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達菲爾酒店大門口下了出租車,嚴夏映開始依照電話中的指令移動。“我到了……對,已經在大廳……向左直走呀,了解……有……”她左右張望一番後又道:“啊,我看到你了!”
她在餐廳一隅看見玉樹臨風,但臉色有些冷,跟本日清晨低溫不相上下的戚凡淩,不過這也沒啥好意外的,他的面癱都快成他的招牌特色了。
她朝他揮揮手,挂掉電話,宛若一只翩然飛舞的羽蝶快步上前。
嚴夏映沒發覺,當她看着戚凡淩的時候,嘴角是勾起的,也沒有意識到,她的心情是輕松而愉悅的,仍自以為是的認定,這樣的輕松感是因為事情正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走。
雖然臉色菜菜的,戚凡淩還是起身幫她拉開椅子,展現紳士的一面。
嚴夏映也沒拒絕,一邊張望四周環境,一邊接受他的服務。
鬧中取靜的座位顯然是特別安排的,一入座,她先是打了個呵欠,雖說不雅,但也不至于粗魯,反倒表現出她不矯飾的真性情,接着,她亮出手腕上的手表,似笑似嗔的邊敲打着表面邊對他發難,“喂,先生,你也好心點,今天是周六欸,早上六點打電話約吃早餐,會不會太不人道了?更別說你的對象還是一個可能宿醉的人。”
瞧,即便是聞名遐迩、美味健康豐盛如達菲爾酒店的早餐吧,這種不人道的時間,人潮還是明顯少了幾成。
“對了,還沒謝謝你昨晚送我回家,沒把我往路邊一丢。”
“別說是人,就算是果皮紙屑,我也不會随手亂丢。”他冷冷地道。
嚴夏映眼角肌肉一抽,沒好氣地道:“是,謝謝Again。”
看她擡手揉了揉兩邊太陽穴,原本氣悶的他,心裏頓時萌生一股不舍,語氣轉為和緩,“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吃顆止痛藥?”
“喲呵,怎麽這麽貼心,連止痛藥都幫我準備好了,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啦?”
戚凡淩沒答腔,由着她揶揄。
她心生古怪,擡陣看了他一眼,襯衫的鈕子一絲不茍的一路扣到喉結處,領帶緊得幾乎沒半點喘息空間,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八個字——西裝筆挺、氣宇軒昂。她不認為自己有重要到需要他這樣盛裝打扮。
“為什麽穿得這麽正式?別跟我說你今天還要上班,還是說你今天跟什麽大人物有約?”
事實上,他是整晚沒睡,腦海裏全是她的身影在搗蛋翻滾不說,一想到她搶走“真愛”,他就郁悶到覺得前途“無亮”,浪費時間是他最不能忍受的,既然睡不着,索性起床更衣,進辦公室工作。
這可是他第一次被一個人、一件事情困擾了整個晚上,只能用工作打發時間,在辦公室裏窩了大半夜後,等不及天亮就打電話找她。
“我今天只約了你見面。”
“這麽說,我是大人物喽!”他的這個說法讓嚴夏映不禁得意了起來,再仔細一看,她發現他眼下有着暗青,忍不住皺眉。“昨晚沒睡好?”
戚凡淩當然不會老實告訴她都是被她所影響,于是轉鋒一轉,再次問道。?“要嗎,止痛藥?”
她搖搖頭。“止痛藥就不用了,倒是醒神的黑咖啡可以先來一杯。這是你的吧?先借我喝一口。”不等他響應,她已經伸手勾過他面前的杯子,拿起來喝了一大口。
“咦,是甜的?”
