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乾隆煩躁地一合折子,眯眼掃視一遍堂下。這是皇帝發怒前兆,站着人中多有人精,早将乾隆脾性摸得清楚,一時朝堂靜下來。
在這靜默中,程巡按的嗓音顯得愈發低沉難聽。
“還請皇上明鑒。”
“張道研畏罪自盡,此案也該了了,程索你的意思難道要朕将這整個浙江上下官員一并換掉才合意?”乾隆支棱起眼,不怒自威。
“下官不敢揣測聖意。”
“那這案子就到此為止,朕近來乏得很,拟去承德狩獵。和珅,你可願陪朕前往啊?”
輕輕巧巧一句話便帶過案子,朝堂中卻沒人再敢吭氣。聖意已是如此,又礙于和中堂淫威,一片寂靜。
“奴才千情百願!”
乾隆才微微露出笑意,“嗯,和琳回來也有些日子了,你兩兄弟常年不得相聚,這一回和琳也跟朕一道吧。康安也去。”
“遵旨。”福康安與和琳同聲道。
今日殿堂之争,兩位主角福康安與和珅,至始至終都未發表片語之言。
“還要帶哪些人和珅想了一道帶着去。”
和珅應了。
随着張福全一聲悠長的‘退朝’,鹽案事便算告一段落。
秋高氣爽,廣闊的叢林披一層微霜。密林遮眼,一時看不真林中狀況。一聲銅鑼撞響,林中鳥兒撲剌剌振翅高飛。一只幼鹿躍了條漂亮弧線,撒蹄狂奔。這一聲已震得走獸四起。
乾隆高聲笑道,“衆位愛卿誰能獵了那頭鹿來,朕重重有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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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籲——”數聲策馬之聲,場中駿馬已是撒開四蹄追将出去。
“康安,怎不去追這彩頭?”乾隆笑問,“怎麽和琳也不動?呵,小家夥們眼界都高過頂,朕的打賞也瞧不上?”
“臣不敢。”福康安拱手一下,駕馬馳出。
偏離了追彩頭的大部隊,愈望密林深處去,身後馬蹄聲噠噠,不徐不疾。
回身望身後人一眼,果是和琳。他忽而煩躁無比,這一刻,若可以,他寧願留守京中,什麽皇上什麽打獵,他都不想去管。
只想一個人清清靜靜!從浙江回來的第一日起,他便如此。
“你也不去追好彩頭麽?”他耐性從來不比和琳,終于先發聲。
“你不也沒去?”脫下铠甲,和琳只溫吞了聲淡淡答他話,那惱人的拉人距離的‘将軍’二字一去,頓覺與眼前人親近幾分,似乎,他也并沒有那麽遙不可及了。
“嗯。”出乎意料地,福康安沒有露出不耐厭惡的神情。
那種神情他見的慣了,忽然不見眼前人擺出,倒是愣了一下。
一只麋鹿奔過。
幾乎同時,二人下意識地拉弓,砰一聲,福康安手中的弓弦竟是拉脫。
他久歷戰場,對于拉弓射箭,不該出這般狀況。和琳放下弓,目露懷疑。
“你......”和琳一時無法措辭。
福康安愣了一下,似有些難以相信,舉手在陽光下看了一會。
直到多年後,和琳都無法忘記這個場景。那個一身獵裝勃勃英姿的男人,在一個秋日的午後,懶懶地策着馬,伸手在眼前,遮住光。細碎的光影從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隙中灑下映在他清隽的臉龐。天地瞬間安靜下來,時光便在這一刻緩緩停住。
仿佛手一放下,那男人便會卸下平日種種武裝,溫潤一笑,道一句,“敬齋,原來你在。”
他是一直都在的。
吧噠一下,福康安将弓擲了,策馬而走。
他的思緒猛然拉回,下意識地跟着福康安走。
“你的手......”駿馬奔得快了,耳邊風聲呼呼,将他話音沒在風中,終于,福康安遙遙地去了,追之不及。
夕陽西下,這兩位大清朝聲名赫赫的武将,一日下來,竟未獵到一只獵物。幾個年紀小的世家子弟已撐不住哂笑。
乾隆不禁沉臉,不知他二人心中想什麽。福康安一路來時,心思便不在狩獵上,他不瞎,看得到,不點破不過不想大家掃興。他素來寵信福康安,今日這小子的表現也太不給他長臉,冷眼掃一圈場下,他哼一聲。
“康安,你去了半日都做些什麽了?朕也打了好些獐子麂子了,你難道不曾遇到一頭獵物麽?”
