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做戲

正待庾蘭舟伸出手要扒拉開擋路的孟扶蘇,去抓孟湘的時候,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

“住手!”

可是一貫橫行霸道的庾大官人哪裏管這個,停都沒有停就去推孟扶蘇,剛接觸到孟扶蘇,他自覺自己還沒有使什麽力氣,孟扶蘇就“啊”的一聲踉踉跄跄地後退,緊接着便腳一軟,整個人仰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

庾蘭舟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自己這是吃了大力丸嗎?

“大郎!”孟湘痛呼一聲,便撲到孟扶蘇的身前,跪在了地上,大哭道:“我苦命的兒啊——,我們本是來求醫卻被如此欺淩,這世上還有沒有王法了啊!”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着,就像是寒風裏停留在樹尖的最後一片葉子,似乎下一刻就能落入土中碾作塵,茕茕孑立的脆弱身姿伏在那具動也不動的身體上,就像是從天空落入花心的蝴蝶,那是一種殘忍的美麗,卻讓每一個看到的人都不忍心了,即便強權當道,但人還是會因為一些事激發起他們麻木的善惡心,此時便是如此,無數道指責的視線落于庾蘭舟的身上。

他一時也慌了神,匆忙倒退着,擺手辯解:“不關我的事兒啊,是他,都怨他身體不好,我輕輕一碰他就倒了。”

庾蘭舟還要再為自己開脫幾句,卻見一個白色身影突破人群搶上前來,那人瞧都沒瞧豔麗美貌的孟湘一眼,反倒把她推到一邊,自己飛快地将手指搭在孟扶蘇的手腕處。

見這人過來,庾蘭舟這才放下了心,指着孟扶蘇道:“于廉兄,你好好看看,看看這人怎麽樣了?”

孟湘眼睛一眨,忙暗示地拍了拍孟扶蘇的肩膀,一雙眼睛裝作擔憂地看着他,卻不斷偷溜去瞧那人。

這不過是因為遇見庾蘭舟的糾纏,孟扶蘇與孟湘便臨時演了這樣一出戲,原本孟扶蘇的身體就不好,這樣訛上這個醫館東家的冤大頭,說不得孟扶蘇的病便能被好好診治了,即便給一筆錢也行,若是這人實在沒良心将人就這麽抛下不管,那也能吓他一吓,讓他幾日吃不下飯也算是報了仇了,可誰能想到中途竟然殺出這樣一個程咬金來。

若說來人是程咬金,那還真是瞎了眼,這明明就是一只小白兔嘛。但見他長了一雙實在招人的眼角微紅美人眸,裏面清清澈澈滿是無辜,打眼看上去就像一只無害的兔子,卻又像是兔子成了精,那清雅純淨之中帶着一絲妖氣,他穿着素錦褶兒,玉簪束發,這周身的精貴氣可是這座小縣城裏養不出來的。

可在孟湘的眼中,這個男子左臉寫着“涉世未深”,右臉刻着“良善可欺”,簡直就是在額頭貼了一張明晃晃的字條——快來騙我吧。而剛剛那個冤大頭見這人又是一副放松下來的模樣,顯然這人是個杏林妙手。

這樣想着,孟湘便用袖子半遮着臉露出一雙盈滿淚水的眸子,聲音發虛地詢問:“這位郎中,我兒如何了?”

“是啊,于廉兄,怎麽樣了啊?”似乎有了底氣,色心不死的庾大官人又蹭了回來,還故意站在孟湘身後,探着頭去瞧孟扶蘇。

孟湘一個扭頭,狠狠瞪他,庾蘭舟卻止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就好像有一股熱乎乎、麻酥酥的電流從前額一直蹿到了尾骨上,怎一個“爽”字了得。

“啪嗒”他手裏的灑金川扇兒失手落到了地上,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人命當前,他居然還這樣一副浮浪子弟模樣,真讓于廉失望透頂。

“庾蘭舟!”他吼他。

庾大官人好像這才恍恍惚惚反應過來,“啊……啊?”

孟湘盯着于廉,“我兒如何了?”接着又露出一副多疑的神色來,“既然你們兩個熟悉,該不會要故意謀害我兒吧!”

對于于廉這樣的人,必須要先讓他産生愧疚,這樣他方能予取予求。

“我是一個醫者,學醫一途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于廉正色道:“這位小哥身體不好,乃是先天不足之狀,如此更要好好調養……我先把他弄醒再說。”

他說着便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牛皮卷兒,他随手一抖,将那牛皮卷兒展開,裏面是層層白色的細絹,中間似乎還縫了一層什麽藥包,而細絹上則插着大大小小的銀針,他手指修長,随手一抹,指尖便捏着一根銀針,正準備去紮孟扶蘇的時候,他竟然自己幽幽轉醒了。

“大郎——”孟湘喜極而泣,不由得掩面大哭。

孟扶蘇呆呆地看着,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眨了一下眼睛,神色依舊懵懂,卻伸出手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輕聲喚道:“娘——”

