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香浮動月黃昏
晚飯結束，大家都還沉浸在各自的情緒裏，也沒有像通常的聚餐之後那樣，進行其他的娛樂活動。
王工和徐主任因為心情激動，喝得有點過，就由幾位工程師送着回家。走之前，王工還不忘囑咐唐辰凡，要她帶着幾位師兄逛逛，看看M市的夜景。
唐辰凡本來想着吃晚飯時間不太晚，還可以回家去，可是現在這樣一來，估計今天晚上是只有住在宿舍了。
“孟師兄，周師兄，陳師兄，你們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呢？”唐辰凡問道。
“我們過來這邊沒幾天，辰凡，你決定吧，大家一起散散步，吹吹春天的微風也挺好的。”孟徹說道
“那我們去河對岸的廣場上走走吧，距離不是特別遠，又是M市三大廣場之一，這個時候過去，可以看小孩在草坪上玩耍，年輕人三五一群聊着天，老人跳着廣場舞，還有擺着小攤交流小古玩這些東西的路人，整個廣場帶來的都是最真實的人間煙火。”
“好啊，好啊，小師妹，前面帶路，我們走！”陳穆平常就是個活躍分子，現在喝了點酒，就更甚。
唐辰凡看了看另外的兩個人，孟徹朝她點了點頭。周文培則是直接拉着陳穆，示意唐辰凡可以不理這個人，直接出發。
于是，四個人，朝着廣場行進。
“孟師兄，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唐辰凡本不是個多話和好奇心重的人，可剛剛王工和孟徹的話讓她隐藏在心裏深處的火苗又蠢蠢欲動起來，她想知道是什麽驅動了眼前這個能力相貌都出色的人義無反顧的選擇這個行業，而不是選擇日進鬥金的金融，也不是權力加身的政界。或許更确切的說，她想給自己找一個心裏的安慰，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或許這個世界上真的不止她一個人是出于理想選擇這個行業，這個社會也并非人人都唯利是圖。
“辰凡，我說過的，我們是朋友，有什麽想說的，直接說就好。”
“孟師兄，是什麽讓你認定核物理是你一生的事業，是什麽讓你能夠一直堅持呢？”
“信仰和理想。”
孟徹看着遠處的天空，緩緩說出這兩個詞，神色平靜如水，語氣卻堅定有力。
“理想”
唐辰凡喃喃的重複着這個詞，似乎也想起了些什麽，又似乎在回味什麽。
“也許這個詞聽起來很空洞，但真正有自己信仰和理想的人一直都知道它們有多麽強大的力量。”孟徹頓了頓，繼續說着。
“我初中的時候讀過一本書，講兩彈一星的，裏面的一句話讓我從讀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忘記過。”
“什麽話？”
“中國的一個兩彈一星抵得上十個諾貝爾獎。”
看着三雙盯着自己格外專注的眼睛，孟徹淡淡的笑着，接着開口。
“從那之後，我又看了一些這個領域的書，錢學森、郭永懷、鄧稼先、錢三強，王淦昌，還有好多好多的名字，他們讓我懂得了什麽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情懷，它是那樣忠誠、純粹，讓人心甘情願以身相報。諾貝爾獎對于個人榮譽确實舉足輕重，但兩彈一星對國家和民族的貢獻卻是無法估量的。毫不誇張地說，沒有這一代忍辱負重的科學家，就沒有支撐我們挺起來的脊梁，他們，值得我們永遠銘記和懷念。”
不是慷慨激昂的號召，低低沉沉的聲音說出這一段話卻有着特別的蠱惑人心的力量。
“從那時起，我就對這個領域有了一種向往，我也想要做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能為國家命運做出自己努力的人，能實現盛世中華諾言的人，在這個過程裏面我接受到的熏陶會讓我一直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也讓我有機會去繼續傳承一些東西···”
黑夜裏，說着話的他，雙眼睛顯得格外明亮清澈，炯炯有神。
孟徹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到了嘴邊的一些話還是忍了回去。
而此刻的唐辰凡聽着孟徹的話，看着他的眼神，心裏很感慨。這些也一直是她的理想，是她願意為之奮鬥一生的東西。她還記得當時自己看神舟九號和天宮一號對接工程直播的時候，白岩松問一個科技工作者在這個領域現在最需要的品質和人才是什麽時，那個工作人員的回答也是這個詞：傳承。
