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沒吃早餐，也就是空腹之前，李小胧是死也不會去學校的。
因為爸媽告訴他很多次，銀河系，和宇宙任何一個星系都不一樣，它是象征宇宙中所有存在着智力跡象的生命體自由生活的不滅燈塔，信仰平等之都，是宇宙的未來，是帝國的榮光，在這種地方撒野或者敞開肚皮可勁兒進餐是絕對不可以的。
這是一個要你講文明，懂禮貌的地方。
而浮蕤（Free）星系作為銀河系的主星系，它的存在更是不容亵渎。
作為銀河樞紐的它，代表了帝國最文明的開放政治、先進經濟、多元文化和繁榮社會
都TM帝國之光了，這兒的生物，當然，也不能随、便、吃。
來之前，這是幾位大家長跟他無數遍強調過的。
【有本事瞎吃，就有本事自己滾回老家去。】
——那他那幾百萬光年吐吐吐吐吐狂吐個不停的長距離亞空間星際飛行，不徹底就白費了嗎？！
劃不來！太劃不來！
他才不要就這麽灰溜溜地回去！
會被小夥伴們笑話的！
李少爺因此，可以說是一來就可勁兒地憋憋憋憋憋，小肚子餓瘦了一圈，肚皮上都快有排骨了！
他媽媽一看，老李啊這不行，咱寶貝兒子都餓成這樣了，天天跟着我們束手束腳的——還是把他送到學校，有規律的飲食和健康的生活習慣，和同齡人相處，更加有利于他的成長呢。
李小胧今年低齡五百二十三歲半，宇宙歷的統一年齡，正是青蔥正好的十五年華，而在家長面前，是只乳牙都沒掉完的小幼崽。
平時的愛好，無非也就是收集收集亮閃閃的金幣寶石王冠游戲內存卡啦、在老家星球和好基友到處噴火吓唬行人啦、沒事去哪家不限量的自助烤肉餐廳吃到老板倒地痛哭流涕啦……
人一聽爸爸媽媽說，自己很快就能和同齡人相處，少爺鼻孔馬上亢奮地噴了幾團火，刺尾一甩、撸起袖子就沖了過去！
肉！是很多很多新鮮的肉！
他最喜歡和那些皮膚細嫩的同齡朋友玩了（口水）！
李少爺上的宇宙國際學校，坐落在一個離繁華星域稍稍偏的西郊星球，交通十分便利的旅游歷史之都——它是整個浮蕤星系最有名氣，同時在人們心中來銀河系旅游必經的勝地。
在爸媽給學校捐了一棟圖書館後，小少爺搖着兩個大肉翅、樂颠颠地背起書包，結果和許多學校一樣，因為混雜的種族太多，必要的禁制是必須下的。
于是被父母從原本的一千六百公斤，變成了牙縫都不夠一口塞的六十斤，自此每天都得帶着一串傻乎乎的項圈，看起來非常Q彈的小少爺在到校報到的第一天，就被持強淩弱的校園混混團集體‘欺負’了。
“鄉巴佬！”
“聽說他是從好偏遠的星系來的呢，看着就一副窮酸樣！”
“這是什麽種族？肚皮這麽軟？尾巴居然帶刺？！哈哈哈哈哈還會噴火苗！真菜，你那點小火兒連我褲腿都燒不着……”
被同學們群嘲開諷，比起傷心難過哭泣，怒氣值飙升的李小胧更偏向于咬掉項圈，在此大鬧一場，吃光周圍所有的新鮮肉塊——不是，是同學，太硬乳牙咬不動的除外。最後，再趁機刨開學校地下的隧道——說不定裏面會藏有許多亮晶晶的金幣，是上屆、上上屆、上上上上屆校長的私藏，畢竟，這所學校的建校歷史是那樣悠久啊！快有他爸爸李大隆那麽老了！
懷以這樣的夢想，他更堅定了要吃光這裏所有人然後放個飽屁再飛走的決心！
可那口銳牙還沒下去，他卻聽到了一個的聲音。
“校園內不允許打架鬥毆！”
