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宜需要權利

謝韞舜沒有要求賀雲開跟她圓房,而是要求他次日一早帶着她去議政殿。議政殿是皇上處理政務之處,位于與內廷一牆相隔的外朝。每日清晨,翟太後、皇上、謝義三人齊聚議政殿批閱奏折,共決國事。

同床不共枕的帝後合衣而眠,一夜醒來後,卯時走出了寝宮。賀雲開身着龍袍,一如既往的神清氣爽。謝韞舜一襲白鶴祥雲的華裳,清貴美麗。

輕柔的朝霞籠罩下,二人穿過禦花園,沿行在湖邊石徑。湖面四方寬約一裏,盡是幹枯待采的蓮藕。湖中央的島上獨院吸引了謝韞舜的注意,百年古樹掩映,高聳的猩紅院牆外遍布荊棘,顯得冷酷慘淡,跟後宮鮮明的建築格格不入。

賀雲開平和的道:“那是冷宮,已閑置十餘年。”

廢黜的皇後和犯了重罪的妃嫔只有一個下場,就是在冷宮裏郁郁而終。天華王朝三百餘年,九代皇帝,其中四代有皇後被廢黜的現象。

謝韞舜心中泛起奇怪的悸動,冷宮獨院孤冷的刺眼,她驟然收起視線,暗暗決定,要将它拆除夷為平地。

走到通往外朝的宮門前,只見守衛森嚴。

“拜見皇上,拜見皇後娘娘。”

禮畢後,謝韞舜大方的主動詢問:“本宮要進議政殿見謝大人,需要誰的準許?”

皇上的權利形同虛設,皇後的權利尚不明朗,侍衛不敢貿然放行,恭敬回複:“回娘娘,需經得太後和謝大人的準許。”

謝韞舜的眼眸微不可察的一沉,和氣的道:“有勞通報。”

“是。”侍衛門松了口氣,皇後娘娘很識大體,沒有強加為難。

謝韞舜亭亭玉立,放眼眺望着一牆之隔的外朝殿宇,屋檐上那排琉璃走獸,象征着尊貴至高的權利,在陽光下異常耀眼。

察覺到賀雲開神色如常的站在身邊,真的像是安靜的龍椅一樣,她微笑問道:“皇上不妨先進議政殿?”

“嗯。”賀雲開闊步走出了內廷。

目光一轉,發現翟太後的銮駕從遠處而來,謝韞舜候立于旁,待翟太後近在眼前,她恭順的行禮:“兒臣參見母後,萬福金安。”

翟太後舉高臨下的睥睨視之,精致的妝容下是日積月累的威嚴,道:“皇後在此是為何事?”

謝韞舜低垂着眼簾,落落大方的道:“兒臣是為進議政殿再跟謝大人商議那兩個提議,請母後準許。”

翟太後一直掂記着那兩個很妙的提議,再?難怪昨日謝義出宮時滿面憤容,原來是已經商議了一次,可想而知謝義不會輕易答應。翟太後自然要給她機會,且看她有多大本事能勸動那塊頑石,精明的眸光一閃,端着後宮之主的姿态道:“準,待哀家跟謝義大人商議完國事,皇後可入議政殿。”

“是,母後。”當謝韞舜擡起眼簾時,翟太後已步向議政殿。

不知要等待多久,她吩咐侍女取來畫箱,閑适的吃些點心之後,在原地支起畫架,專注的畫着一幅工筆山水圖。蒼山瀑布、鹿鶴栖息,約摸半個時辰,意境深遠的秋意山水躍然紙上。

随着動靜忽起,翟太後映入眼簾,她背脊挺直,保持着緊繃的昂揚鬥志,俨然經歷了持久激烈的争論,她跟謝義的政見不合日益嚴重。

經過低眉恭順的謝韞舜時,翟太後語聲克制的道:“謝大人繁忙,皇後一個時辰後進議政殿。”

再等一個時辰?面對冠冕堂皇的牽怒,謝韞舜恪守本分,尊重翟太後的權威,從容不迫的道:“是,母後。”

畫架上鋪放一張嶄新的雲母箋,謝韞舜提筆勾勒,悠閑的畫着一幅幽靜的冬日山谷圖。

侍衛來報:“啓禀皇後娘娘,謝大人請皇後娘娘即刻進議政殿議事。”

“去告知謝大人,本宮要先繪完這幅畫。”謝韞舜的情緒波瀾不驚,餘光暼見賀雲開信步而至,她目不斜視,一絲不茍的投入于畫布的景致中,“謝大人若再催請,不必通報。”

她仔細的畫着一棵棵迥異的雪松,漫山遍野的雪松林裏卧着慵懶的雪豹。賀雲開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畫筆下流露出的恣意大氣,和她身上散發的明亮凜然的光輝。

正好一個時辰,謝韞舜緩緩地擱下畫筆,神色如常的前往議政殿。

謝義負手而立在殿門前踱來踱去,不悅的瞪視着姍姍來遲卻若無其事的女子。

“一旦開始繪一幅畫,就要一鼓作氣的将它畫完,讓它具有完整的生命。”謝韞舜說得很鄭重,進入殿中,只有他們二人,她接着說道:“請爹見諒。”

謝義知道女兒對待畫作的态度,不出言責備,面罩寒霜的沉聲道:“今非昔比,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爹說的是。”謝韞舜誠懇的道:“舜兒想明白了,元惟沒有登基為皇,不能完全按照以前他制定的計劃對待翟太後。”

“元惟的計劃?”