“嗯,我在。”孟湘微阖雙眸,珍珠似的淚兒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正挂在下巴尖兒上,搖搖欲墜。

他眸子一沉,就好像忘了兩個人正在做戲一般,伸手就要去接,卻在半路上被她攔了下來,她捏了捏他的手。

孟扶蘇縮回手,垂着眸,神色凄苦道:“娘別哭,我一定會照顧好娘,不讓娘你受委屈的,我們孤兒寡母的更要相互支撐,你這般……讓兒怎麽受得了啊。”他雖然聲音放低,卻透着一股子悲拗。

幾乎坐在路中央的兩人,寡母豔麗無依,孤兒病體孱弱,又怎麽不讓人可憐。

本就有一顆醫者仁心的于廉越發不忍了,看着庾蘭舟便也越發不順眼了,他蹲在這對孤兒寡母身前,低聲道:“快起來吧,我們找個地方來說說這位小哥的病。”

孟湘激動地拉住了他的胳膊,“這位……這位恩公……”

于廉慌張地後撤,卻差點摔倒在地上,紅着臉道:“別、別這麽說,小人于廉當不得娘子如此……如此……”他薄紅的嘴唇哆嗦着,卻在她的目光下再也說不出話來。

孟湘攙着孟扶蘇起來,庾蘭舟卻愣是要橫插一腳,要去扶她,卻被孟湘一個閃身躲過了。

“這位娘子,是我做錯了,我給娘子賠不是了,要不……請娘子到我府上,我必然好好招待娘子你……”他說着便用眼睛去勾她。

孟湘卻不看他,只是将求救的目光落在了于廉的身上。

于廉拉扯住庾蘭舟,口氣不好道:“你今日着實做了錯事,要是讓你堂兄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作所為,你可有好果子吃?”

這庾大官人一聽到堂兄的名號便是一哆嗦,就像老鼠遇見了貓似的,戰戰兢兢地試探:“哈哈,于兄你該不會真的……”

于廉這人是慣來不會與人為難的,看見庾蘭舟這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心便軟了下來,可眼角餘光一掃到似乎還因為剛才的事兒而後怕發顫的孟湘,心便又硬了下來。

“醫者仁心,你這位醫館的東家卻是丁點也沒學會,我以後也不會來養春堂坐診了,還望你好自為之。”他一板一眼道。

本來,被他堵在這大街上訓斥,已經夠叫庾蘭舟難堪了,卻不知因為什麽緣故,活活忍了下來,可乍一聽見于廉不再坐診的決定,他這下可是整個人都慌了。

“于兄,不能啊,這養春堂可缺不了你啊,若是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我給你擺宴道歉,可你千萬不能……”庾蘭舟急忙挽留。

于廉淡淡搖頭,“我本就是為了增長見聞、磨練醫術才四處雲游的,這養春堂在我沒來之前不是經營的也不錯嘛,少我一個也無妨的。”

可這養春堂的神醫走了,又怎麽吸引周邊郡縣的顯貴來呢?庾蘭舟簡直愁死了,臉都垮了下來,甚至都沒心思再去調戲孟湘了。

“告辭。”于廉只是朝他拱了拱手,便兩袖清風的走了。

庾蘭舟皺着眉将扇兒咬在嘴裏,“咯吱咯吱”作響,好不容易調整好了心情,想要尋剛才那位貌美小娘子說些什麽,可只是一轉頭的功夫,那小娘子竟然不見了。

他簡直都要哭了,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真實寫照。

再一聽養春堂裏“哐次”一聲,似乎有什麽砸在了地上,庾蘭舟走進一看,就是剛剛那個意圖調戲小娘子的夥計不知怎的腰間的袋子竟然破了一個洞,把本來要送去給範大戶家的陽春丹漏出來,瓶子碎了,養春丹滾落一地,這可是十兩一粒的只有養春堂能制出來的藥啊,就這麽給糟踐了,那個夥計臉都白了,真是賣了他都賠不起。

本就火氣旺盛的庾大官人當先一個窩心腳就踹了過去。

那孟湘跟孟扶蘇又去了哪裏呢?

河渠邊,三月柳絲吐新蕊,當先的白衣男子正扶着柳絲而過,引着身後的母子二人,過了石橋,走到河渠邊的一座宅院前,幾枝桃花正從院牆上探了出來。

“這是我暫住之地,寒舍簡陋。”于廉一直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看,不敢擡頭看孟湘一眼。

“官人多禮了。”她的聲音就像柳絲一樣,拂在他的臉上又熱又癢的。

當時于廉跟庾蘭舟提出要離開的時候,孟湘便與孟扶蘇對視了一眼,暗地裏抽身,直跟着這位醫術不凡的于郎中離去,好在他本就有意為孟扶蘇診治,便也不怪二人尾随,可這一路上,孟湘想要對他多多打探的時候,他卻一點不複為孟扶蘇診脈時的自信模樣,總是怯生生的不敢說話。

真像兔子啊。

她看着他想着。

于廉頂着她的視線,眼角更紅了,就像是下一刻便能哭出來一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