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連續幾日的陰雨終于結束,陽光傭懶的從樹葉縫隙篩灑下來,遠遠看去,整條柏油路面像是灑滿碎金,華麗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接到電話的時候,戚凡淩正開着他的白色BMWZ4敞篷跑車,沿着這條無比絢爛的金色大道,朝回家的方向恣意飛速奔馳。
駕駛座上的他,俊容華美,神清氣爽,斜飛的濃眉英挺如劍,墨般的黑眸清亮深邃中透着果決的精明,盡管神情冷漠不好親近,卻十分吸引衆人目光。
他流暢的操控着方向盤,打檔的手法利落且明确,于風中急馳的車身,彷佛一只飛縱跳躍捕捉日光的豹,充滿速度與美感。
若不是沒看到任何攝影機、工作人員跟随在旁,真會誤以為是某個大明星在拍攝汽車廣告。
深信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事物上的戚凡淩,很偃意、很休聞,前提是,他沒有接起妹妹的來電——
“大哥,你在哪,拜訪客戶嗎?”電話那端傳來戚凡琳神秘兮兮的嗓音。
“正準備開車回家。”他如大提琴般好聽的低沉男嗓,自信響起。
“你今天不用上班?”
“已經下班了。”
“居然現在就下班了?!”她錯愕低呼,“如果我沒記錯,臺灣時間現在是早上十點半。”
戚凡淩不以為然地挑眉。“所以呢?!”
戚凡琳不禁咋舌,大哥果然不只是大哥,更是達菲爾集團亞洲區的執行長,像他這種天生能力卓越、才華洋溢的菁英級人物,屁股黏在辦公室椅子上的時間越長,并不代表比較努力、比較成功,而是意味着個人智商能力之不足。
一分鐘能解決的問題,哪怕只是遲了一秒,就是失敗,不懂知人善任,就是愚蠢。唯有管理好自己、管理好部屬,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這才是大哥心目中理想的菁英級人生。
等等,現在是讨論這種事情的時候嗎?她特地打電話給大哥,可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耶!
她沒好氣的敲了敲自己有洞的腦袋,趕緊切入正題,“大哥,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你千萬要冷靜。”其實最不冷靜的是她自己。
“什麽事?”
“你千萬、千萬不要生氣喔……”
“凡琳,講重點。”戚凡淩的口氣雖然平淡,卻透着威儀。
電話那頭的戚凡琳抓了抓頭發,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道:“是這樣的,我聽我媽說,大媽已經決定要開始安排你相親,一幹佳媳人選都已備好,不日你就得奉命周游在各個名媛的餐桌前,待價而沽。”
對于母親,戚凡淩向來敬重又欣賞,也深深覺得女人就該像母親那樣幹練果決、手腕漂亮,才能贏得老公的尊重,掌控整個家的秩序,更能穩住自己的地位,否則光是以戚家一夫六妻的誇張陣仗,不鬧出社會案件就算萬幸了,哪裏還能有今日的安寧和平。
可是這一刻,他一聽到相親兩個字,馬上緊緊皺起眉頭,心裏跟着湧上一股小小的反感,于是他想也不想,直接回絕,“我沒空。”
“完了,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戚凡琳語氣裏有着淡淡的絕望。
是說,一個早上十點半就下班的人到底有啥資格說沒空,如果他都沒空,其他人豈不就要過勞死了?
當然,這些大不敬的話她只敢在心中想想,真要說出來,就算她有十條命都不夠大哥宰殺。
天性敏銳的戚凡淩從妹妹古怪的反應裏,隐隐嗅到不尋常的味道。“有什麽不對嗎?”
