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忌不安

清晨,城門剛開,謝韞舜便帶領一小支人馬呼嘯出城。她一襲嫣紅色秋袍,繡着芝蘭白鶴的嫣紅色鬥篷如是火焰紛揚。她以粉妝真容示人,目光凜然。

途徑京外險峻的埋伏地,他們縱馬順利的通行,地上四濺着厮殺過的鮮血。賀元惟以前的暗衛們已被謝遠川集結,比謝韞舜早一日出發,在前面強悍的開路,以兵刃殺伐清除埋伏,留下兩個活口嚴加審訊。

随行的謝遠川蒙掩面容,毫不聲張,亦不暴露身份,要将此行的全部功勞集于謝韞舜一人,他心甘情願的捧她去往榮耀。

馬不停蹄,謝韞舜只用了十餘日便抵至距離岐蜢山五十公裏遠的彙合處。那是一處荒涼貧瘠的山溝,提前陸續到達的三百人已紮營露宿,馬車、貨箱、兵器等按需整齊的排列,等着謝韞舜的指示。

正值小雪節氣,天氣驟冷,寸草不生的山地覆着薄薄的一層雪。

謝韞舜進入營地,立刻開始部署着詳細的計劃。三百人皆知不畏艱險前來剿匪的是當朝皇後,紛紛恭敬,況且他們都是謝遠川的人,謝遠川有令在先,三百人對謝韞舜唯命是聽,精神振奮。

部署完畢後,謝韞舜坐在爐火邊沉思,同行侍候的木梅禀報道:“顏留公子求見皇後娘娘。”

顏留來了?正疑惑找不到他,謝韞舜驚訝,示意讓他進來帳篷。

顏留公子風流倜傥,弱冠之年,一襲名貴的白色輕裘襯的他更唇紅齒白,上好的華衣錦服,溫潤的美玉配飾,潇灑多金。他一進入帳篷,蓬內盡顯亮晃的財氣。

“草民顏留拜見皇後娘娘。”顏留喜笑顏開,像模像樣的行禮。

謝韞舜端視着他,神色冷靜,道:“尾随我而至?”

“錯,草民比皇後先到一日。”顏留笑眯眯,落在皇後美麗容貌上的眼神有着難以掩飾的傾慕。

“咳……!”

聽聞熟悉的咳聲,帶有嚴肅的警告,顏留看了眼站在一邊不露真容的謝遠川,撞上了如飛刀一樣鋒利的眼神,想起被揍的不輕,趕緊收斂起傾慕,道:“草民是自己來的,恰好偶遇了謝府的府衛兵,算不得尾随皇後娘娘。”

“來這裏何事?”謝韞舜慢飲着茶。

顏留閑适的道:“偶然發現遠川兄在研究岐蜢山的地形圖,就來看看是什麽地方。”

“找我何事?”

“皇後娘娘既然是來剿匪,草民自告奮勇、義不容辭的助皇後娘娘一臂之力。”

謝韞舜清醒的道:“何以見得我是來剿匪?”

“草民聰明啊。”顏留得意的道:“帶着殺氣和決心到岐蜢山,不是剿匪還能是什麽。”

謝韞舜不置可否,“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顏留全心全意的道:“草民是商人,運送貨物途徑岐蜢山,被山匪搶劫,恰好偶遇皇後率兵到岐蜢山剿匪,皇後娘娘從山匪刀下救了草民,順勢肅清匪窩。由有名的草民親身經歷的大肆宣揚,皇後娘娘的威名順理成章的大起。”

“何以見得我要威名?”謝韞舜不禁訝異,此法确實不錯。

“草民聰明呀。”顏留樂呵呵的道:“天下攘攘,草民為利往,皇後娘娘為名來。不過,皇後娘娘的勇氣讓草民出乎意料,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謝韞舜隐隐一笑,注視着他,冷靜說道:“你是受皇上之托,忠皇上之事?”

顏留大驚到失笑,“皇後娘娘在說笑?”

謝韞舜直面問道:“皇上和你相互認識?”

“相互認識啊,皇上登基之前,一次賞春游玩時曾有過攀談。”顏留立刻不否認,“那也不能把草民對皇後娘娘的一片日月可鑒的好意,歸功于皇上啊,草民可舍不得讓。”

謝韞舜迎着他很無辜的眼神,沉默片刻,問道:“給我兄長的那個少女何在?”

顏留的無辜轉瞬就變成了遺憾,雙手一攤,“沒了。”

“沒了?”

“草民派人把她接走,途中,接她的随從去買了些茶葉,一回頭她就不見了,沒了。”

謝韞舜冷靜的問:“她是何人?”

“突然在草民的青樓後院遇到的人,大概是新人,模樣楚楚動人,草民越看越覺得她柔美,一時心血來潮趕緊把她連銀子一同裝進箱子裏,送給了遠川兄。”顏留帶有邀功的神氣,開懷說道:“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碰女色的遠川兄碰了她。”

“咳……!”