真好，他是因為和自己同樣的原因才選擇這條路，真好，當自己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的時候，還可以看見志同道合的同胞實現了他們自己的理想。她可以理直氣壯的向那些質疑的人們說你們看，是有人不一樣的，是有人有赤子之心的。
“是傳承一種精神嗎？它包含執着，忠誠，純粹，這種精神的繼承可以連接起過去，現在和未來。”
唐辰凡面對着孟徹問到，這也是她為數不多的會主動和別人交談中的一次。
“是這樣的，也唯有這樣，才可以讓我們的國家平等自信的屹立于東方，讓我們的每一代國人挺直了脊梁生活。”
孟徹并沒有因唐辰凡的這段話而表現出吃驚，相反，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和親切感。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當時老大會給我說那些話，如果沒有那些話，也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這麽些天，這是第一次陳穆沒有咋咋呼呼，也許有一部分酒精的緣故，但這确實是陳穆第一次真正了解到了孟徹的初衷。
然後，唐辰凡在陳穆和周文培的講述中知道了他們三人間的故事。
陳穆和周文培是物理系同一屆的同學，他們研一剛進教研室的時候，孟徹已經馬上研三畢業了，三個人是同一個導師。
孟徹的名字他們兩個早有耳聞，從學校開大會時領導的口中，從上課時老師的口中，從本科師兄師姐的口中，還有從各種女生的口中。他們所知道的孟徹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物，每年一個科技立項，每年國家級競賽第一名，國家獎學金獲得者，全國優秀大學生，學校學院的各種榮譽拿到手軟。但是本人沒有一點架子，為人謙遜，溫文爾雅，相貌和能力一樣出色。
陳穆和周文培研一來到教研室之後，除了每次大的任務分配和驗收的時候是導師親自處理，很大一部分時候都是孟徹帶領他們進行工作，雖然孟徹當時也還只是一個研三的學生，但能力已經不遜色于實驗室的其他博士了。
陳穆和周文培都是屬于聰明的人，但兩個人又有所不同。陳穆是高調型的聰明，人靈活，領悟能力強，平時雖然花在學習上的時間不多，但效率卻極其高，就是做起事來不夠穩重，很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包括讀研這件事他也并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無所謂喜不喜歡這個專業，就想着可以在學校再玩幾年，還能有更高的文憑。
而周文培是低調型的聰明，不像陳穆那樣外露自己的能力，他有自己的理想和堅持，除了踢踢足球之外，其餘時間幾乎都在實驗室或者教研室，做實驗，分析數據，整理文獻，偶爾也看看人物傳記，詩詞歌賦來陶冶情操。
孟徹自從帶他們兩個以來，就很欣賞他們身上的悟性，就是陳穆的性子還需要一個契機來打磨，直到那次實驗。
那也是一次與粒子加速器有關的實驗，因為陳穆的大意，差點造成洩漏事故，雖然學校實驗用的粒子源活度不是特別大，大家也都穿有防護服，可一旦洩漏，也會對周圍人員造成嚴重危害，要不是在一旁的孟徹眼疾手快，冷靜處理，後果将不堪設想。
事後孟徹并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說：“我勸你還是換一個研究領域吧，因為從事和核物理相關的職業需要很強的責任心和很踏實的工作态度，恰恰這兩樣你都不具備。你去實驗室比不去還讓人緊張，這樣下去，就算畢業了，那也是對社會和國家極大的不負責任，你還是自己退出吧，雖然是會耽誤你的時間，但也比将來坐牢強，這樣對你，對我，對學校都是解脫。我不想發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孟徹的話，叫醒了陳穆，也讓周文培深深震撼。那一刻的他們清晰的感受到這個神話般存在的人物是真的名副其實，不同凡響。
最後的最後陳穆還是留下來了，他和周文培兩人是真心佩服這個人了，并以他為榜樣。後來孟徹碩士畢業，去了德國繼續深造，也還是和他們大家一直保持聯系，獲得博士學位後的他因為德國那邊學校一個項目的需要，曾經回到C大待過幾個月時間，剛好也就是唐辰凡進入大學的那段時間，而這時的陳穆和周文培剛好研三快畢業，正在準備留學資料。
