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黑色房車一抵達「湘南」,車上一男一女立即下車,并快步地走入餐廳大門內。
這裏是一家隐身在市區內的高級日本料理店,餐廳裏一半規畫為半開放空間,另一半則規畫為大小不一的包廂設計,兩種不同的用餐方式,随客人喜好與需求所選擇。
蘇曼曼跟着金德烈的腳步沒停過,因為他們已經遲到了,而餐廳經理早已等待多時,一見他倆的身影出現,便立即領在前頭,帶着他們前往VIP包廂。
這家餐廳是許多名流人士經常光顧的地方,金德烈與商場上的友人們也經常約在這裏進行商聚,而身為總經理秘書助理的蘇曼曼自然也是都跟着他,所以現在連餐廳經理都認得她了。
他們繞過開放式的用餐區,走入山水屏風後的長廊上,這時,一名服務生正好打開右手邊包廂大門,蘇曼曼順着開啓的門板內望去,意外的看見一抹不算熟悉,卻識得的身影。
是紀博堯。
她瞥見他的側臉,見他薄唇微啓。
聽不見他的聲音,但她同時瞥見了他對座上的人,是某個時常出現在媒體上,以着年輕貌美聞名的名媛。
随着繼續向前的腳步,蘇曼曼的視線無法再多做停駐,只能看着餐廳經理打開VIP的包廂大門,看着裏頭幾名早已等着他們到來的人們。
「金總請進。」
「人終于是來了。」
「差點以為金總不過來了呢!」
「來了就好,遲得不久。」
「是啊,遲到總比不到的好,我們……」
說話聲響此起彼落,好不熱鬧,蘇曼曼安靜的随着金德烈入座,所有人發出的話,也全由他一個人去應對就好,她該做的,只須将有禮的微笑持續地挂在唇邊,當有人朝着她開口時,她再客氣地回應就行了。
這是幾個商場大佬的午時餐聚,今天大夥相約的目的并不在工作上,所以金德烈才讓秘書留在辦公室裏,帶着她這名助理現身。
因為明白今天這趟不是正式的商聚,蘇曼曼自然放松心神,聽着陳董說着自家媳婦即将為陳家添丁,聽着劉總說着幾天前在日本發生的趣事,聽着最愛八卦的林總裁說着近期的新鮮八卦。
「剛才我看見紀氏的紀總經理在另一個包廂裏,只可惜沒看清楚他跟誰正在約會中。」
蘇曼曼看林總裁圓胖的臉上寫着可惜,但她不打算多嘴說出她知道他所不知道的答案,因為那不關她的事,況且一桌子的大人物,她不過是名小小助理,沒資格也不合宜加入讨論這樣的話題。
「那年輕人真不簡單,年輕有為不說,很少能見到這麽潔身自愛的男人了,現在的渾小子太多了,多半仗勢有些家底,便不肯腳踏實地的工作,連同男女關系都亂七八糟的。」金德烈說着,不禁要嘆口氣了。
現在年輕人價值觀嚴重扭曲,不肯腳踏實地認真生活就算了,盡搞一些複雜的男女關系,甚至都搞上新聞版面也不當一回事,真是讓人看了直想搖頭。
聞言,陳董立即出聲對號入座。
「是啊、是啊,我家就有個渾小子,不肯乖乖在公司裏幫我經營事業就算了,整天只會帶着漂亮小姐四處玩樂,我那兒子要是有紀博堯一半的好,我進棺材都會笑了。」可惜那渾小子連人家一半都不到,害得他現在什麽都不敢奢望了。
「你也別要求太高了,你兒子不也才二十三歲而已,這年紀愛玩是正常的,再給他玩個兩年,大約就能定心了。我只嘆自己沒生個女兒,至少有機會與紀家結親,若能有個優秀的女婿,還真是讓人開心呀!」
「紀家除了紀博堯之外,還有個小女兒紀書妤,她也是個十分優秀的孩子,但就是太優秀了,我都沒臉要我那渾小子試着去追人家。追不追得上還是其次,問題是,我們可不能糟蹋了人家那麽好的女孩呀,唉……」語畢,陳董不由得重重嘆了口氣。
聞言,在座其他人都明白這不是可以接話的句子,而蘇曼曼更是将目光停駐在眼前的食物上頭。她誰也不看,更不可能将私下得知的小道消息道出,因為那無疑是當面削陳董的面子。
就她所知,陳董的兒子陳明鴻已經追過紀書妤,當然,被拒絕完全是意料中的事,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結果。
不想讓吃飯的場子就此冷了下來,圓臉的林總裁再次開口說︰「雖然不知道現在跟紀博堯約會的人是誰,但今天他們應該是在相親,不會錯的。」
「相親?」那年輕人那麽優秀,怎麽會需要跟人相親呢?
