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生氣了
一行人, 浩浩蕩蕩去農家樂。
三輛車,奔馳在柏油路上, 從車內望去,樹木已不似盛夏時蔥綠,半青半黃,兩邊的山間,有白色的小瀑布, 挂在山壁上, 涓涓而下。
鄭言坐在時正的車上, 心情舒暢,伸了個懶腰,從包裏拿出零食來, 都是些蜜餞牛肉幹之類的。
“時正, 你吃嗎?”她剝了一個牛肉幹的包裝紙,遞給時正。
時正握着方向盤, 快速地轉頭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會兒, 探頭, 輕啓皓齒,咬上那牛肉幹。
“好不好吃?”她彎着眉毛問。
“嗯。”時正嚼着牛肉幹, 吃不出什麽味兒, 倒是鼻尖,似乎還有她手上護手霜的味道,玫瑰味兒的。
鄭言吃着零食, 眼睛是不是瞟一瞟時正,心裏猶豫,要不要跟時正确認一下。
她最近發現一個事兒。
那晚她叫了時正以後,時正對她的态度……似乎溫柔了許多。
至少……沒有再拒她于千裏之外。
比如,以前她給他買早飯,他都斷然拒絕,現在,至少會跟她說,他不吃什麽,鄭言就會避開雷區,随便給他買,他倒也吃。
她給他發微博上的段子,也不會再石沉大海,他多少會回個“嗯”什麽的。
像現在這樣,她剛才只是試着問他要不要吃,其實心裏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打算,他卻出乎意料地吃了。
鄭言拆了包薯片,在旁邊一邊吃,一邊假裝随意地問:“時正……你對我……有沒有一點不一樣了?”
問完,她感覺自己心跳一滞,掌心有點微微出汗。
時正也被她問得一懵,仍目視前方,思考着要怎麽回答她。
安陽忽然從前面跟他招手,讓他停車。他一個緊急剎車,車子,穩穩停在了路邊。
原來,前面發生了追尾,
安陽下車過來敲他們的窗:“下車等會兒吧。一時半會兒過不去了。”
時正和鄭言從車上下來。
安陽正在開後備箱,時正跟上去幫忙。
鄭言這時候才發現,安陽的副駕駛上坐着一個女生,長得很小巧,臉也是圓圓的,鼻子很挺,笑起來的時候,還有酒窩。
只是……她好像行動不方便。
鄭言當時不知道,那是安淩,安陽的姐姐,比時正和安陽大三歲。
時正和安陽一起把輪椅從後備箱裏拿出來,安陽從副駕駛上把安淩抱下來,輕輕地放到輪椅上,時正立在一邊,拿了毯子,蓋在安淩的腿上。
安淩擡着頭,目光溫柔,跟時正随便聊着,問他學習忙不忙等等。
時正難得地,耐心地,跟安淩聊了很久,時不時還替安淩把毯子扯好,給她拿水,拿紙巾。
鄭言在一邊,看得發愣,時正從來沒對哪個女孩子這麽好,霍冰清也好,其他人也還,都沒有。
安淩是誰,她不知道。
可是,時正對安淩的與衆不同,鄭言都看在了眼裏。
山間吹來一陣風,有點冷,她想去拿一件開衫,但是車門關着,她又不想打擾他們。
于是,一個人,蹲下來,倚着車門,在那裏玩游戲。
偶爾擡頭,看見時正和安淩,還在說說笑笑的。
鄭言有點難受,從包裏,拿出一根小黃瓜來,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前面的交通事故總算處理完畢,在路邊休息的人,都陸陸續續地上車,車流又緩緩流動起來。
時正走回自己的車子,沒看到鄭言,繞到另一邊去,才發現,她一個人落寞地蹲在那裏。
“鄭言。”他叫她。
鄭言不想理他,也不說話,就一個人默默站起來,拉開車門,默不作聲,坐進副駕駛。
時正皺皺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等到了車上,鄭言還是不說話,一直低着頭玩手機,也不跟他鬧了。
時正舔舔有點幹裂的嘴唇,眼神飄忽,壓着嗓子問:“鄭言,你……怎麽了?”