不會吧,這個男人臉臭得跟黑道圍事分子不相上下,不加糖的黑咖啡才是他的style,沒想到原來是個嗜甜的,而且還很甜!她像是抓到他的小辮子,噙着非常愉悅的笑意。
戚凡淩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清冷的面容出現幾道裂縫。“又沒人叫你喝,等一下,我讓人送杯剛泡好的過來。”
見他伸手要拿回自己的杯子,嚴夏映可不依了,機靈閃過,笑道:“不用,我就愛甜的。”她一邊滿足的啜着甜甜的黑咖啡,一邊用掌心托腮,斜睨着他,揉着笑意的黑眸晶亮亮的。
如果說昨晚盛裝的她充滿華麗感的女人味,現在的她顯露出的則是少女般的嬌甜。
對戚凡淩來說,兩種都有某種程度的殺傷力,矛盾中各有千秋。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摸不透她,也越來越覺得自己太着迷于她身上散發的氣韻。不過,眼下不是沉迷的時候,至少得等他把正經事情談完才行。
喝夠了黑咖啡,嚴夏映接着進攻他面前那一小籃烤得香酥的可頌面包。
戚凡淩也不催促,由着她一口一口吃掉屬于他的早餐。
有些事情越是重要就越要沉着,躁進只會讓對手有機可乘,這是他這些年在商場上競争的心得,再說,他也還沒想到該怎麽向她開口。
這畢竟不像平常做事談生意,利益為上,要他一個大男人跟一個女人開口索求東西,而且還是珠寶,他也有點拉不下臉,需要點時間盤算盤算。
這女人不好搞定,不過她吃東西的樣子還真有趣,像極了小花栗鼠,津津有味的鼓着腮幫子,很可愛……
他忍不住擡起手,撥掉她嘴角殘留的面包屑。
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嚴夏映終于再也招架不住。“喂,再看我要收門票了喔!”他的眸光灼灼發亮,被他那樣看着,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誤入蜘蛛網上的小昆蟲,逃不掉又掙不開,小臉不争氣的發燙。
“這點錢我應該還付得起。”戚凡淩忍不住調笑道,還敢跟他要門票?別忘了,她小姐欠他的賠償金還沒付呢!
“你不想要“真愛”了?”她虛張聲勢的威脅。
他倏地挑眉,語氣一冷,“你知道我今天找你是為了“真愛”?”
這種被看穿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下一秒,他彷佛意識到了什麽,他迎上她的目光,直接挑明了問:“你昨晚一路追着我競标,是故意的?”
她的不否認,證實了他的假設。
該死!戚凡淩這才發覺他根本低估了她,她的城府之深,只怕不下于江湖老千,而他自诩聰明居然還是被耍了,他墨黑的眼眸隐隐閃爍怒意,淩厲的瞅着她。
不讓他有對自己發難的機會,嚴夏映推開剩下的可頌,單刀直入地道:““真愛”可以給你。”
他先是感到驚訝,伴随而來的是極度的困惑與不解。
根據他的了解,雖然這幾年嚴氏集團明顯大不如前,但早年打下的基礎,讓嚴氏集團仍是家底豐厚,兩千萬對他們來說确實算不上什麽大數目,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便就把兩千萬送給不相幹的外人的道理,其他的不說,小氣如林彰宏鐵定會第一個跳出來阻止。
“你沒聽懂嗎?我說“真愛”給你。”嚴夏映望着他,神情認真的再次重複。戚凡淩沒答應也沒拒絕,而是反問道:“不用錢的最貴,說吧,你想從我這邊獲得什麽?”
跌進他黑得發亮的眼眸,她莫名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反複做了幾次深呼吸,才能定住心神。
“跟聰明的人說話就是痛快,省了我不少麻煩。”她說得好聽,可藏在桌面下的雙腳卻不自覺偷偷打顫。
她故作鎮定的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湊上前。
戚凡淩盡管內心不悅,仍傾身靠了過去。他要聽聽看,她到底會說出什麽樣的答案來。
“我想你跟我合作,連手拿下嚴氏集團。”
本因為她身上的淡雅馨香竄入鼻息而有些心猿意馬的他,在聽到她這麽說之後,黑眸猛地瞠大,錯愕的瞅着她。
“不要懷疑,就是你聽到的那樣,說的也是你所知道的那個嚴氏集團。我不需要任何股份或職務,事成之後,你大可以把整個嚴氏集團納入達菲爾集團,由你全權作主,這算是後禮,至于“真愛”,就當做是前金吧。”
戚凡淩飛快的在腦中将她的話重整,她想要把嚴氏集團弄到手,卻不要任何股份職務,還打算整個送給他,包括她昨晚花了兩千萬标下的“真愛”?她瘋了嗎?