顏留這次有理不忌憚,帳篷裏也沒外人,就心直口快的道:“皇後娘娘啊,他不僅碰了少女,還很随心所欲的玩了個盡興,可能是花樣百出,少女被接走時奄奄一息,不忍睹。”

“說話注意分寸!”謝遠川嚴肅的低聲警告。

顏留提防着他的拳頭,一副滿不在乎的哼道:“你總歸要承我的情,是我一片好意投正中你下懷,不說句謝謝,也要表達下謝意啊。”

謝遠川道:“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沒了,謂之為安全的少女?”

“這難道不是即安全又省心了呀,沒有麻煩啊。”顏留一本正經的道:“萬一纏人,可麻煩了,你是不知道女人尋死覓活時有多可怕。”

謝韞舜知道從顏留口中問不出什麽,可以想象到原以為兩個不相幹的人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半響,說道:“顏留公子請回吧。”

顏留趕緊道:“別啊,草民是帶着一片日月可鑒的好意,願把草民自己和随行的六十個身強力壯的護衛,以及大量銀子和幹糧,都交由皇後娘娘使用。”

謝韞舜清醒而平靜的道:“不需要。”

“可以需要。”顏留替她着想的勸道:“就算此刻不需要,也別讓草民的好意成空啊,可以放在一邊,等需要時随時能用。”

“你接連的好意超出了我的意料,而因果初衷,你又有你的堅持隐瞞不說。”謝韞舜認真的宣布道:“你不再是我和兄長忘形之交之人,從此陌路。”

“啊!”顏留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她竟然要絕交,太果斷決絕了,看了看硬朗的謝遠川,俨然是跟她的立場絕對的一致,不解的道:“草民惶恐啊,草民憑借自己的本事,出于好意,巴結皇後娘娘,讨好皇後娘娘,何錯之有?”

“你的好意讓我不安,我隐約覺得你在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對此閉口不談。”謝韞舜的目光明亮,毫無半點心軟。

“沒有啊,真的完全出于草民的真心。”顏留又急又委屈,“皇後娘娘冤枉草民了。”

“寧可冤枉人,也不妄信人。”謝韞舜冷靜的命道:“你膽敢再糾纏取鬧,我就殺了你,退下,離開。”

她太無情寡義了!顏留見識過她的毅然堅決,她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就跟她的美麗高貴一樣,根深蒂固,沒有餘地。他不想跟她絕交,一點也不想,承認道:“草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誰?”

“當朝皇上的皇長兄。”

元惟?!謝韞舜一怔,竟然是元惟?!

顏留垂頭喪氣的道:“草民收到了他的密信,讓草民出銀子出人力無私的協助皇後娘娘。”

原來如此,這是在讓顏留支援她,并散播消息遠揚名聲,賀元惟一直有辦法跟皇宮之外的人聯系?可是,賀元惟怎麽不直接告訴她?讓顏留這樣突兀的出現多此一舉。謝韞舜問道:“我如何能信你?”

“皇後娘娘請看。”顏留取出密信呈上。

謝韞舜看罷,确實是賀元惟無人能模仿的字跡與落款,寫給顏留,讓顏留協助她剿匪。

顏留自圓其說的道:“他本不想透露和草民的交情,暴露之後對草民不利不義,很危險。”

謝韞舜把密信扔進爐火焚盡,問道:“送進謝府的少女也是他的安排?”

“錯。”顏留信誓旦旦的道:“那是草民的安排,草民以前遇到優質的處子也是先送給遠川兄享用啊,只不過在遠川兄的眼中,以前的都不如這個優質。”

謝韞舜若有所思。

“不過就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少女而已,能被遠川兄看上是她的榮幸,到底是有什麽問題?”聰明的顏留一副百思不解的樣子,“能有什麽問題?出了麻煩,草民用銀子擺平,遠川兄收了當侍妾也不錯。遠川兄尚無婚配不想收了當侍妾,草民出銀子為遠川兄把她養在外室。遠川兄想擺脫她又擺脫不了時,草民可以收了。”

難道是多慮了?是賀雲開的故弄玄虛?或是另有隐情?謝韞舜暫不再費心思量,順其自然,當務之急是剿匪。

她說道:“剿匪之事暫時不用你的協助,在一旁觀望即可。有需要你協助的時候,我會提前告訴你。”

“好啊。”顏留如釋重負,風度翩翩的退下了。

謝遠川喝了口酒,低問:“你怎麽還在糾結那個少女?”

謝韞舜坦言道:“舜兒覺得那個少女是翟容容。”

“翟太後的侄女翟容容?”謝遠川忽而一笑,提議道:“你畫出她的畫像,我認一認。”

備齊筆墨紙硯,謝韞舜提筆簡單勾勒,她的畫技精細,把翟容容的面容畫的惟妙惟肖,示意謝遠川辨認,問道:“是她嗎?”

謝遠川仔細看看,道:“是,又似乎不是。”

“嗯?”