揮着一條虎虎生威的教鞭，那劃風的利刃聲聽着就令人害怕，李小胧用爪子捂住耳朵，紅色的豎瞳稍稍朝外瞥瞧，就看見一個只有他指甲蓋那麽大點——當然是曾經——現在倒是比他高出許多的小矮子正緊蹙着眉頭，用那條漂亮的黃金辮子嘩！咻！duang！地朝那些犯事的混混學生狠狠揮去！
“自己把屁股伸過來，快點！我數到三——”
“……要裝作被打到的樣子哦，而且還要表現出很疼的感覺哦。”李少爺還沒反應過來揮鞭的又是誰，從附近的楊柳樹上，就突然掉出了一個奇怪的生物！
他穩穩倒立在自己的面前，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只被很多根細白線牽引的袖珍木偶。
木偶咔咔咔咔咔地整個頭落到了他的身前，倒立
的模樣看起來極其駭人，被畫上去的眼睛、鼻子、嘴巴是油畫風格，厚重的色彩有些詭谲，而那不協調的四肢、比起身體過于碩大的頭部，奇怪地扭曲着，全部令人感到頭皮發緊。
并不知道自己吓到了新來的小朋友，木偶清了清嗓子，悄聲對他說，“不表現有感覺的話，嘉科尼老師會傷心的哦，她會一個人躲在辦公室捂着臉嗚嗚哭的哦，感覺自己毫無教師威嚴的哦，那模樣太可憐了啦……反正挨一挨就跟撓癢癢，記得叫就行的哦。”
木偶人的嘴巴上下交合，發出啪嗒啪嗒的清脆聲響，像在打快板，細密的長線操控着自己晃來蕩去的聲音：“不過不用擔心，因為嘉科尼老師是很溫柔的——‘啊！好痛！老師我錯了’——就像這樣老實認錯就可以。如果待會她有空，還會把你抱起來，和你道歉——但是不要被抱太久，不然你會被欺負的更慘——哦老師求放過！
因為細線割開了那些柳樹才剛剛長好盛開的綠葉花朵，脆弱的樹脂香散漫而出，嚴重破壞了校園綠化植被，他被狠抽了一鞭子，被長線掉着的傀儡口腔發出噼裏啪啦的肉疼聲，連忙哭喪着臉躲進樹叢裏。
“但…還是會有一點……痛的哦……”
看他靈敏躲閃的扭曲身軀莫名出現又莫名離去，縮在角落的李少爺不禁有些心有餘悸地扶扶胸口。
他想，木偶，應該是實心木的長短板和細線組裝成的來着？
它小時候曾随口嚼過一只，沒吞，大概是香樟混合紙屑的拉嗓子味道，原來這種仿生體也能如此靈活的活動？
這玩意不能吃，絕對不能吃。
不過……
他說的嘉科尼老師是誰，那個小矮子嗎？
抱着這些疑問，小少爺擡起頭
于是，他就看見那群剛才還氣焰嚣張的校園混混，此刻正紛紛被正義之鞭制裁得抱頭鼠竄，活蹦亂跳地挨着打，有真的疼到嚎哭打滾、也有裝模作樣的意思意思。
因為那場景實在是太鮮活了，小少爺不禁好奇地朝又暴力圈內走了一點，緊接着，他就理所應當地、被誰用力——起碼是看起來很用力地猛抽了一鞭子！
哦。
還真是不痛不癢哦。
他甚至不确定那是不
是從楊柳樹又掉到背脊上的一片葉子？
黑發黑眼、正如他所說，不過巴掌大，按照宇宙統一長度單位算大約也超不過一米六的小矮子挺胸擡頭，揚起細白的手腕，正氣勢洶洶地用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珠威懾着學生，她的身上散發出了一股很好聞的栗子餅幹味，嘴唇是莓果色的，皮膚舔舐起來應該是剛打好的奶油，整個人——整個人就像是浮蕤星周邊賣的宇宙特産——奶油舒芙蕾口味的洋娃娃甜糖一樣。
人形的。
居然是人形！人形！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神奇完整的人形生物，李少爺忍不住确認了好幾回，連最細微的地方都沒有跳過，一遍又一遍，确認自己沒有看走眼