「這事是我昨天聽我老婆說的,說是紀夫人已經對外放話,這兩年內要讓紀家有個媳婦,所以最近她十分積極地為她兒子安排相親飯局。」
「紀博堯好像才三十歲不是?現在人晚婚是正常的,她這是急什麽?」金德烈雖是提出了問題,但一桌子的人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給出答案。
「是啊,急什麽呢?她兒子那麽優秀,只要勾勾手,就有一堆女孩子前仆後繼的追着他跑了,相什麽親呢?現在年輕人早不吃這一套了。」
※※LW※※
「走、走……打球去了。」
飯後大夥臨時決定打高爾夫球,金德烈低聲對着蘇曼曼說︰「我搭陳董的車一起去打小白球,妳直接跟司機回公司去吧。」
「回公司去做什麽?我說不如讓她跟着我們一塊去不就好?」陳董笑望着蘇曼曼。
他很喜歡金總身邊這名小助理,不僅是個安靜的漂亮小美人,他更相信能夠讓挑剔出名的金總帶在身邊任用,她肯定也是個優秀的孩子。
等等他得打個電話給他家那渾小子,要他別老追着那些空有美麗外表的女孩子們跑,要追也要追像這種漂亮乖巧的女孩才是。
「外頭太陽那麽毒辣,我們這些老頭子曬黑了也沒差,但她這孩子白嫩嫩的,哪受得了曬?還不如回辦公室裏去,我還留了些工作得讓她幫我處理呢。」金德烈走上前拍了拍陳董的肩膀,同時與他一同緩慢步出包廂,不着痕跡的把蘇曼曼落在身後。
這麽多年的交情了,陳董那點心思,他怎會不明白呢?但是陳董家那孩子還不定心,不是個可以托付的對象,他自然不能讓陳董将主意打到他的人身上,他家曼曼值得更好的。
蘇曼曼落在所有人的身後,腳步自然是越走越慢,将自己與所有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她不是個遲鈍的人,自然能察覺陳董那似是單純,卻不真單純的心思,與金德烈更早有默契存在,金德烈那一點小動作,她自然能夠立即理解其中的意思,金德烈正在為她免除不必要的麻煩。
走出餐廳大門,蘇曼曼看着陳董與自家老板上了車,她這才走向後頭另一輛黑色房車。
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上車,她朝司機說︰「曾大哥,我們先回公司吧。」
「這位小姐,我不姓曾,我姓何。」這聲音裏有着明顯不容錯辨的笑意。
「呃……」蘇曼曼這才看清楚駕駛座上的人,那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孔,她不認識這個人。
很顯然的,她上錯車了。
「對、對不起……我認錯車了,我馬上下車。」眼前的情況雖是教人感到羞窘不已,但蘇曼曼仍是立即開口道歉。
還好這人她并不認得,上錯車再怎麽丢人都有限,反正對方也不識得她。
道了歉,蘇曼曼準備下車去,耳裏卻傳來了另一道低沉的笑聲,她這才發現原來車上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她回頭看向後座,沒想到那道顯然是取笑她的聲嗓,居然是紀博堯發出的。
好吧,這下丢臉丢大了……
「對不起。」她再一次的道歉,這一次是針對着紀博堯說的。
雖然她認得紀博堯,但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認得她,幾回大小場合裏,他們确實碰過面,可當時他周遭總是圍繞着其他人,而她總是遠遠地置身角落,即便他見過她,卻也極可能對她這小人物沒印象。
當然,她更不敢奢望他會記得多年前的事情,當時他牢牢的盯着她看,連周遭的人都順着他的目光看向她。
他到底在看什麽呢?
