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決心踏上那艘前往銀河系的宇宙黑船的第一步起,我就知道自己面前,将會橫着無數不得不去跨越的東西。
像是剛上船就快把膽汁吐光、給人感覺一輩子都要耗死在宇宙真空裏的漫長星際旅途啦;剛一下船就遇見的一位睡着睡着骨架子碎了一地、害我慌張浪費口袋裏的最後兩百塊打救護車、結果TMD屁事沒有繼續在醫院呼呼大睡的流浪漢大叔啦;好不容易找到工作、有生以來上的第一堂課、卻被長了九個JJ的學生吓到當場狂尿褲子、還讓來聽課的校長和各位老師們聞到味道啦(一生的黑歷史)……
諸如此類,到最近剛過完的生日為止,哪怕已經慢慢适應乃至習慣,甚至感覺自己像是一枚迎風落下的小種子,在這裏生根發芽,吸收養分,長出了牢固又結實的藤蔓,在接下來的歲月都将将靜靜地攀爬在這顆星球的大樹上——可就事實來說,我的人生,也只是剛剛才跨過了一半而已。
這一半的人生,已經足夠使我驚心動魄,認為自己生活中的煩惱已經過分精彩,不需要再來幾個
可現實,卻突然又滿臉笑容地跑來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小老弟,實話實說,你的生活,其實還可以更精彩呢。
當妮可話音落下的後一秒,我的胸口猛然升起了一陣難以形容的疼痛,腦子嗡嗡作響,仿佛有誰用錘子殘酷地砸破了我的心髒後,又狠毒地割開我的動脈,硬生生将兩個一大一小沉甸甸的、泛起強烈光芒的家徽紋章猛塞了進去——不過是短暫的幾秒瞬息,它們就如同毒針般齊齊刺破我身體的每一寸細胞,争先恐後地咬住我完全破裂的神經,我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燒,疼得只來得及對面前的妮可說了句“有病吃藥”,整個人就頃刻陷入了看不見的眩暈狀态,身體重重地砸下了去。
“……”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
漸漸的,我連呼吸都開始困難,艱難地雙手撐住地,渾身的血肉仿佛被壓擠重組排序,誰也無法依靠,只能自己趴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息着,我的面前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了,只是一片純然的漆黑——那種整個人被猛割開、劈成兩半的撕裂感,讓我痛到忍不住在地上不住地打滾,每根神經都在被人拉扯,衣服染上的血開始滲出,就像是被戳破管道的水龍頭,血水溢了一地,濃重的腥氣聞的我十分想吐!
“賽莉娅!”
妮可乍然迸發的恐懼尖叫聲,足以證明這個場面有多凄慘,一度,我還以為自己會被活生生給疼死。
“……賽莉娅你沒事吧?!?!!我以為……為什麽你會嚴重到這種地步……???”
“……”
從對我而言極其稀薄的空氣裏貪婪地呼吸了半響,我才顫顫巍巍地伸手,搖了搖頭,因為發不了聲音,只有虛弱地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保持安靜,別把眼下辛辛苦苦逃跑成功的情況又變糟糕。
“沒……”
幸好,因為這并不是第一次了,雙目陣陣發黑的我好不容易,才在自己的努力和她的幫助下,勉強一瘸一拐地走進一家便利店。
然後立刻關緊門。
不得不說,我們也算運氣好,險險躲過了正在附近搜查的警官,幾乎是一秒錯身而已。
冷汗從我的額頭唰唰流下。
“真的沒事嗎?!”妮可焦急地圍着我團團轉,大抵是心一橫,她跺了跺腳,狠聲說:“算了!不跑了!我先送你去醫院,你這個樣子怎麽行!告訴我最近的醫院在哪——”
“說了沒事,給我拿幾條熱毛巾就行……”
我大口大口地扶着桌子喘氣,堵塞的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極其微弱,不得不說我這次真是命大,換個人,剛才絕對分分鐘就被她的求婚給搞死了!
“你不要再叫啦,好吵,像有人在我耳朵裏打架……我沒事的,這是正常的家族交接流程,原來你不懂的嗎?”
見她滿臉迷茫的樣子,我好想一巴掌呼死她。
“我不明白啊?賽莉娅,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妮可打了個哭嗝,“老師不是教過嗎?前一個不可靠,傍個新大款就可以了的……?我只是想把自己和德古拉斯的全部財産都給你而已——”
哈?
到底是有多天真,你以為只有錢?只有錢???
姐姐,你腦子裏是不是只有水?????
——宇宙各大星系的所屬和能源股貨交易、亞空間天軌的建設交通網、血族內部的議會投票權、大星系開發的家族優先探索、上億艘的宇宙大小航母飛艇……居然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都不知道還敢對我發誓?!
先不說那個德古拉斯伯爵會不會已經被你氣到暴斃了,連我,這麽一個脾氣算可以的人,此刻都特別想爆粗口——最怕的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白癡,也不是樣樣都精通的人精,而是半懂半不懂的神!經!病!——你他媽的既然自己都迷迷糊糊,就不能先問問再發誓、起碼給我個心!理!準!備!嗎?!