她真的既沒有尾巴、也沒有翅膀、也沒有複眼、也沒有角、也沒有毛（頭皮上有一點）、也沒有鯊魚牙、也沒有口器、也沒有觸手、也沒有插頭……
哇
神奇！
太神奇了！
鄉下星域來的土包子發出了一聲自己不覺得、但別人聽起來就很奶的驚呼，他想，銀河系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地方！
宇宙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這麽神奇的人形生物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她還這麽弱！這麽弱！∧吶祿幼漚癱薅疾荒芨謀渥約嚎梢砸蛔ψ影閹踩成肉泥的事實（曾經）！
因為發出了聲音，揮鞭教訓學生的矮個頭老師幾乎是立刻注意到了他。
“……”
清清楚楚，其實李小胧一直，還記得這個瞬間。
視野內複雜的高精度像素使他在那一刻，明明白白地看見了、她眼裏閃過的一絲幾乎令人難以覺察的恐懼和遲疑。
但那短暫慌張的情緒宛如白駒過隙，轉瞬就變成了胸有成竹的冷靜和沉穩，看到校園縱火的罪魁禍首，她終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教鞭指向那些被揍了一頓的鬧事學生，厲聲命令：“給我滾回教室去！”
小混混們聞言馬上溜之大吉，難得真發一次火的嘉科尼老師太可怕了！
而李小胧傻蹲在那，微微仰頭望她，小爪子不由得埋了埋面前一團淩亂的楊柳葉、草、花，還有土。
早上他才在這裏刨了半天，也沒有挖到
任何金幣。
挺失望的。
他聽見她蹲下，甜甜的栗子餅幹味兒讓他伸出分叉的小舌頭，舔了舔自己的鼻頭，矮個子也因此發現自己裝在長袍口袋的餅幹不小心漏了半袋，她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然後尴尬地用力将它塞進去。
眼對眼，她對剛轉來沒多久的自己認真地道：“為了學生安全着想，本校內禁煙花爆竹，違法校規要罰抄一百遍‘就算我是龍我也不可以随便噴火’的自省紀律。現在就跟我來辦公室抄，我下午還有課。”
“還有，”頓了頓，她更加若無其事地說，“你可以邊抄邊吃餅幹。”
龍是一種最愛吃肉的兇猛生物。
因為噴火很辛苦，需要大量的火能量，火龍則更是。
所以他們更容易餓。
這樣一來，每天，李小胧都不得不在家裏吃得飽飽的，才能鼓起勇氣去學校上課，不然他可能屁股還沒挨着座位，就沒忍住一口把講臺上的小矮個老師給吞了——不光是自己，那些動不動眼睛就射出亢奮光彩、食譜上除了肉沒其他的食肉生物大概也是一樣的想法。
好吃看起來就超級好吃美味肉質一定很鮮嫩是不是會從喉嚨裏化開可是那是老師不能吃不能吃絕對不能吃但好想吃就舔一口或者舔兩口拜托了堅持住下課去食堂吃豬食吧不接讓我舔一口！一口！一口！
啊！已經堅持不下去了！感覺快死了！
“210~213億年，同學們……”
可不論面對何等散發着極度饑餓的綠光，嘉科尼老師都臨危不懼，不管面對誰的口水哈喇子，她都是一副淡定講課的模樣，她會因這件事發火的限定條件只有一個——當那口水是因為上課睡着才流的。