“我以為你姓嚴。”
“我是姓嚴沒錯,但這并不沖突。”
“沒有人會想弄垮自家的事業,這麽做對你并沒有好處。”
嚴夏映側眸睐了他一眼,揚起一抹宛若黎明将起之際,薄薄霧色般悠忽的苦盈笑意。
“就利益層面來說,确實如此,但如果我說我要的只是出一口氣呢?現在的嚴氏集團早已不是嚴家人在當家,弄垮嚴氏對我來說或許沒有好處,但也沒有壞處。”
若不是她的眼神還是這麽澄澈無瑕且真誠,他真會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只是,那抹苦澀又是所為何來?他還來不及捉摸清楚,就又消失不見。
“你這麽大費周章,卻不奢望得到任何好處,連股份都不希罕,甚至還想把集團拱手送給我這個外人,這實在不合常理。”戚凡淩是商人沒錯,但不是笨蛋。
“原因很簡單,第一,我以前就沒有,以後沒有也是應該的。”
事實上,她也不能擁有。
朱槿在為她執行交換人生後留下了一張紙條在她手心,要她不能繼承嚴氏集團作為代價,請她務必遵守,否則将會受到懲罰,雖然朱槿沒有清楚說明所謂的懲罰是什麽,但她也沒想過要挑戰,因為能夠完成複仇已經是她最大的滿足,她別無所求。
“第二個原因是什麽?”
“以我的能耐,你覺得我能撐起整個嚴氏集團嗎?”她自嘲的笑了笑。“人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我可不能拿那麽多員工的生計冒險,這點良心我還是有的。”
戚凡淩皺起眉頭,又問:“為什麽是我?”
嚴夏映牽起一抹甜美的笑容,水潤的雙眸閃閃發亮,就在他覺得自己有片刻失神之際,她柔細的嗓音輕揚,“你二十出頭就只身來到臺灣,替達菲爾集團在競争激烈的亞洲市場裏殺出血路,奠定地位,而且你善于投資,光是去年你讓一家岌岌可危、瀕臨倒閉的飲料工廠,搖身一變成為炙手可熱的美顏飲品生産大廠,就讓大家談論不完了,更別說你之前那些臺面上、臺面下琳琅滿目的投資項目,像你這樣一個媒體金童、商業奇才,我找不到第二個。”
“原來你調查過我。”她今天一直在他面前摧毀自己,用一件又一件的新事件,重塑她在他眼前的形象。
“是了解。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戚凡淩頓時有種被她玩弄于股掌間的厭惡感,偏偏始作俑者還面無愧色,真是氣死他了,随即他像是想到什麽,咬着牙又問:“所以你差點被我的車子撞到,故意在我晨跑的時候出現,都是故意安排好的?”
“你當我是李棠華特技團還是搞電影動作特效的?差點被你開車撞到真的是意外,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吓壞了,想到我差點就要被你那原廠輪胎給輾了,最後落得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悲慘下場,我恨不得天天紮你小人。”
不知怎地,看她說得這麽咬牙切齒,他竟有種想笑的沖動。
“不過,在你晨跑的時候出現,是故意的……”
聞言,戚凡淩原本稍稍消散的怒火再度飙升。“你這樣處心積慮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找不到機會認識你嘛!”
“你就不能痛痛快快的走到我面前說你要認識我嗎?”
