一支,婀娜纖美得身姿盡顯,嬌容含羞的落座在賀雲開對面的席位。
在翟太後的翹首以待中,謝韞舜由衷的稱贊道:“很好聽的曲子,舞很賞心悅目。”
“多謝皇後娘娘。”翟容容語聲柔軟,溫溫順順。
謝韞舜大方的直白的道:“後宮之中需要你的曲舞增添樂趣,明年立春選妃,你若能入宮常伴皇上身邊是皇室之福。”
“容容願意。”翟容容溫柔的道:“能入宮為妃是容容的福分。”
謝韞舜隐隐一怔,當賀元惟是太子時,衆所周知,太子正妃的人選在謝韞舜和翟容容之間,賀元惟顯然是傾向謝韞舜,平日裏跟謝韞舜志趣相投。而翟容容的态度始終溫順,無所謂是正妃還是側妃,只要能伴賀元惟左右就行,同樣這般願意,簡直是逆來順受,難道她真的沒有主見?
在一瞬間,謝韞舜察覺到翟容容的眼神害羞的一掠,好似掠過賀雲開所在的地方。她漫不經心的偏頭看賀雲開,他神色如常,置身事外的飲茶,溫和內斂。
翟太後喚道:“容容。”
“在。”翟容容低眉順目。
翟太後在賀雲開的面前把話挑開,告知道:“皇後有意選你為‘皇貴妃’,皇後之下六宮之上,為你特設之位。”
“多謝皇後娘娘。”翟容容溫淑依舊,沒有表現出誇張的感恩戴德,只是眼眸晶瑩了些,嬌容紅潤了些。
謝韞舜發現翟太後的唇角露出滿意的笑,便說出了讓翟太後更會滿意的事:“母後,兒臣聽聞容容的兩位兄長能力出衆,各在刑部和戶部為官,官職五品,何不都晉升三品侍郎一職,施展能力為國效勞。”
在座的都聞言大震,翟太後愕茫,不可思議的看向謝韞舜,她神情真摯自然,毫無試探和戲弄之意,真真明目張膽的投人所想。
半響,翟太後克制而冷靜的道:“皇後的這個提議先跟謝義大人商議。”
“是,母後。”謝韞舜隐隐一笑。
本應勢不兩立的氛圍,輕松的散了席。謝韞舜猶自賞了一陣桂花,就回往祥鳳宮,途中遇到了徘徊多時的賀雲開。
賀雲開闊步迎上前,平和的道:“請皇後随朕去乾龍宮。”
謝韞舜很清楚現狀,沒有必要多與他消磨時光,正欲婉拒,賀雲開接着道:“別拒絕,你會不虛此行。”
“可以。”謝韞舜不拒絕了,從善如流,倒要看看有什麽驚喜。
二人一路沉默,走到乾龍宮時,便見嬌柔的翟容容獨自在殿外等候。
翟容容見到帝後一起歸至,緊張局促的紅了臉頰。咬了下唇,垂着眼簾,輕聲行禮道:“容容參見皇上,參見皇後娘娘。”
謝韞舜目光平淡的看着賀雲開,賀雲開心平氣和的問道:“你在等朕?”
“是。”翟容容的模樣楚楚動人,輕擡眼眸語聲溫軟的道:“容容新編了一支舞,想請皇上先過目。”
賀雲開神色如常的道:“朕在酉時用晚膳時過目,如何?”
“好。”翟容容欠了欠身,柔聲道:“容容酉時再來。”
目送着翟容容纖細的背影漸行漸遠,謝韞舜笑道:“她喜歡你。”
“嗯?”賀雲開凝視着她的笑容,是大大方方的笑。
謝韞舜坦言道:“她在元惟面前又敬又怕,很拘謹。在你面前,柔情而大膽,俨然是喜歡你。”
元惟……!她在脫口而出稱呼皇長兄時倒無疑是柔情而大膽,賀雲開不語,若無其事的步入宮殿。
謝韞舜跟上他的步伐,問道:“你也喜歡她是不是?她溫柔嬌媚,對人百依百順,很惹人喜歡。”
賀雲開不答,徑直去向寝宮。
謝韞舜追問道:“她的新曲和新舞,都是先讓你過目?”
賀雲開依舊不答。
謝韞舜循循善誘的道:“她即将成為你的妃子,你們相互喜歡是很理所當然的好事,你無需隐藏遮掩,要像她一樣。”
賀雲開忽然駐步。
謝韞舜沒有及時止住步,身子猛得不穩。
賀雲開眼疾手快的握起她的胳膊,扶住她,待她穩住後松手,溫和的道:“如果皇後需要,要求朕表現出毫不遮掩的喜歡她,朕願意配合。”
需要嗎?謝韞舜想了想,假象在蒙蔽別人眼目的同時,也會讓自己的判斷不準,她清醒的道:“臣妾要求皇上真實的表露心跡,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賀雲開只是溫煦的一笑,邁進寝宮側殿,示意她入內,讓随行的侍女候在殿外。
謝韞舜立在殿門前未入,問道:“皇上所言的不虛此行是指?”
“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賀雲開平靜的注視着她,慢慢說道:“你最想見到的人。”
賀元惟?!