“在想,臣在想......”福康安不擅說謊,頓住。
“萬歲爺今日狩獵碩果累累,小事情又何必太在意?想來是秋高氣爽景致極佳,福大人醉心景致,忘了狩獵一事罷。”和珅笑笑打個圓場。
“嗯。”乾隆心情總算不是太糟,順勢道,“好彩頭是彭将軍獵得了,和珅,你将朕這塊墜子送去給彭将軍。”
下首一位滿臉胡髯的老将軍忙下馬叩謝聖恩。乾隆哈哈大笑,胸中悶氣一掃而光。
星夜,福康安逗留一家酒肆,一杯續一杯,已有醉意。
外頭忽而飄起雨。
乾隆行宮中,一模樣俊秀的宮女正緩緩替他摁頭。小宮女看來柔弱,手上勁力卻掌握得恰到好處,乾隆舒适地哼一聲。
“怎麽出門打些野味,天也要下雨,朕當真不得天威到如此了嗎?”
和珅笑笑,“萬歲爺哪兒的話,這四時氣候人所難控。承德這兒的雨,就是丢個點點,意思意思,明兒一早起了,您準能看到又是萬裏無雲天氣好着呢。”
“是麽?那你這事辦的也算好麽?”乾隆似是不經意一句。
和珅心中一動,“奴才不明聖意。”
“還做作呢。”乾隆坐起,對小宮女一擺手,那宮女行個退禮。
一時只剩這主仆二人,乾隆虎了眼瞪他,“事兒辦的當真漂亮,打諒朕久不下江南,什麽事也不知道了是吧?”
“奴才該死!奴才大膽揣測萬歲意思是寬官辦商,已是數次暗示福大人,奈何他久在沙場,聽不懂奴才暗示。”
左右殿中無第二人,和珅也便放開膽子。
“你還避重就輕!歡兒事情你真當朕不知?”
和珅大駭,伏地不起,慌道:“小姐的事,奴才實在沒聽到一點風聲。倘之前知道一星半點,也不會到如此。萬歲您明鑒,小姐在京裏便不肯與奴才多打交道,只怕更信福大人幾分。奴才實不敢胡言亂語,請萬歲明鑒。”
乾隆重哼一聲,道:“你甭拐彎抹角望福康安身上引,前因後果我清楚着呢。福康安無官場經驗,你是久領這群官員的,你也不提點?當真叫朕失望!”
“是奴才該死!請萬歲處罰!”
見他讨饒,乾隆面色寬和兩分,沉吟道,“康安這回,做的也實在太過!”
早在福康安回來時,他已是不滿。這些日子,朝中官員盯着此案,他還不得不盡力為兩位愛卿壓下此事,這時到了一并算賬時候了。
“依致齋看,怎生處置福康安?”
知皇帝這是試探,他沉吟一會,緩聲道:“奴才只這麽一說,萬歲您這麽一聽,有何不妥當處您只笑笑過了,懲罰奴才便是,萬不可氣壞龍體。”
“說!”
“奴才以為這時不宜罰福大人,鹽案事死了一個張道研就算結了也是幸事,福康安乃大清股肱之臣,邊疆戰事多賴他出征。奴才回京時聽說金川又生叛亂,不如派了福大人去平定金川戰亂。”
“金川那地方地廣人稀,天寒地凍,調他去了作甚?”
只一句,和珅便聽出乾隆仍未打算真處置福康安,緩緩加火道:“當年馬格爾尼來大清時曾相請福大人看他國火器操練。福大人曾言并沒什麽稀罕,朝上人人皆知,道福大人替大清長了臉面。他是從不畏懼戰地條件艱苦的,憑旁人用什麽古怪兵器、占什麽所謂地利,福大人只認準咱大清的□□便可制敵,皇上又何必太擔憂?”
乾隆微點了下頭,“帶兵出征,他從來做的是好的。只是你二人若能更合一些......罷了,你的腦袋就先在你頸上寄着,哪一日朕一并跟你算賬再摘!”
和珅聽乾隆語氣大為松動,輕籲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