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怎麽了

黑漆漆的實驗室裏,有消毒水的味道。

鄭言背後是冰涼的牆壁,前面是時正高大身軀,緊緊貼着她。

她看不清時正的臉,但是,憑着時正身上的味道以及他微弱的呼吸聲,她能夠非常肯定,靠在她身上的人,是時正。

他似乎十分疲憊。

毛茸茸的頭發貼着她的耳垂,有點癢。

從把她拉進來開始,他就這樣,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艱難地喘着氣,又不說話。

實驗室裏,靜悄悄的,只聽得到牆上的鐘,滴答滴答地在走。

鄭言不敢動,胸口卻劇烈地起伏着。

她可以聽到,她和時正的心跳聲,是錯開的,但都很有力,一下一下,撞擊着胸腔。

兩個人一直保持這樣的姿勢。

時正一語不發,鄭言也不敢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鄭言終于擡起手,輕輕拍了拍時正的後背,怕吵到他似的,用十分微弱的聲音問道:“時正,你怎麽了?”

這是鄭言第一次知道,時正也有這樣的一面。

他似乎很累,很倦,随時會倒下。

她有點心疼。

時正半天沒有說話,依舊安安靜靜地靠着她的肩膀,像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浮木。

鄭言心想,罷了,不說就不說吧,能這樣安安靜靜的陪着他,就已經萬幸。

她不知道,如果她沒來找他,他會怎麽樣?

這樣一想,鼻子有些酸酸的。

“讓我靠一會兒。”

時正大概察覺了鄭言的情緒,以為是自己吓到她了,終于開口,帶着孱弱的聲音,更加證明,他确實有事。

鄭言聽話,果然不發出聲音,讓他好好休息一會兒。

大約過去半小時,鄭言聽到遠處的鈴聲,那是晚上第二節課下課的鈴聲。

八點半了。

時正似乎是睡着了,呼吸漸漸沉下來。

鄭言鼓起勇氣,擡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胳膊,很涼。

剛順着手臂,摸到他手腕,時正忽然反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幾乎是警告:“別動,會癢。”

鄭言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吓到,倒吸了一口氣。

原來他沒睡着呀。

時正捏着鄭言的手腕,忽的就想起白天馬袁傑捉住她手腕的樣子,不自覺地就加深了手上的力道,捏得鄭言有點疼。

“時正,你弄疼我了。”她小聲提醒他。

時正這才慢慢放松她的手腕,頭也終于離開她的肩膀。

屋子裏黑漆漆的,映着外面一點一點燈光,他可以看到鄭言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

他就這麽愣愣地看着鄭言,又沒有動的意思。

鄭言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也只好擡着頭,看着他。

她總覺得,今天的時正,有點不一樣。

大約是被他盯得緊了,鄭言緊張起來。

男女之間的氛圍,是很微妙的。

即使鄭言再粗線條,也不得不猜測,時正對她,是不是有點不一樣了。

這本來應該是讓她最興奮的事,可是,現在,她好像,有點不知所措。

想問他,時正,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了?

今天似乎不是個好時候,她問不出口。

鄭言咽咽口水,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我……我去開燈?”她試圖轉移注意力。

她想了很久,黑暗容易讓人迷失,這時候,可能只需要一點光,就能打破這些幻覺。

說着,她已經要掙脫時正的禁锢,伸手去碰開關。

時正卻先她一步,用手掌,把開關蓋起來了,幾乎是抗拒的:“不要……不要開燈。”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現在虛弱蒼白的樣子。

鄭言點點頭。

時正放心下來。

鄭言一直很乖,他完全信任她。

他轉身,忽然靠着牆坐下來,一條腿曲着,一只手搭在膝蓋上,調整呼吸。

鄭言也沿着牆壁,挨着他,慢慢坐下來。

屋子裏又是一片寂靜。

鄭言有點擔心。

她抱着雙膝,乖巧地陪着他,看他舒服多了,才緩緩開口:“時正,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啊?”

時正愣了一下,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只好順着她的話,扯了個謊: “嗯,好像有點感冒。”

“那我們出去吧。實驗室有點冷。”

時正沉思半晌:“再等會兒。”

他想再呆會兒。

鄭言沒有堅持,靜靜地陪着他。

實驗室外,忽然響起雨打梧桐葉的聲音。

這是九月的最後一場雨。

帶着初秋的雨獨有的涼意。

雨滴混着橘黃的燈光,下得很急。

和屋內不急不躁的兩人,截然相反。

鄭言覺得很舒服。

她追着時正那麽多個四季,還是第一次,和他一起這麽閑适地聽着雨聲。

仿佛一切都靜止了,獨獨只有那雨聲,像極了一首秋天的樂章。

就在鄭言沉浸其中的時候,實驗室外,響起一陣鑰匙抖動的聲音。

鄭言屏息聽着,以為是保安,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

時正用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不要出聲。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又不開燈,在實驗室裏,多少會讓人誤會。