“我沒痛痛快快走到你面前說要認識你都被你欺負得那麽慘了,我要是真的那麽做,你不把我吃幹抹淨才怪!”她邊說邊氣憤的伸手橫過桌面,用力戳着他的腦膛。
他還有臉說,她可沒忘記他對她做過什麽失禮的舉動呢!她現在可是嚴夏映,未婚欸,他抓着她的後腦杓就亂吻一通,算什麽嘛!
戚凡淩順勢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的手又細又軟,好似握住一團棉花,只是棉花沒有溫度,他掌心裏的小手,剛握着時稍嫌冰涼,握久了則是溫潤。
“不會那麽快。”他低聲說。沒确定雙方感情之前,他不會貿然那樣做。
嚴夏映一時反應不過來,傻氣地問:“什麽不會那麽快?”
“你聽錯了吧,我是說你活該。”
“什麽?”居然說她活該?!要不是衆目睽睽,他……他死定啦!
他也沒說錯啊,誰教她懷着這麽多不良心思接近他,他不過是回以顏色罷了,況且比起她昨晚的行為,那個吻不過是蠅頭小利。
“你真的天天在紮我的小人?”戚凡淩跳Tone的問。
“還沒,要是把你給紮壞了,我去哪裏再找一個跟你一樣厲害的人合作?我不是舍不得,我要等到最後再一次下毒手。”
“所以我該慶幸自己還有那麽一點用處?”他自我調侃道。
還知道開自己玩笑,那就是不生氣喽?嚴夏映松了一口氣,接着彎起嘴角,跟着他笑了笑。
“現在就笑會不會太早?”
她對他能力的肯定,确實讓稍早之前幾番受挫的大男人自尊心稍稍好過些,不過他可還沒答應要跟她合作,她現在就提前高興,不怕最後合作破局希望落空?
“所以我得拿出點東西來證明我的誠意,看能不能早點說服你。”
嚴夏映正想要動手,愕然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被他親昵的緊緊握住,小臉更是不争氣的紅了。
“你、你放開我啦!”
好不容易掙脫,她拚命的甩,想要甩掉他留在她手上的熾熱、力道,卻甩不掉他握住她時的觸感。
反複深呼吸,她定定心神,接着低頭打開随身包包,從夾層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輕巧的放到他面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笑納。對了,還要謝謝你的早餐,但是,敢亂握我的手,你給我記住!”
“我很期待你的報複。”
嚴夏映眯起雙眸,故作兇狠的伸手朝自己的脖子一抹,接着推開椅子站起身。
“考慮好了就給我答複,別讓我等太久。”說完,她不再看他,轉身優雅的離開,然而一遠離他的視線,她立刻變回俗辣,活像只夾着尾巴逃跑的狗。
她那孩子氣的警告方式,讓戚凡淩不禁莞爾,可當他低頭看向她擺在桌面上的牛皮紙袋時,笑容隐斂,取而代之的是嚴肅,一股難以形容的詭異在他心口徘徊,讓他很是猶豫。
他足足看了半分鐘之久,可惡,這個女人又再一次挑戰他對時間的底線。
最後戚凡淩選擇投降,伸手取來,打開牛皮紙袋抽出裏頭的文件,他不過看了一眼,原本沉穩的臉色立即出現裂縫,眼眸深處閃過一抹震驚,盡管他很快又恢複平靜,但留下的餘威像漣漪,在他心口不斷的震蕩。
她怎麽會有這個?她真實的身份到底是什麽?一個看似養在深閨涉世未深的女人,到底是透過什麽管道取得這樣的機密文件?
想到她可能用最笨的方式讓自己自曝險境,戚凡淩的心倏地一緊,他二話不說拿出手機聯系助理,“Kris,立刻幫我調查嚴夏映這個人。”
喜歡她是一回事,但該确認的還是得确認,比如嚴夏映這個身份的真假。
就像她說的,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即便他答應跟她合作,也必須先搞清楚合作對象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或許搞清楚她的背景來歷,他會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的理由。
戚凡淩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淡漠地收妥文件,迅速起身去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