之後兩人去了美國讀博，一個在哥倫比亞大學，一個去了卡耐基梅隆。
四年之後陳穆和周文培畢業回國，三個人又聚到了一起，依舊是在孟徹的帶領下工作，默契卻比幾年前好了不知多少倍，三個人是同事，更是兄弟。
唐辰凡聽着這娓娓道來的故事，這樣的兄弟情是她所向往的，志同道合，惺惺相惜。骨子裏有着豪邁情懷的她一直很喜歡兄弟這個詞，因為比起知己或者朋友，它包含了更多的肝膽和血性。
走在大橋上，河風吹過，加之晚飯時他們都喝了酒，讓春意裏夾着了一絲涼意，陳穆裹了裹衣服，一步一步往前走，也沒再笑嘻嘻的東拉西扯，夜色中，唐辰凡聽到陳穆哼着歌，仔細一聽，這也是她當年在圖書館備考時經常聽的一首歌。
“在茫茫的人海裏，我是哪一個。在奔騰的浪花裏，我是哪一朵。在征服宇宙的大軍裏，那默默奉獻的就是我····”
哼了幾句，陳穆停下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絲絲涼風仿佛趁機侵入了胸腔，讓他感到微微酸脹。
“老大”陳穆又深呼吸了一次：“老大，我是不是特別沒出息，你當時是不是對我特別失望？”
孟徹停了下來，拍了拍陳穆的肩膀：“不會！你不是選擇留下了嗎。”
“你們想他們嗎？”微微走在後面的陳穆開口。
他旁邊的周文培停下了腳步，一只手緩緩擡起，然後重重的壓在了他的肩上，孟徹和唐辰凡兩人也停下來回頭看他。
你們想他們嗎？
“老大，老周，我想他們了。”
那是唐辰凡第一次看見那樣的陳穆，也明白了其實我們看到的每個人的表面也許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是啊，你們想他們嗎？那一群無私且忠誠奉獻的人，那一個艱難卻純粹的時代。
唐辰凡看着孟徹走過去，站在陳穆的另一側，和周文培不約而同的輕聲哼了起來：“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國不會忘記，不會忘記我···”
唐辰凡也走了過去，和他們一起哼唱起這首自己不知道聽過多少次的歌曲。
四個人邊走邊聊，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廣場上，華燈初上，這時的廣場果然像唐辰凡說的那樣，很精致，很随和，很有人氣。
看着各種新奇玩意兒，各種娛樂活動，幾人也沒在繼續上個話題，開始享受M市夜晚的休閑時光。
霓虹燈下的陳穆又披上了自己的“外衣”，開始鬧呼呼的東竄西竄，周文培這樣識趣的人，當然也跟着陳穆看熱鬧去了。
唐辰凡和孟徹沿着河堤散步，河堤下面是一大片的草坪，很多小朋友在那裏追逐嬉鬧。
“這裏可真舒服啊，人都變得輕松了。”孟徹深吸了一口氣，好似空氣中都帶着清幽的芬芳。
“我們市可是全國衛生文明城市，宜居城市，天藍，地綠，水清，人和。”
唐辰凡和所有人一樣，提起自己的家鄉，都是贊不絕口。
“能在這裏生活真好，雖然距離不遠，D市卻比這裏生活壓力大多了。”
“呵呵，孟師兄，那要不你考慮考慮來這邊工作，J所肯定特別希望你能過來。”
“我暫時還沒這個打算，在C大的研究還有很大一部分沒完成，不過将來就不一定了。”
但唐辰凡沒有去探究他話裏的深意，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辰凡，你是本市人，今天周末，本來是要回家的吧？”
“額···是的，師兄，我平時住所裏的宿舍，周末回家。”
不是孟徹神機妙算，而是他記着讓這次唐辰凡來吃飯之前，徐主任無意中提起過，說唐辰凡幾乎沒有什麽社交互動，平常上班就呆在單位不出去，周末也是放假就回本市父母家了。
“家離這邊遠嗎？”
“還好，乘公交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平時工作的時候想着天天來回太費時，就住在所裏，周五回家，周一一早過來。”
“今天晚上因為吃飯，下班沒能回去，心裏抱怨了吧。”
“沒有，沒有，孟師兄。”
孟徹似笑非笑的看着慌忙解釋的唐辰凡。
“呃···開始是有一點，不過現在真的一點都沒有了，我很慶幸自己能有機會聽到王工一席話，還有和你們的交流。真的很慶幸。”
唐辰凡從剛才着急解釋到此時認真的表情，都讓孟徹心裏一動。