有,而且是大大的不對!“大哥,你是太久沒回美國,忘了大媽是什麽脾性嗎?大媽從來就不是個吃素的,聽我媽說,大媽已經跟爸爸達成共識,你要是敢違抗母命拒絕相親,達菲爾集團亞洲區執行長的位置馬上就會不保,爸會用十二道金牌把你調回美國總公司就近看管,此生別想再踏出美國本土一步,這道禁足令将會持續到你娶妻生子為止。”
聞言,戚凡淩媲美千年寒冰層的俊容出現了裂縫。
該死,這絕對是他本年度,不,是這輩子聽到最嚴重的壞消息,根本是世紀大噩耗。
他當然知道母親不是個吃素的,從小他可沒少看她敲打老爸身邊那些莺莺燕燕,只是,手腕使在自己身上跟使在別人身上,感受終究不一樣,更別說還是使在他目前最不感興趣的終身大事上。
一直以來算是過得順風順水的戚凡淩,頭一次嘗到這種進退維谷的滋味,天生的傲氣激起了身體裏的怒氣,讓他臉部肌肉異常緊繃,久久不能平靜。
不行,絕對不能讓老媽打亂他關于達菲爾集團在亞洲區的投資計劃,他可是布局已久,是他對自己的挑戰,絕對不允許有人破壞,就算是老媽也不行。
他定住心神,暗自思忖因應對策。
老話都說禍不單行,一心二用的戚凡淩,剛左轉繞過一個大彎道,一抹陌生身影無預警的竄入視線範圍,在一陣慌亂撲騰後,失去重心,以非常戲劇性的手法,直直落向本該暢行無阻的車道。
他心口一悚,連忙緊急煞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一陣刺耳的嘎吱聲響,因為慣性使然,駕駛座上的他整個人往前傾,胸口首當其沖被安全帶狠狠勒住,差點呼吸不過來,俊美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眼中的怒意更是熾烈。
他擡起頭,看見造成一切混亂的撲騰身影先整個趴在引擎蓋上,接着軟軟地往下滑。
“shit!!”
光是聽見那聲氣急敗壞的咒罵,戚凡琳就能想象他的下颚肌肉有多緊繃,她小心翼翼地探問:“大哥,你還好吧,發生什麽事了?”她好像聽見了煞車聲。
戚凡淩陰沉着臉,俊容看似冷靜,實則暗暗咬牙,兩只眼睛冒出火氣。
“大哥?大哥?”戚凡琳又喚。
他不悅地道:“我處理一下事情,先挂電話,晚點再打給你。”
自行結束通話的戚凡淩關掉引擎,拉起手煞車,一把扯開勒得他胸口發疼的安全帶,打開車門,氣勢剽悍的下了車。
嚴夏映滑下引擎蓋後,一屁股跌坐在柏油路上,雙手撐在身體兩側,雙眼死死的緊閉着,毫無血色的瓜子臉和那頭如瀑般的烏黑秀發形成強烈對比。
她怎麽也沒想到,回到嚴家的第|天,吃着加倍佳棒棒糖悠哉閑逛的她,不過是想把睽違許久的嚴家大豪宅看得更清楚些,卻疏忽了人行道與馬路的高度落差,一腳踩空失去重心跌了下去,連帶的也把自己送進虎口。
嚴夏映吓得渾身發抖冒冷汗,四肢癱軟。
戚凡淩來到車子前方,看到的就是一個不住發抖的人形障礙物,他雙眸銳光盡釋,淩厲至極的射向對方,不斷升騰的怒火好似随時都會把人燒成灰燼。
他可以肯定自己沒撞到她,否則以他的車速,她就算沒有飛個百來尺遠,也不可能這麽剛好落在車輪前方不到十公分的距離。
但她若是別有居心,自然另當別論。
這團瑟瑟發抖、好不可憐的人形障礙物,穿着一襲深色的印花綁帶洋裝,及膝的裙擺因為跌坐的姿勢翻起,露出了……卡通圖案的內褲?!
這算類似于買百送兩粒的另類招待嗎?哼。
戚凡淩黑眸微眯,嘲諷的勾了勾嘴角,冷冷地說:“怕死就不要學人家當什麽助跑姐、撲車妹,戲演完了就下去領便當。”
聽見如此輕蔑的話語,嚴夏映心中的恐懼瞬間冷卻,愠惱油然而生。
現在是怎樣,怕死犯法嗎?她嚴夏映吃飽撐着才去當什麽助跑姐、撲車妹啦!火大的她倏地睜開緊閉的雙眸。“你說什……”
眼前這張不可一世、拽到天堂去的俊容,讓嚴夏映的最後一個字隐沒在驚詫中,她瞠瞪雙眼,直直瞅着他。
怎、怎麽會……是他?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氣焰盡失,徹底虛軟,望着他的眼神又驚又怯,彷佛回到高中時期的她。
他少說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高,很顯然的,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常常健身運動,瞧,他碩實的體格把身上的名牌襯衫繃得好緊,且一如記憶中天生友善缺乏的冷酷形象,他皺着眉,神情森凜,清冷目光十分威儀,散發着渾然天成的貴氣,他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看來漠然無情,下颚線條緊繃剛毅,此刻,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眸,正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狠勁和超乎想象的怒意,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不安地吞了吞口水,恐懼讓身體的防衛機制自發性的啓動,她下意識的想象以前見到他時那樣,匆匆打個招呼塘塞,再迅速溜走。
然而就在她張開口的瞬間,理智回神,她驀然愣住。
不對!