“回京之後見她當面确認。”

“也好。”謝韞舜眸色清亮,全部心力用于剿匪。

入夜,寒風刺骨,顏留醉卧帳篷中,隐約看到謝遠川闊步入內,笑了笑道:“別再追問了,我什麽也不能也不會再交待。”

謝遠川盤腿席地而坐,拿起他的酒壺仰脖連飲數口酒,道:“我什麽也不問。”

“為什麽不問?”

“真不想再看到你小心翼翼圓謊的孬慫樣。”

顏留瞪眼,“我孬慫?”

謝遠川堅定的道:“對,你孬慫的嚴重到不自知,心虛的喋喋不休。”

“換是你,你怎麽做?”

“我幹什麽教你應付舍妹。”

顏留生氣的哼道:“那你來作甚?”

“鄙視你啊。”謝遠川挑起俊眉,笑容坦蕩。

顏留不屑于他的鄙視,揚起下巴哼道:“簇擁在本公子身邊的莺莺燕燕太多了,本公子就是喜歡在她面前孬慫,本公子願意,與你何幹。”

謝遠川的笑容漸增,正在這時,帳篷外突起躁動,他迅速出去,只見侍衛們手持兵刃将一人一馬團團圍住,那人挺拔的端坐馬背上。

顏留跟出,睜大眼睛看看那人,不禁愕然,當謝遠川氣勢淩人的上前一探究竟時,他轉身回帳篷,悄悄笑了,以溫厚自居的某人果然放心不下的親自前來。

皇上!皇上竟然來了!謝遠川認出了馬背上的人。與此同時,木桃也聞聲到了,發現是皇上,趕緊命令侍衛們退下。

賀雲開心平氣和的翻身下馬,沒讓行禮,低問:“皇後的營帳?”

謝遠川默默的指給他看,木桃恭敬的在前引路。

營帳之中,謝韞舜正在與擅毒者秉燭夜談,随着穩重的腳步聲,她擡首,映入眼簾的是賀雲開偉岸的身形,不由得驚住。

謝韞舜示意所有人退下後,賀雲開慢慢褪去被雪打濕的外袍和長靴,依偎着她坐在軟毛毯鋪上,抓住她暖和的手取暖,溫言道:“朕跟随你而至。”

“皇上為何……”謝韞舜蹙眉,他身上寒氣很重,手很涼,冰冷的感覺直擊進心底,泛起莫名的疼意,喉嚨有點緊,“為何出宮?”

賀雲開認真的道:“因你不辭而別。”

“那時皇上還在睡眠。”謝韞舜不可思議的凝視他,他認真的很,不抱怨不追究,只是訴說因果。

賀雲開拉開被子裹住,擁着她躺下,抱緊她,涼手探進她衣襟裏,涼腳貼捂着她的雙腳,輕道:“朕冷,皇後幫朕暖暖。”

謝韞舜被涼的打了個哆嗦,一動未動的被他取暖,道:“将爐火燒旺,皇上在爐邊烤。”

“皇後熱時比爐火熱。”賀雲開冰涼的嘴唇貼合着她嘴唇取暖,含糊呢喃:“比烤爐火舒服。”

帳篷外響起躊躇不決的腳步,謝韞舜偏頭,涼涼的吻滑到她溫暖的脖頸,她喚道:“木桃?”

木桃立刻道:“謝少爺提議煮姜湯驅寒,填木炭取暖,奴婢們這就去辦?”

謝韞舜道:“去辦。”

木桃請示道:“奴婢先進帳內填木炭?”

不等謝韞舜有所舉動,賀雲開已經很自然的坐起,披上她的外袍,神态如常的看着桌案上她鋪開的一張紙,紙上是她與制毒者達成一致的毒物。

“進來。”謝韞舜躺在被窩裏,沒有阻止他看。

木桃填着木炭,炭火旺盛。

謝韞舜清醒的問:“皇上是如何對太後和謝大人說的出宮理由?”

“回宮之後再說。”

“皇上私自出宮?”

賀雲開側躺在她身邊,伸手輕撫平她因震驚皺起的眉頭,溫和的道:“朕留了字條:一個月後歸。”

可想而知太後和謝大人的焦急,謝韞舜問道:“皇上何時回宮?”

“依皇後之意?”

“此刻。”

“不用着急,朝堂和後宮都不需要朕。”

“皇上請回。”

賀雲開沉默的看着她,她說得冷靜鎮定,她的冷漠全清晰的呈現在她的臉上。

“莫驚動這裏的其他人,”謝韞舜鄭重的提醒道:“莫再多讓一人知道皇上來過。”

賀雲開的眼簾垂落,在她凜然目光的催促之下,他平靜的不洩露情緒,一言不發的穿上潮濕的外袍和長靴,起身,朝外走去。

木桃捧着熱乎的姜湯,見皇上迎面而來,連忙雙手呈上。

賀雲開沒有取姜湯,闊步走出營帳,神色內斂,背影寂寥,隐沒入漆黑寒冷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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