“我住在本市，想回家，什麽時候都行，可這樣的經歷和觸動，錯過是會遺憾一生的。”
其實，孟徹本就一點也不懷疑唐辰凡的話，他一早就知道這是個怎樣的女孩子，盡管時間已過去很久，可現在她不還是一樣的單純、善良、真誠嗎？
因為工作和性格的原因，孟徹平常接觸到的女性不多，尤其是年輕女孩，更是少，可以說幾乎就沒有。但他也知道，像唐辰凡這樣純粹的人現在不多了。可同樣，因為她的這些品質和性格特點，會讓她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不少的困惑，甚至會吃不少的虧，尤其她還是個女孩子。
這一刻，他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他希望自己能護她周全，能讓她一直這樣純粹的生活，
“嗯，我相信，那現在還能回家嗎？”
“還是不回去了，晚了路上也不安全，明天一早回去也一樣。”
“我們送你回去吧，要不是因為我們聚餐，你現在早就在家裏了。”
“師兄，真的沒關系，我今天真的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受。況且，你們對M市也不熟，還要回所裏呢。”
“好了，我叫陳穆他們過來，然後送你回去，還可以順便欣賞一下M市的夜景。”
不待唐辰凡說話，孟徹就已經叫了陳穆和周文培，說明了原因。
周文培是誰啊，當即做出回應。
“老大，你看陳穆這個樣子，今天晚上喝得有點過，我還是帶他直接回所裏比較好。一起去還指不定他路上怎麽折騰呢。”
“老周，我什麽樣啊，我清醒得很，我要一起去送小師妹。”
“通常，喝醉的人自己都不承認。”
周文培邊說邊用一只胳膊抵着陳穆的胸口。
“唔···唔···”
陳穆的反駁聲都被悶在了胸口裏。
“老大，我們走了，你們快出發吧，注意安全，有事打電話。晚點回來也沒關系。”
周文培拖着陳穆去離開，還不忘向孟徹囑咐。
對周文培的自作主張，孟徹是哭笑不得。他知道周文培的用意，可這樣一來，真實讓他處于不尴不尬的境地裏了。
“孟師兄，你快去追上他們，一起回所裏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一個女孩子，晚上打車不安全，我們走吧。”
“孟師兄···”
“快帶路，還是你也要我像周文培拖陳穆那樣拖你走，不過我可不認識路。”
唐辰凡沒辦法，只得和孟徹去打車。
“現在還有公交嗎，我們坐公交吧，你給我介紹介紹M市的夜景，我回來一個人，我再打車。”
唐辰凡在心裏腹诽，這還是那個沉穩冷峻的天才博士嗎，她怎麽感覺還會對這些最普通不過的人間煙火好奇呢，還是說這是她的錯覺。
不過唐辰凡還是依着孟徹的話，一起去坐的公交。剛好回家的這一路公交車會經過M市的幾個主要繁華地點，可以很好的觀看到M市的夜色。
坐在公交車上，看着燈光輝煌的各棟建築物一幕幕向後掠過，火樹銀花，照亮街道，電視塔罩着LED外套，不斷變化着顏色，成為這個城市夜晚最耀眼的建築。各大商場更是在霓虹的裝飾下變得更加時尚，競相在一天最後的時間裏各施拳腳，一點也不因為時間晚而顯得冷清。
半個小時的時間在唐辰凡的話語和孟徹的觀賞裏不知不覺就溜走了，公交車穩穩停在唐辰凡家的小區外的一條街上，兩人一起下車。
孟徹堅持把唐辰凡送到樓下才回去。
想着孟徹人生地不熟，唐辰凡始終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一再讓他要打車回去，回到所裏發個短信，才轉身上樓。
唐辰凡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囑咐好像有那麽一點多餘，只是對孟徹送她回家心裏過意不去，卻忘了孟徹再怎麽說也是堂堂一個大男人，還在國外生活了那麽多年，什麽情況沒遇見過。
而此時的孟徹卻是第一次在收到除親人外來自異性的關心時，感到的是溫暖和滿足。
唐辰凡下午給唐母打電話說情況，唐父唐母都知道她今天晚上住宿舍，誰
知又回來了。
和父母聊了會天，回房準備洗澡的時候收到了孟徹的短信，告訴她已經安全回去。
唐辰凡看到短信也終于放心，沒有再多聊，兩人只是互道了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沒有人氣，但是要堅持，不能放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