鄭言吸吸鼻子,沒答話。
時正基本可以斷定,鄭言肯定有事。
她……很少不理他的。
時正心裏像有一撮毛在撓着他,煩悶的很,連喘氣都有點變粗了。
明明剛才還好好的,這會兒怎麽……
他索性打了一下方向盤,把車開到一邊,轉過來,看着鄭言,平靜中帶着一絲慌張,問:“你怎麽了?”
他問了兩遍了。
鄭言終于還是擡起頭來,眼眶紅紅的,對上他的視線,大約心情也調整的差不多了,撇撇嘴:“沒事,暈車。”
時正知道她在說謊,但是她不想說的話,他也就不多問,重新發動引擎,追上安陽他們。
……
農家樂的山莊,藏得夠深,一路拐了十幾道彎,才到了那裏。
那是一棟樸素的院子,院子前面是湖,湖上是一座透明的玻璃棧橋,直通對面的巍峨的山。
山莊的主人,老趙,早早地替他們搭上燒烤的架子,食材也都準備好了。,放在院子裏。
來的都是安陽的朋友,其中有幾個,燒烤技術精湛,烤的雞翅,羊肉串看着很美味。
大家優先照顧安淩,烤好的,都先給她送。
鄭言自己一個人,占着一個爐子,一邊烤一邊吃。
不管怎麽樣,餓着自己,總是不劃算的。
鄭言有一項技能,就是,不會虧待自己。
安陽時正一群人,在那裏玩桌游,鄭言也不想打擾他們,就自己去玩,和主人家的黃狗玩,喂黃狗吃肉。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安陽安排了,去湖對面的cs基地玩。
安淩中午是要睡覺的,是不跟大家一起玩的。
鄭言本來不想去,可是一個人在這裏,也無聊的很。
如果去的話,意味着,要走過那條長長的玻璃棧橋……
她退縮起來。
她不恐高,但是怕水,從小就怕。
大部隊都走到棧橋中間了,鄭言一個人,在入口處,腳像生了鏽,挪不動。
時正走出幾步,才發現,鄭言一直沒動,而且臉色煞白。
算了,她不去了。
鄭言正欲返回的時候,時正叫了她一聲。
時正氣定神閑地折回來,朝她伸出手來,讓她拉。
鄭言還在怄氣,不想拉。
時正眉一皺,索性就又走了幾步,強行拉過她的手來,低聲問她:“很怕嗎?”
他聲音很輕,可就是這樣又輕又細的聲音,還是悄無聲息地侵入她的心脾,叫她崩潰。
時正了解鄭言,平時嘻嘻哈哈的一個人,偶爾也喜歡逞強,只是不知道,她今天心情為何這麽低落。
鄭言的手,被時正緊緊拉着,心情卻一點也不好。
他怎麽可以這樣。
他明明也可以像個大男孩一樣,跟人有說有笑的。
可是,這一面,從來沒在她面前展示過。
說到底,他就是不喜歡自己罷了。
鄭言大多數時候神經大條,但是敏銳起來,一點不輸偵探。
可眼下,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是先把這座橋走完。
鄭言幾乎是閉着眼睛,只留一條縫,隐隐約約看前面的路。
這座橋,像走不完似的。
終于走到對岸的時候,她的腿還在發軟,她一下橋,就立馬甩開了時正的手,害得時正有點措手不及,一只手還停在半空中。
鄭言去換衣服。
安陽分配人員,本打算把時正和鄭言分一組的,結果,鄭言主動提出,想換到安陽那一組。
時正當時正在帶頭盔,手也頓了一下。
明顯感到,她今天在怄氣。
……
游戲開始後,鄭言埋伏在一處,等着人來打,半天等不到一個人,正得意地一屁股坐下,一道影子忽然遮住了她的視線。
是時正。
鄭言第一反應是舉起槍來,對準時正。
時正也沒躲,就這麽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鄭言越想越氣。
壞人壞人,他真是壞透了。
無處發洩,拿起那槍,對着時正一陣亂掃,時正還是不躲。
知道她今天不開心,随她去吧。
鄭言大概是打累了,扔下槍,又一個人坐在那裏。
時正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動動嘴唇:“現在可以告訴我,你怎麽了嗎?”
