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診治
風從天邊來,吹皺了河渠水,吹落了桃花瓣,那零星的粉色落在他的頭發、肩膀上,于廉低垂着頭,手指發顫,捅錯好幾次,才用鑰匙打開了門鎖。
“兩位請。”他推開門,立在門口,身姿挺拔,卻仍是不敢與孟湘對視。
孟湘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身邊的孟扶蘇猛拉了一把,她轉頭一看,只見他臉色沉沉如墨,孟湘頗覺好笑地握緊了他的手。
孟扶蘇的腳步頓了一下,轉頭看了她一眼,轉頭輕輕呼出一口氣,無奈道:“娘,你可真是……”尾音被他吞進肚子裏,漸不可聞。
“這邊。”于廉這時已經阖上門扉,引着兩人往屋子裏走。
他這棟院落庭院很淺,牆角栽着幾株桃花,而院子裏大半的地方都搭着架子晾曬着各種草藥,陽光把草藥的氣味全都蒸發了出來,濃稠地擠在這間小小的院落裏。
三人沒走幾步路便是房門,房門上亦落着鎖,可于廉翻遍了身上,急的滿頭大汗也沒有找到另外一把鑰匙。
于廉擡起頭,欲哭無淚地望着她,“那個……那個……”
孟湘故意道:“于郎中是否記錯了,這裏真是府上嗎?”
他的眼角更紅了,臉上羞愧的神色也越發濃了,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樣,活像地上要是有個裂縫他就會跳進去似的,“這位娘子,我……”
“娘,不要打趣于郎中了。”孟扶蘇板着小臉,上前來,朝于廉行了一禮,低聲道:“這位郎中切勿責怪,我娘一向言語無忌,見那養春堂的東家都對您推崇備至,想來您的醫術定是極為高明的,扶蘇能得您的診治,實在感激不盡,我無以為報……”他說到此處故意慢了下來,而于廉果然如他所料,打斷了他要報恩的話。
“這……這是我應該做的,這位……”他局促地撓了撓耳朵。
孟扶蘇微微笑道:“在下孟扶蘇,這位乃家慈。”
于廉忙道:“孟娘子,孟郎君。”
“不知您……”
于廉更加慌張了,磕磕絆絆道:“在下于廉。”他側了側身子避開了孟湘的視線,只是對着孟扶蘇他倒是沉穩多了,“院子裏也有坐的地方,剛剛察看的并不細致,過于你的病症我還要好好看看。”
孟扶蘇年紀尚小,一舉一動卻頗有禮法,雖衣着破舊,可這言行之中卻透着機敏,料知定是念過書的,只是這樣貧寒之家能養出這樣的孩子,他娘一定付出了不少心力吧。
這樣想着的于廉便偷偷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誰料孟湘的目光竟正好移來,與他撞了個正着。
于廉身子一歪,昏頭昏腦地便撞上了晾藥的架子,走在他身邊的孟扶蘇反應極快地扶住了藥架,卻轉過頭來瞪了孟湘一眼。
“啊,我……”
孟湘先一步開口道:“于郎中何必這麽怕我,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不不不……”他就只重複這一個字,整個人都快團了起來,臉紅的像是煮熟的蝦子。
孟扶蘇又瞪了她一眼,孟湘做了一個将嘴巴封住的動作,他這才轉過身子,哄着于廉來替自己診治。
在牆角的桃花樹下果真有一個小石桌,石桌邊圍着三個石凳,三人分別坐下,于廉坐了石凳的一半,整個身子都向孟扶蘇的方向靠去,離得孟湘遠遠的。
“麻煩了。”孟扶蘇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輕聲道。
于廉從寬大的袖子裏掏出一個脈枕放在了石桌上,為孟扶蘇細細診脈,兩只手都摸了脈,又看了看他的面色、眼睛和舌頭,最後詢問了他幾句,于廉沉吟了一會兒,才道:“沒有錯了,你這是身體裏帶的不足之症,這病要治好也不麻煩,只需按時吃藥,好好調養。”
孟扶蘇忍不住苦笑道:“若是富貴人家的郎君必然是能調養好的,只是我這寒門子弟連飯都吃不上了,又哪裏來的閑錢去買藥吃呢,唉,我這等天生天養的人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配合着孟扶蘇的話,孟湘便捂着臉,趴在桌子上輕聲抽噎起來。
于廉背脊一僵,神色慌張,忙轉身想要安慰,卻不知該說些什麽,直漲紅了一張臉。
“我兒怎麽這麽命苦啊,難道真要讓我眼睜睜的看着他……他……嗚——”她哭泣的聲音聽得人心都要碎了。
于廉剛探出手,卻被孟湘一把握住了,她滿懷期待地擡頭,眼睛就像是一夜雨後漲滿的秋池,那粼粼水光似乎下一刻便能溢出來,淹沒了他。
“救救我家大郎……”她看着他,睜大眼睛,透明的淚水劃過臉頰,“救救我吧。”
這樣一個美貌豔麗的嬌娘請求幫助,又有哪個男人能夠拒絕的了呢?