鄭言眨眨眼睛,和時正四目相對,全神貫注聽着外面的動靜。

有點刺激……

結果,不是保安。那腳步聲,離實驗室越來越遠。

鄭言大松一口氣,撫了撫胸,忽然又聽到外面有說話聲。

她仔細辨認。

是方俊西的聲音。

鄭言好奇地聽着,時正卻閉目養神,好像還在休整。

……

門外。

“都跟到這裏了,不出來嗎?”方俊西立在窗前,話是朝着一個拐角說的。

倪鳳凰見自己行蹤被發現,只好慢吞吞走出來,嘴上還要逞強:“我不是跟你來的。我就是好奇,來參觀一下。”

方俊西手插在口袋裏,目光深邃,望着倪鳳凰。

倪鳳凰不敢看他眼睛,心中已是萬般悔恨。

早知道這樣,剛才就不跟過來了。

她本來沒想跟來的,只是,剛才在食堂看到方俊西和一個女生說笑着進的醫學樓,腳跟不聽使喚似的,就偷偷摸摸跟進來了。

以為自己藏的很好,還是被他發現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倪鳳凰和方俊西,就站在窗邊,兩人就隔着兩扇窗的距離。

方俊西嘆口氣,剛想扔下倪鳳凰,轉身回實驗室,餘光瞟見窗臺上,有一只蝸牛在蠕動。

他忽然一個快步,走近倪鳳凰,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倪鳳凰的眼睛。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讓倪鳳凰有點暈頭轉向:“怎麽了?”

“別睜開,有你最怕的東西。”

倪鳳凰微微一抖,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兩下,蹭着方俊西的掌心,癢癢的。

“好了嗎?”她問。

方俊西本應該放開他那只手了,大約她身上的味道太好聞,有些熟悉,竟半天沒有移開手。

“還沒。”

半晌。

她又問:“好了嗎?”

“蝸牛有爬着麽快的嗎?”

倪鳳凰當真,依舊站在那裏,絲毫不敢動。

“還沒好嗎?”

方俊西看她傻兮兮的樣子,終于還是不忍心繼續逗她玩,輕笑一聲。

倪鳳凰忽然意識到什麽,将他的手拍開。

哪有什麽蝸牛。

氣得嘟起嘴來:“你騙我。”

方俊西覺得她生氣的樣子,還跟從前一樣,很可人。

“沒有。”他随口說。

想了想,又覺得不妥:“前面沒騙你,真有蝸牛。”

倪鳳凰不去辨他話裏的真假,動動嘴唇,又沒說什麽。

兩人忽然有些尴尬。

方俊西大約是想到了什麽,臉忽然沉下來,冷冷出聲:“你來科大上學,你爸倒是舍得讓你來了。”

倪鳳凰覺得他莫名其妙:“你明知道不是那樣的,為什麽一定要這麽跟我說話。莫名其妙的。惹你的又不是我。”

倪鳳凰覺得很氣,他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地來責難她。

想起當初畢業的時候,說好要一起填志願的,他偏偏填了一個,她完全考不上的科大,這分明是要跟她決裂。

忽然滿腹委屈,眼淚汪汪地責問方俊西:“可是,你又好到哪裏去?你當初連聲再見都沒跟我說啊。”

看她眼裏泛起淚光,方俊西又不忍心起來,站着沒說話,就這麽盯着她。

倪鳳凰也不想說下去了,本來被他發現自己跟蹤他的事兒,就挺丢面子的,兩人一開口,又是責難對方,實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于是,手一甩,轉身要走。

方俊西一把拉住她:“你幹什麽?”

“不用你管。”

方俊西看看外面的雨,皺皺眉:“外面這麽大雨,我送你回去。”

“誰要你送。”

“別倔。”

倪鳳凰撇撇嘴,沒再說什麽,随他去。

……

鄭言在實驗室裏,聽得一清二楚。

怎麽也沒想到,鳳凰和方師兄,居然……

是那種關系?

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時正倒是平靜如水。

她轉頭跟時正确認:“方師兄和鳳凰……”

時正閉着眼睛,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你早看出來了?”

時正瞥她一眼,無奈搖頭。

鄭言一個人,在那裏消化這個驚天消息。

……

門外忽然又響起一陣腳步聲,這回,徹底是保安來鎖門了。

鄭言一顆心提起來,轉頭,壓低聲音問時正:“怎麽辦?”

時正沒有聽清,半傾過頭來,想聽清她在講什麽。

鄭言正好湊近時正,嘴唇,微微地擦過時正的臉龐。

鄭言像觸電一樣,立馬回到原來的位置,坐正,胸口劇烈起伏起來。

時正也有點懵,喉結微微動了一下。

臉上,似乎還殘留着她嘴唇的溫度。

原來,她的唇,這麽軟。

鄭言紅着臉,不敢說話。

半天。

兩人都沒有再提這件事,仿佛剛才那一瞬間,是臆想出來的,可剛才那一瞬間,偏偏又那麽真實,因為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提醒他們,剛才那刺激的一刻,确實發生了。

鄭言有點擔心,終于忍不住問時正:“怎麽辦?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

時正調整好了情緒,淡淡地回了她一個“嗯”。

“啊?”鄭言吓得打了個嗝,“沒別的辦法了嗎?”

“沒有。”

“那我們豈不是要一起過夜???”鄭言說完,又覺得不妥,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

時正忍不住笑了一聲,沒說什麽。

鄭言後悔死了。

跟時正的淡定比起來,顯然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

一張臉,早就燒透了,低着頭,抿着嘴,手裏絞着衣服,這回,是徹底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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