鄭言才不想說呢。
她才不想承認,時正對安淩很特別呢,顯得她很小氣似的。
鄭言不回答,站起來,氣呼呼地說:“你死了,我要走了。”
她拿着槍要走,時正不動,擋着她的路。
鄭言也不執着。
哼,這麽多路,她換一條就是,轉身,走了另一條路。
見時正沒跟上來,心裏又有點失落,一個沒注意,腳下一滑,“啊”一聲,一頭栽進旁邊的水潭裏。
水灌進她的耳朵裏,她說不出話來。
恐懼,冰涼,讓她幾乎喪失了意識,她連掙紮都忘記了。
“不要……奶奶……不要……”
現實和意識深處的恐懼融在一起,她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過去。
涼,水很涼,身體也很涼。
她想,她肯定是死了。
……
時正跳下水,把鄭言抱上岸的時候,她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鄭言,鄭言。”他拍打着她的臉,可是,她一點知覺都沒有。
“鄭言,你別吓我,鄭言。”他急得要瘋,聲音裏滿是哽咽。
他幾乎是顫抖着,給她做複蘇,給她做人工呼吸。
她總算嗆了口水,睜開迷茫的眼睛,望着他,氣若游絲:“阿正,我夢到我死了。”
時正吻了吻她濕漉漉的頭發,緊緊抱着她,幾乎要落淚,他也以為,她就這麽丢下他了:“沒有,不會的……”
時正抱起鄭言,一步一步地走回農莊。
鄭言縮在時正的懷裏,雙手抱着他的脖子,耳朵邊是他砰砰的心跳,心裏的恐懼,慢慢地散去。
……
鄭言着了涼,發燒了,時正送她去當地的小醫院。
她還記得,落水前,還在跟他怄氣的。
護士姐姐給她換鹽水,滿臉羨慕地說:“小姑娘,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在這守了你一天一夜,我看他,都快急哭了。”
鄭言嘿嘿一笑,心想,男朋友個鬼影都沒有。
時正給她送衣服來,鄭言手上還吊着鹽水,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要喝水嗎?”
她不說話,搖搖頭。
“那吃橙子嗎?”
她還是不說話,搖搖頭。
時正猶豫半天,終于從身後拿出那個發帶來——發帶他一直帶着,又一直沒給她。
“給我的嗎?”鄭言看到發帶,終于沒崩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嗯。”
鄭言仗着自己是病人,得寸進尺:“那你給我戴上,好不好?”
時正難得答應得爽快,“嗯”了一聲,就拆了發帶給她戴。
鄭言從病床上坐起來,薄薄的身子,套在寬大肥碩的病號服裏,仿佛一捏就會碎。
時正心裏一酸,坐到她身後,撩了撩她耳邊的頭發,笨拙地給她戴上發帶。
“好了嗎?”她問。
“等等。”他有點緊張,不太會打那個結。
“我包裏有鏡子。”她有點迫不及待了。
時正給她戴好,伸手拿過她的包,從裏面掏出鏡子來。
那是一條粉色的發帶,鄭言戴着,很可愛。
“你什麽時候買的?”她摸了摸發帶,眼裏抑制不住的喜歡。
時正想了幾秒,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真話。
這時——
“咳咳。”安陽不識趣地出現在病房門口,“我沒打擾你們吧?”
鄭言先愣一下,忽的臉紅起來,溜進被子裏,不說話。
時正也不說話,假裝從容地從床上下來,坐到凳子上。
假模假樣假正經。
安陽也不戳破他們。
“老趙熬的湯。”安陽把保溫盒放到桌子上,朝那兩人眨眨眼睛,哼着小調出了病房。
安陽走後,鄭言才從被窩裏,擡起頭來,時正也正好看着她。
“喝湯嗎?”他問。
“嗯。”她點點頭。
……
鄭言喝完湯,睡下後,時正一個人,去醫院的花園裏坐了一會兒,盯着手機屏幕看了很久。
猶豫再三,終于,撥通了一個電話。
“晴姐,是我,時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