“……”妮可被我兇狠的眼神吓到,一邊嗚嗚的哭,一邊拿店裏的濕毛巾給我小心翼翼地擦血。
“對不起嘛……”
大概是把我和妮可看作了經常光顧的宇宙浪人,生意冷清的老板并沒注意到我們,他正蹲在顯示屏前,全神貫注地在看最新的新聞插播。
身體沒有剛才那麽疼了,聽見熟悉的新聞放送聲,我連忙豎起耳朵。
“據悉,浮蕤星系小金牛附星下午整四點半,一場針對血族的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在了南城歷史博物館附近的一家叫‘麥哲倫好望角’的小資咖啡屋,爆料的人聲稱——‘客人們正悠閑地品嘗着新口味哈士奇屎味咖啡的時候,幾個儀容華貴的血族顧客突然選擇自爆,應當是遭受到了未知恐怖分子的襲擊,老板連忙報警……以下為當地記者在搶救醫院進行的采訪鏡頭——”
“賽莉娅……?”妮可驚訝地瞪大眼睛,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
“噓。”
我示意她別出聲,依然提着心,一眼不眨地緊盯屏幕。
畫面上,疑似受害人肉塊(馬賽克),正在哭嚎捶地,嚷嚷着“太臭了,太臭了,不自爆我**的實在受不了!該死的蒜蒜星人,該死的狼人……”之類的怒罵。
聽到這些罵聲,我一直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去。
很好!
很好!
看來我的計劃是成功了!
而主持人小姐親切的聲音仍在繼續
“據悉,随後離案發不到三十分鐘,一輛小型急救艇便立刻趕到上空,接走了幾名受害者,飛艇雖然看似普通,但請大家注意底部匆匆掠過的複雜紋徽——這應當是某個血族世家的緊急救援艇,打頭M的大家族……這使我們不禁猜測,這次恐怖襲擊,究竟是血族內部對M族長近日在政界參選議員活動的抵制清洗、還是老對手狼人利用近日在宇宙港頻頻現身的蒜蒜星人犯下的極端恐怖主義示威呢?……更多第一手訊息,請關注節目,本臺記者米克妮妮竭誠為您報道……”
“什麽蒜蒜星人,真是的,具體長什麽樣子?愛吃什麽愛喝什麽?新聞聯播都不說清楚,我怎麽給客人進貨?!這屆記者不行啊!”
長得像只綠色毛毛蟲的店長大叔拍了拍軟綿綿的肚子,歪在沙發的角落,懶洋洋地抽着水煙,因為新聞使得自己很不滿的緣故,他一只觸手後伸,頭也不回地從冰箱拿了罐冰啤,肉嘟嘟的毛蟲臉咕哝抱怨了幾聲,正要開啤爽一下,就聽到了來自身後的聲音。
“蒜蒜星人的家鄉在η天龍座星群的一顆澄黃色的星星上,他們據說是從維特多六號星球的賈特拉沃迪人*移民來的。”我說,“這顆叫維特多七號的星球的顏色,很接近一種叫做‘蒜’的植物,而且全年幹燥少雨,荒土遍地,日光刺眼,環境也很适合他們成長。從遠方遷徙而來的賈特拉沃迪人在這裏長久生活,加上基因改造,漸漸的,就演變成了蒜蒜星人——為了保護自己細嫩的小瓣內髒,避免日曬雨淋,風沙吹打,蒜蒜星人就進化出了一種類似于蒜的粗糙保護表皮和類似觸手怪的黏液蒜汁。他們一向和狼人的貿易交往密切,因為狼人的毛韌性強,很受皮膚較弱的蒜蒜星人歡迎。尤其是在仙女座大星系開發後,通往天龍座星群的交通網多建了幾條,使得他們之間的關系愈加密切——那幾個血族以為是狼人的策劃,也是有道理的。”
“狼人……”
妮可的手一松,頗為吃驚地望着我,“也就是說,賽莉娅,你剛才讓我們拼命吃蒜,其實不光是為了……你是在嫁禍狼人?!你一開始就算好了嗎?!浚
“對。”我揉了揉好不容易看清世界的眼睛,想起身拿瓶冰水敷臉(我的臉現在比豬頭還腫),可腳步跌了跌,差點沒摔一跤,只好扶着沙發手喘氣,“蒜蒜星人背後站着的是狼人一族,他們早在幾個世紀前,就利用自己柔軟的毛皮,控制了維特多七號星球百分之八十的宇宙貿易、星球運輸和工農業生産,你未婚夫好像是個地位不低的血族狗大戶吧?那就讓那些血仆誤以為,這是一次死敵借助蒜蒜星人策劃的恐怖綁架案——最近是銀河系的貿易旺季,所以他們在清醒後,肯定會将矛頭第一時間對準這幾個月來往于銀河港口的蒜蒜星人和狼人,主力自然會用來對他們進行搜查,你就不會被立刻查到,有很多時間能想到逃離這裏的後續辦法。所以為了自保,跟我求婚真的毫無意義……”我說着說着,猛地咳嗽了幾聲,咳出了一口血,胸口還是疼的想死。
也怪我自己,因為時間太緊迫,就沒跟她說清楚。
妮可的眼圈嘩啦就紅了,“賽莉娅,對不起,可我并不是……”
“誰在那說話啊?”