“是的,主動提出給翟太後上尊號‘厚德’,一是為褒獎她在先帝時期後宮穩定、母儀天下。二是為她戴上束縛的榮稱,終日提醒她篤行‘厚德’。”

謝義恍然。

“平心而論,翟太後在先帝時期的作為配得上‘厚德’。”謝韞舜耐心的道:“至于為翟容容設‘皇貴妃’一位,元惟的意思是:先帝時期,依翟太後所積的德和翟家的安常守分,足以讓翟容容有個比皇妃更榮貴的身份,這是安撫,亦是褒獎。”她停頓了下,“元惟曾說,應寬以齊家、嚴以治國。”

原來是賀元惟的提議,謝義霍然明朗,不失為顧全大局的策略。

看到爹凝重的眉宇稍稍舒展,可見爹在重新考慮那兩個提議。謝韞舜要争取爹的同意,只能借用賀元惟的影響力。她知道爹對賀元惟的贊賞,翟太後對賀元惟也是贊賞有加,只有衆望所歸的賀元惟登基為皇,才能得到各方勢力的信服,才能很恰當的平衡各方利益。

只可惜……

一想到賀元惟的遭遇,謝韞舜深深惋惜,是誰陷害了他?他人在何處?

她合了下眼簾,斂去紛擾的心事,認真的勸說道:“爹,為翟太後上尊號是天華王朝的榮耀,是彰顯謝家的度量。”

謝義同意了賀元惟提的給翟太後上尊號的計劃,強硬的道:“不能讓翟容容入宮為皇貴妃,沒有元惟在保護你,你應付不了兩只狼。”

“爹說的是。”謝韞舜平靜的道:“所以舜兒要将選妃事宜放在明年立春之際,且觀察她們是否暴露出觊觎皇後之位的野心。”

謝義斬釘截鐵的道:“她們的野心必定暴露無疑!”

當務之急,是要讓爹同意,謝韞舜清醒的說道:“距離立春還有三個月之餘,讓她們滿懷希望的等着,恰能讓舜兒适應內廷,且能擇取可以跟翟容容勢均力敵的名門閨秀為皇妃。到那時,舜兒若沒有能夠掌控後宮的權力,定竭盡全力的迎瑩兒入宮為‘皇貴妃’,讓出皇後之位。”

俨然像是軍令狀,與此同時,也在表明她會去争取權力。謝義思索了半晌,腦中浮現出夫人在昨日勸慰的話語,迎着女兒懇切的目光,語重心長的道:“後宮和朝堂一樣,得到權力方能施展抱負,沒有仁義和道理可講。”

“舜兒懂。”謝韞舜看到了曙光。

“明日會上書奏請為翟太後加尊號。”說罷,謝義面色陰郁的疾步離去,腰板筆直,氣勢滔天。

謝韞舜隐隐輕嘆,懂得任重道遠,正欲出殿,便見賀雲開信步而入。

賀雲開朝着她溫煦的一笑,徑直端坐在龍椅,面前堆放着厚厚的奏折。他打開奏折迅速展閱,提筆朱批,或是再度合上放在一邊。

謝韞舜不由得走過去,問道:“皇上只朱批太後和謝大人達成一致的奏折,并與他們的意見一致?”

賀雲開平和的道:“皇後在明知故問。”

“達不成一致的就那樣擱着?”

“擱着,等他們再度商議讨論,達成一致後,朕朱批。”

有很多國事就是因他們的意見不一致被擱置着,謝韞舜的指尖輕點着案面,面對文質彬彬的他,漫不經心的低聲道:“皇上何不試試批複自己的旨意?”

賀雲開溫言道:“朕對國事沒有經驗,不能妄下旨意。”

謝韞舜微笑道:“臣妾略懂一二。”

賀雲開深深看着她,靜默了片刻,話鋒一轉的問道:“皇後清早畫的兩幅畫,可能贈予朕?”

“皇上可能不需要。”謝韞舜保持着微笑,欠身行禮告退,輕盈的轉身,走出冷暗的正殿,笑容被陽光一點點的侵蝕。

當她踏進榮盛宮時,臉上的笑容再次浮起,是愉快的笑容,她向翟太後禀告喜詢,道:“謝大人明日上書奏請為母後加尊號‘厚德’。”

坐在古老桂花樹下飲茶的翟太後怔愕,頓時警惕的打量她,她神态自然,氣息親切,美麗而高貴的模樣,像是無私播撒福祉的仙子,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

謝韞舜真摯的問道:“謝大人同意明年立春選妃,特設皇後之下六宮之上的‘皇貴妃’一位,不知翟容容對‘皇貴妃’之位意下如何?”

翟太後揚聲道:“宣翟容容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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