她将所有到了嘴邊的話語全都吞回肚子裏,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搞什麽,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事事委曲求全、只為顧全大局的嚴姝妤了。早在一年前那個令人痛徹心扉的聖誕夜,她就把屬于嚴姝妤的人生賣給了人生販賣店,由朱槿幫自己換了一個全新的人生,徹頭徹尾變成了另一個人。
現在的她叫嚴夏映,是嚴姝妤的小阿姨。
為了複仇,她接收了嚴夏映的人生,包括身份背景、外貌長相、人際關系、能力,她是一個內心黑暗邪惡的複仇者,那些屬于嚴姝妤的真誠反應,根本不應該在嚴夏映身上出現。
她一邊在心裏嚴厲譴責自己的大意,一邊調整心緒并提醒自己,嚴夏映和戚凡淩并不認識,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她甩甩頭,甩掉過去,回到現在,回到眼前。
定了定心神,她用陌生人的角度,看向半生不熟的舊人,一時間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盡管從前的兩人并不熟稔,可是能再次相見,仍不免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在看什麽?好奇心的唆使下,嚴夏映追随着他的視線緩緩向下,映入眼簾的居然是她的卡通內褲?!她的小臉頓時紅如西紅柿。
“大色狼,你在看什麽!”羞窘萬分的她連忙掙紮起身,雙手死死的攏緊裙擺,拒絕春光再次外洩。
可惡的家夥,虧他長得人模人樣,沒想到這麽下流!
戚凡淩将她的窘狀完全看在眼裏,他不但毫無愧色,甚至覺得她的反應太過可笑。
“省省你的自我感覺良好,撇除戀童癖不說,正常男人是不會對卡通內褲産生任何遐想和興趣的,這種戲劇化的反應,在你心裏的小劇場上演就好,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嚴夏映氣惱地将牙齒咬得喀喀作響,随即反唇相稽,“是啊,嘴巴說沒興趣,眼睛倒是挺誠實的,能看一眼是一眼。”她在心裏狂罵他,恨不得把他罵進馬裏亞納海溝,讓他徹底滅頂。
“你确定以你那一目了然的幼稚品味值得我的眼睛纡尊降貴一看再看?要知道,可笑跟可愛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過分擡舉自己只會讓你顯得更愚蠢。”他輕蔑的冷哼。
“你……”嚴夏映的雙頰更加緋紅,氣得全身微微顫抖。
好你個毒舌壞嘴戚凡淩!
戚凡淩悠悠然掏出黑色長夾,兩根長指從夾層裏抽出一張千元大鈔遞向她。
“你幹麽給我錢?”她一臉莫名其妙。
“你徘徊在豪宅小區,不惜冒着受傷甚至死亡的高風險撲向我的車,不就是想趁機敲詐,怎麽,嫌太少?”
嚴夏映狠狠翻了一個大白眼,用他的話堵回去,“聽着,剛才只是一個意外,請停止你自以為是的小劇場。”
看吧,無良的把戲被揭穿了,自然要惱羞成怒兼膨脹一下人格,不過她的出現已經浪費他太多美好的時光,更別說他現在的心情只有一個糟字可以形容,根本沒空聽她廢話。
“趁我心情還沒變得更壞之前,你趕快拿着這一千塊有多遠閃多遠,最好以後看到我的車就繞道走,否則……”
“否則怎樣?”她不遜的擡起精巧的下巴,挑釁的瞪着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現在的她是嚴夏映,但凡嚴姝妤不敢做的事情,她通通敢,包括反擊。
戚凡淩微眯起黑眸,抹開溫文卻又帶着冷意的笑容。“采取法律途徑,告你毀損財物,尋求合理賠償。”
“哈哈哈哈……”嚴夏映大笑幾聲後,倏地斂起笑意,冷冷的瞪着他。“請問戚先生,本小姐我究竟毀損了你的什麽財物?”
他挑高濃眉,意味深遠的看着她。“你知道我姓戚?”
聞言,她驀地一怔。該死,沒事喊他戚先生做啥,這不就在告訴他,她知道他是誰?她在心裏譴責自己無數次後,做了個深呼吸,佯裝自若的迎視他質疑打量的目光。
“知道你姓什麽很難嗎?還是你的姓氏是國防機密?”她擡起纖手朝不遠處一指。
“從前面那個路口左轉過來,這條路上就只有兩戶人家,這棟姓嚴,後面那棟姓戚,你不是跟我姓,自然只能姓戚,像這種腳毛都能想到的答案,也值得你大驚小怪嗎?!”