反應遲鈍的店主大叔似乎此時,才發現便利店來了新客人,他原本正舒舒服服地大口喝酒,懶散地一轉頭,看到兩個渾身都是血的東西,頓時,整只肥胖柔軟的蟲體就從沙發上驚摔了下去。
“……人形?真的是人形生物?!?!““““““““““““『每植潰…【讓!救命啊∈且喚啪湍馨鹽也缺獾目膳氯誦紊物! …那個誰,你快點來救我!
轉過頭來的綠毛毛蟲直接被吓尿,身下立刻湧出了一灘綠水,身體一下子靈活地鑽進沙發縫,也不知道在向誰求救。
而也在同一時刻,妮可看到了這只渾身綠油油的過度肥胖毛蟲,四肢都是柔軟的蟲觸手,還在蠕動,瞬間,她瞳孔緊縮,也發出了一聲要命的叫聲,猛地鑽進我的背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惡心!∪莉娅!那是不是一只會動的大蟲子?!?!【任銥炀任遙……
他們兩個各自抱頭,大聲跳腳尖叫了起來。
完全不聽彼此正在嚎的話。
我:“……”
“兩、兩位客人是要打劫嗎……”好一會,因為沒有幫手處于弱勢,還是蟲大叔先弱弱地開口了,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嗚嗚嗚懇求:“求求兩位大人不要打劫我啊!小店很窮很窮的!連下個月的房租水電費都快要交不起了!或、或者我給錢也行!求您們放過我一條蟲命好不好?!TAT,我上有老下有小,店裏有員工要養,老婆剛生了三百只卵,人還沒從産科出來,我還要把它們孵化……總之求求兩位大人請不要殺我!
他瑟縮地把自己圈成
一個球,扯着嗓子痛哭流涕,全身的觸手十分配合地舉高高,看得出來沒有任何武器,是個很配合的态度。
然并卵。
妮可在他開口說話的那一刻就只顧着叫了。
于是蟲大叔被她帶的又開始叫。
兩個人像比賽一樣,一個比一個嗓子扯得用力。
我:“==……”
玩玩就算了,你倆還有完沒完了?
我發出了一聲非常疲倦的嘆息,想要堵住妮可的嘴,和店主先生解釋清楚,卻發現他不愧是做生意的老油條,雖然觸手都舉高高了,但身後的尾巴竟然在偷偷準備按報警器——這可不行,我連忙撐着難受起身,彎腰去夠那個按鈕,試圖阻止他。
可是,在我将要制止店主報警的下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從簾子後面走了出來!
“……嗚嗚嗚,你終于來了!≡趺次胰氯鋁蘇饷淳貌盤到?!”
有了安保,店主大叔立刻感覺自己牛逼了,無敵了,他胖嘟嘟的臉上表情一變,就從弱者成了無賴——一下子跳到那個高個頭的前面,像是有保镖撐腰似的耀武揚朝我恨恨揮鳌,語氣十分得意:“快點!快點給我把這兩個家夥綁起來!打一頓!給我送到警察局去!一看她們這幅人模人樣的,我就知道她們不是什麽好東西!
糟糕,我身上的所有東西還都寄存在咖啡店……
我正低着頭,一看見地面反射出的、比我和妮可加起來還要大上好幾倍的影子,心裏就有些着急,可是解釋又解釋不清,讓對方在這麽敏感的時刻報警是絕對不可以的,我咬咬牙,準備猛地撞過去,結果腳跟一擡
就被人從地面像提小貓咪一樣,舉高高了。
嗯?舉高高???
他居然不揍我嗎?!?!!
“抱歉,今天特別忙哦,我還要一會才下班,您不如再等我一會兒。”
熟悉的清澈男音使我渾身一激靈,就和那雙純白的雪眸輕輕地對上了。
诶——對哦!
林好像在這附近打工來着!之前我還說要找他幫忙送我們回家!
“小賽老師,您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呢。”
抖了抖自己的耳朵,林微微一笑,把我放到他的馬背上,還偏頭,面帶微笑地遞給我一個撥浪鼓。
“渾身弄得這麽髒,木木都沒有您貪玩——您拿這個再打發會兒時間吧~”
漂亮的人馬青年笑着同我打趣,但看模樣一點也不嫌我髒,他拿起旁邊的拖布,就要把我弄出來的血腳印拖掉,妮可愣愣地看着這一幕,而一旁的蟲老板才瞠目結舌半響後,他拍桌大叫道:“林!我是讓你給我把她抓住綁起來打一頓送警局!你怎麽能讓她騎到你背上呢?!她髒死了!快點把她給我綁——”
啪叽。
林輕輕巧巧,一個雪白的馬蹄踩上老板的身體,再擡腳,把被踩暈的綠毛毛蟲一腳踢到旁邊,他若無其事地繼續一邊拖地,一邊用一種十分輕描淡寫的口吻,溫柔又鎮定地對我說:“抱歉,這裏有只蟲子,讓你受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