“我們的宇宙，擁有着如此漫長的生命，它因時間的無窮無盡，才偉大、恢宏、遼闊、神秘。而相比起來，連1億年都活不到的大衛·杜威同學……你又為什麽能輕松自在地浪費着自己有限的生命，在這堂課睡得如此香甜呢？！”
不算薄也不算厚的教科書抛物線随慣性摔在大衛·杜威——那只傻狗的傻狗頭頂，尾音刻意加重的女聲聽起來雖說依然很有種小金魚吐泡泡的柔軟感，但老師既然生氣，傻狗就必須夢醒，于是坐在他後面已經吃了早飯還是餓得心發慌的李小胧，用尖長的帶刺尾巴不客氣地沖他猛然一戳！
在夢裏猶豫要不要吃掉近在咫尺的香甜人形生物的大衛·杜威，感覺自己的小腿肚突然一陣陣地發痛，連忙失魂般驚醒了，傻狗開始深悔夢裏也沒能吃到那份可口美味，沮喪和慶幸的情緒交織着，一時間心情格外複雜。
被老師提起後頸肉放到講臺後，他才打算揚起精神，對寫滿公式的透明黑板和表情嚴肅的老師歡快地搖起尾巴，擦了擦口水，重新好好上課。
嗯……不不不，先再睡一覺吧……
“奧薇拉，把你嘴裏的奶油糖果豆吐出來。”
自認為很高壓、已經掌控了課堂嚴肅節奏的嘉科尼老師收拾完了杜威，就捧着書，走到一只氣球大的金黃色卷發倉鼠旁邊，“我說過，上課不要吃東西，會影響大腦思考——別告訴我你又去做整形了，我知道你昨天腮幫子還不長這樣。”
“sorryteacher，”奧薇拉扶好頭上的花蕾帽子，她細聲細氣道歉，幾根爪子優雅地撫撫毛，把嘴裏那顆糖強咽了進去，然後通過肛/門輕易排出
順手将糖球塞進身後那只嘻嘻哈哈在教室半空上蹿下跳、驟起的旋風不停弄亂她早起梳了好幾個小時發型的該死天使的嘴巴裏。
上面還沾着屎黃色的某物，散發着一股奇怪的惡臭。
她溫柔又秀氣地同師長解釋道，“我只是想試試它能舔多久才化，下次不會了。以及，我有點拉肚子，要向您請個小假……”
然後，在所有學生完全沒反應的下一瞬，她圓滾滾的身體猛轉，就一溜煙從半開的窗戶瘋狂逃走了。
“嘔！混蛋老鼠——！…
後面的天使邊吐邊狂怒地揮着翅膀追了上去，留下滿地狼藉，和一臉無奈的嘉科尼老師。
“好了，”她假裝沒看見這一幕，習以為常地合上書，說，“誰帶香水兒了朝我這噴點。還有，現在我要抽一個幸運兒回答我，十分鐘前，我講了什麽……？”
學生們踴躍舉手發言。
“宇宙可以活幾百億年！或者更多！所以我可以繼續打幾百億年的游戲！
“杜威是只蠢狗！上課愛打呼嚕！還放屁！”
“中午放電影看！看《帝國王候列傳》！我想看馬澤拉總統的臉！”
“不！我要看飛鳥大人的電影！
“……”
諸如此類的争吵幾乎每天都要發生無數次，喧鬧聲快要把整個教室掀翻，只要不影響上課，嘉科尼老師一般是不會管的。相反，趁這個機會，她還拿出了幾顆薄荷潤喉糖，朝嘴裏塞進去，順便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看來剛才講的宇宙史也讓她自己覺得很無聊。
“老師我也要吃！”
“我也要！”
“這是波波星球才出的口味嗎？我也要！”
“……”
而用尾巴按住被天使帶飛的課桌，忽然間食欲全無的李小胧擦了擦嘴角不慎流出的大灘口水，總算松了口氣。
看着這吵吵嚷嚷的熱鬧場面，新轉學來的他托腮心想，啊，真好。
又是努力努力再努力超努力，最終，又沒有吃掉嘉科尼老師的一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