于廉都來不及思考,便朝她點了點頭,就像月光撕破了烏雲,她眼睛裏還盈滿了水光,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極美的笑容,随即,她整個人像是受驚了一樣,縮回了拉住他的手,低頭道:“麻煩恩人了。”
“恩人”這兩個字他已然聽過無數次了,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無端端地讓他心裏一堵。
他“嗯”了一聲,手指互相磨蹭着,眼神凝視着自己的指尖道:“不需要這樣叫我。”似乎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不夠友善,他便又放軟了聲音道:“能幫到你就好了。”
“我一會兒給孟郎君配些藥,以後每月月旬來我這兒,我配合着藥施以針灸會好的快一些。”他依舊是那副神色不屬的模樣,可是說話倒是還有條有理的。
“可是……”孟湘的手臂挨着他放在桌面上,“剛剛聽您說要離開這裏了?”
于廉一僵,從耳根開始紅了起來,他似乎早已經忘了這件事。
“呃……呃……我收拾東西還需要時間呢。”
難道一收拾還要收拾幾個月?
孟湘與孟扶蘇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郎君,您怎麽在這兒坐着?”門口處突然傳來一聲。
“門怎麽叫你鎖了,偏生我鑰匙又找不到了,既然來了,還不快着些去開門。”
來人應了一聲,便跑着去開門了。
于廉回身道:“這是我小厮,常在身邊伺候,名喚寶珠,以後二位若是常來,便可随意使喚。”
不大一會兒,那個小厮就捧着什麽跑了過來,“郎君,大郎君來信給您。”
于廉也不避諱二人,直接拆開信來看,卻越看眉頭皺的越深,最終長長嘆息一聲,神色恍惚也不言語。
孟湘轉頭去看孟扶蘇,只見他也是一副緊鎖眉頭的模樣。
“既然恩人還有事,那我們就不叨擾了。”孟湘就勢起身,一張俏臉含笑,卻比頭上灼灼桃花更嬌豔三分。
“不……”于廉脫口而出,說完才仿佛意識到什麽似的,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悶悶道:“那我給你們配藥,稍等一下就好。”
說罷,他便轉身朝着屋子走去。
等于廉離開,孟扶蘇立刻喚了一聲“娘”,神色卻說不上好看。
“怎麽了?難道他剛剛拿的那封信有問題?”孟湘低聲道。
孟扶蘇猛地直起了身子,吃驚地看了孟湘一眼,“你是怎麽知道的?”
“笨蛋。”她輕輕敲了他的腦門一下,“你若不想人知道,就不要在臉上表現的那麽明顯嘛。”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一刻便立刻擡頭往周邊瞅了瞅,見周圍無人,這才探身低聲道:“他剛剛讀信的時候我趁機偷看了幾眼,因我讀字一向很快,所以即便是幾眼便也算的上是看得七七八八了……”他剛剛講了個開頭,就見孟湘捧着臉笑嘻嘻地看着他,她的眼中像是有着星星。
孟扶蘇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卻像是被燙着了似的,立刻收回了手,“你可知這于廉是哪裏人?”
孟湘笑吟吟道:“我雖不知,可我家大郎一定是知道的。”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幾聲,才繼續道:“他是梁京人,而且狀似是官宦世家,信中提及當今四皇子趁聖上重病之時,殺了他幾位皇兄,自封太子攝政,剩下的皇子有被他害的,也有逃走的。”說道此處,孟扶蘇若有所悟道:“這天是要變了。”
“可是無論天如何,日子可還要過的。”
孟扶蘇被她一句話點醒過來,“娘說的是。”
二人雖知道這于廉身份不凡卻誰都沒表現出來,就這樣看着他為二人跑前跑後将藥包好。
“一天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于廉不住叮囑着,卻只看着地面不看她。
雖然他在孟湘面前總是又羞又局促,卻還是執意要送二人出門,卻在開門的時候撞見一嬌滴滴的娘子正準備敲門,但見那娘子梳着一個發髻,桂花香氣從她的頭發上往人鼻子裏鑽,斜簪着一朵紗堆的牡丹,眉似遠山,面如桃花,酥玉胸兒大半來露,石榴裙下露出一雙精致的繡花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