戚凡淩不悅的皺起眉頭,嚴家人的氣質幾時崩壞至此了?
“我沒看過你,嚴姝妤和你是什麽關系?”
乍聽到以前的名字,嚴夏映的心沒來由的跳了好用力一下,除了心虛、緊張外,還有一股淡淡的哀愁籠罩心口。
她甩甩頭,甩去那股無謂的情緒,吞了吞口水,盡可能平靜地道:“我是姝妤的小阿姨。”
“你确定你沒說錯嗎?嚴姝妤明明就是朵嬌嫩怯懦的溫室小白花,怎麽你卻像……”他欲言又止。
“我怎樣?”
順着他下巴努動的方向看去,嚴夏映只看到一簇茂盛的鹹豐草,再回頭看向他揶揄的笑容,當下了然。
鹹豐草,俗稱恰查某,他這是拿草比她。
“看來戚先生對于植物的知識仍有不足,難道你不知道鹹豐草也是會開白花的嗎?再說,人總不能一直當任人搓圓捏扁的小白花吧,一個不小心,可是會被評告毀損的,你說我能不謹慎點嗎?”話落,她不忘做出直打哆嗦的可憐狀,十足挑釁。
戚凡淩挑眉,眸光深沉的緊瞅着她,先是彈指一響,接着長指勾了勾,示意她上前。
“幹麽?”她微蹙着眉頭,一臉不解的上前,接着突然感覺到頸後被他帶着暖意的掌心扣住,體內一股酥麻不受控制的跟着竄起。
然而她還來不及捕捉,這幾不可辨的悸動就好像輕羽點水,轉瞬間已然無痕。
因為某人用不至于弄痛她的力道,強勢勾過她的腦袋,迫使她彎身側看引擎蓋,所有的粉紅泡泡瞬間灰飛煙滅。
“我的車剛打完蠟不到一個小時就敗在你手裏,要求賠償很合理吧?你應該也不希望辛苦化好妝後,被人拿卸妝油往臉上潑吧?”
嚴夏映很想裝死沒看見,偏偏蠟打得啵兒亮,她趴倒時留下的抹痕,清晰得只怕連指紋都驗得出來。
頸後的大掌微微施力,轉而勾她起身看向柏油路面上兩道長長的煞車痕。
“新換的原廠輪胎,不到一個小時就發生胎紋嚴重磨損,摸着你的良心想想,這是誣告嗎?還有,你害我突然緊急煞車,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驚吓中死亡的細胞,為了急踩煞車意外拉傷的小腿肌……”
“停!”嚴夏映緊急喊卡,偏過頭,不甘示弱的瞪視着他。
“就你有損失嗎?我也有啊!”她将左手翻掌向上。“還我加倍佳棒棒糖。”
見他一臉莫名,她索性善心大發的騰出右手手指,朝那根慘死車輪下的無辜棒棒糖比去。
戚凡淩眼角抽了抽,揚起惡魔的笑。“很好,賠償金額追加一條洗車費,多謝你的提醒。”
有沒有搞錯啊,這也能請求賠償?!
照他這種邏輯,萬一輪胎壓過的是狗大便,難不成他還要申請國賠?呼,天啊,真是夠了,這是個什麽吃人的世界啊,她要崩潰了啦!
“你、你、你……”
她還沒你出一個結論,戚凡淩已經松手,邁開長腿潇灑的回到駕驗座上,他降下車窗,睨着她道:“還沒請教小阿姨的大名?”
“嚴夏映。”她一臉莫名的瞪着他。
“我會請秘書盡快算好賠償金額,将賬單送到府上,屆時還請嚴夏映小姐務必笑納。”話落,他的大掌狠狠按住喇叭,發出長達數秒的噪音。
飽受打擊的嚴夏映被吓得往旁邊一跳。“是想吓死誰啊!”
“閃遠一點吧,人形障礙物。”說完,戚凡淩冷酷的臉龐揚起痞痞的笑容,得意驅車離去,留下氣急敗壞的嚴夏映在原地跳腳。
這個殺千刀的戚凡淩,簡直可惡至極,難怪她以前看到他,不是吓得頻頻發抖,就是有多遠閃多遠,沒想到才一年不見,這家夥進化神速,不只非善類,而且還很混蛋,根本惡魔來着。
瞪着遠去的車身,嚴夏映一口氣奉送了好多“問候”,這才悻悻然的扭頭走回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