看着她的眼眸因想到那個人而驟然發亮,閃爍着震喜的光芒,賀雲開沉着說道:“就是他。”
“在哪?”謝韞舜不禁四下張望。
“進來,把殿門關上。”賀雲開轉身朝殿內走去。
謝韞舜深吸口氣,不由自主的進殿,示意宮女在外侯着,按他說的關上殿門。光亮從高處的窗戶投下,她看到他走到昏暗的西北牆角,随着他腳步的移動,隐蔽在牆體裏的一扇機關門自動打開了。
“來。”賀雲開在暗門前召喚她,坦誠的道:“這個暗道通往他被幽禁的地方。”
謝韞舜瞠目,他竟然如此心平氣和的告訴她驚天秘密?!她一探究竟的輕快奔過去,朝着暗道裏張望,有一條向下蜿蜒的石階梯,階梯上鋪着在黑暗中發亮的夜明珠。
他挨近了她些,告訴她道:“閑置了十餘年的冷宮。”
暗道通往冷宮?賀元惟被幽禁在冷宮?謝韞舜一時恍惚,當真如此?她回眸瞧向賀雲開,他的神态認真溫和,甚至于還有着等待得到她的信任的虔誠。她沉思片刻,出殿對貼身侍女輕聲交待了兩句,便迅速折回踏進了暗道,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下。
賀雲開立刻跟着進入,關上了石門。
眼前猛的漆黑一片,謝韞舜擰眉,閉眼适應一會兒,能感受到他安靜的與她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就在她耳邊。
當她睜眼之際,隐約可見一條發出微光的蜿蜒小徑。她剛提裙邁步,只覺腰間一緊,已被他攔腰抱起。
賀雲開抱着她健步如飛,氣息平穩。
謝韞舜蹙眉,身心僵着,聞着他散發的淡淡的幹淨味道,下意識的将頭一轉,望向前方,凜然道:“不要再這樣。”
他溫言問:“怎樣?”
“這樣。”她掙紮了下。
賀雲開認真的問道:“抱起你該走路時卻靜止不動的身子,抱着你走?”
“并沒有靜止不動。”謝韞舜有必要對他說清楚,“那次是走的慢,這次是剛準備走。”
賀雲開不着痕跡的笑了笑,輕輕把她放下,平和的道:“嗯。”
謝韞舜雙腳落地後,就沿着微弱的光亮快步向前,她要盡快到達冷宮。走了不遠,突然發現有個分岔路口。
“這邊。”賀雲開徑直朝右轉,在她前面引路,直到拾階而上來到石門前。他按動機關打開石門,光明撲面湧現。
謝韞舜走出暗道,石門關上後她環顧四周,置身于一座普通的殿宇,陰暗潮濕,有着年久失修的滄桑感。她不适的蹙眉,賀元惟被幽禁在這種地方?
她謹慎的跨過腐朽的門檻,肆意而長的樹枝遮天蔽日,寂靜幽深的似暗無天日的荒蕪之境。
“來。”賀雲開帶領她穿過庭院,順着兩側雜草叢生的石板小徑,去向掩映在參天古樹下的另一處庭院。
謝韞舜緊緊的盯着漸行漸近的庭院,院門敞開着,院牆斑駁,隐約有清脆鳥鳴。她緊張的屏息,還有數步之遙,她的胸口灌滿了焦灼之感。
她是在院門前被賀雲開握住手牽引進院內的,難道他又誤以為她在該走路時靜止不動了?謝韞舜來不及抽出手,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幽雅、恬靜、清潔,各色花草繁茂有致,生機勃勃。一襲淡紫素衣的男子正在修剪竹籬邊的杜鵑花,他的尊貴,連同他的挺拔、他的剛毅、他的英姿勃發,一覽無遺的如故。
賀元惟!
謝韞舜激動的無以言表,粲然的笑着,終于知道他的下落了。
賀元惟察覺到來人,轉身之際,賀雲開沉靜的道:“皇兄,朕帶着朕的皇後謝韞舜前來接受皇兄的恭喜。”
聞言,謝韞舜一怔,迎視着一年之餘未見的賀元惟,他的體魄陽剛依舊,欣慰他的安然無恙。
賀元惟掃了一眼謝韞舜被賀雲開牽着的手,身形筆直,成熟而穩重,語聲清透的道:“恭喜,恭祝皇上和皇後百年好合。”
“謝謝皇兄。”賀雲開狀似無意的握緊她嘗試抽離的手,溫和的凝視心緒不穩的嬌妻,體貼的輕語道:“舜兒,你也謝謝皇兄。”
他竟然喚她的乳名舜兒?讓他稱呼元惟為皇兄?謝韞舜意味深長的審視他,他的神情溫厚如常,并無異樣,可他的言行分明判若兩人。
賀元惟沉穩的開口道:“皇弟和皇弟妹不用客氣。”
賀雲開置身事外的道:“朕的皇後想知道皇兄被廢黜的那天發生了什麽事,皇兄能說說嗎?”
謝韞舜不由得一詫,他竟然主動要為她解開困擾她的心結。
賀元惟道:“能。”
賀雲開平和的道:“皇兄能泡壺茶水邊喝邊說嗎?朕的皇後口渴了。”
“能。”賀元惟回屋泡茶。
賀雲開擡起她被牽的手,攤開擺在眼前,笑意溫煦的道:“你的手心怎麽濕了?”
謝韞舜一顫,他随即用他的大手掌包裹擦拭着她的手,細致而溫柔,一絲不茍。他掌中的薄繭摩挲着她軟嫩的肌膚,當她覺得怪異的酥麻感升起時,他已擦幹她手心的汗濕,平靜的松開了她,從她身邊經過,漫不經心的去踱步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