當年她很想問他這個問題,但那時的她沒有勇氣開口,而現在的她更是沒勇氣了,因為她猜想他肯定早忘了這件事,忘了她這個人。
因為不重要,所以無須留在記憶之中。
現在不記得她、不認得她更好,這樣她可以少窘一點。
「妳是金總的秘書是吧?我可以順路送妳回公司去的,沒關系。」
紀博堯雖是收起了笑聲,但蘇曼曼仍是可以清楚地從他眼底看見笑意。
很顯然的,她這上錯車的烏龍事件娛樂到他了,而且……她錯了,他認得她,雖然不知道她的職稱及名字,但他至少記得金氏有她這號小人物。
「不,我只是金總的秘書助理。公司的車就在後頭。」
蘇曼曼指着後車窗,紀博堯順着她指的方向望出去,看見了與這輛一模一樣的房車。
「謝謝紀總的好意,不好意思,再見。」她打開車門,落下話尾的同時,也下了車。
當蘇曼曼再次上車,搭上了正确的車輛,她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
以後再看見紀博堯,她一定要閃遠一點。
※※LW※※
「你現在很紅,想約你還真是困難,我真怕哪天想跟你吃個飯,都要跟你的秘書預約呢。」柔軟的聲嗓裏,部分的認真,部分的玩笑,部分的揶揄。
紀書妤看着自家大哥,試着從他沉穩的面容上找出一絲負面的神情,但他表情不變,她的話完全影響不了他半分。
「妳太誇張了,昨天我們不是才在會議室裏碰過面了?昨天妳這業務部經理才向我做了上半年度的彙整報告。在自家公司裏做事,我們碰面的機會多的是。」
「你少來,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麽。公司裏見面不比我們私下,那完全是兩回事。你不住家裏可就不知道了,媽咪現在手裏可是有張淑女名單,她計劃着把你所有的假期全排滿約會,你可要有心理準備了。」她現在把情況挑明了說,屆時他可別怪她這個小妹沒事先知會一聲了。
紀博堯兩年前從家中搬出去單獨居住,但這并不影響他與紀書妤之間的好感情,只要有時間,他們總是會相約吃飯,或是像現在般一起喝杯咖啡,關心着彼此的生活近況。
「淑女名單?」紀博堯挑着單邊眉,對這個名單感到好奇了。
「你知道媽咪擔心的是什麽?前幾回的相親約會只是個開頭而已,你以為答應約個會,就能打發媽咪嗎?她不在乎任何門第問題,她只要是乖巧的女孩,重點是,你能看得上眼的,她都打算推到你眼前。那名單長得很,在你對任何人看上眼之前,它不會中斷的。」
「改天我得建議咱們紀總裁帶媽咪去N度蜜月才是,假期越長越好,我可以多加班也無所謂。」紀博堯扯着嘴角,那表情像是苦笑。
看來在他有個穩定交往的對象之前,他想清閑生活是難了。
什麽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現在完全能理解那感受了,雖然他曾懷疑這是母親太過無聊所找出的樂子,但不論她是真的急着,抑或者是純粹找樂子罷了,總之,這陣子他這當人兒子的,都得擔待些了。
「這一點,我早在上星期就建議過爹地了,可顯然他是說不動媽咪,她現在對那張淑女名單比任何事情都熱衷。」紀書妤攤着雙手,一臉愛莫能助。
能幫的忙,她都做了,卻也改變不了什麽,現在只能祈求大哥快快找到一個好女人穩定交往,那才是問題的解決之道。
紀博堯沒有回話,表情像是正在思忖着,只見他将目光放遠,穿過大片透明落地窗,投向某個定點上。
「有時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好耐心,還願意配合媽咪為你安排的相親約會,若是我,早早殺到她面前抗議了。」紀書妤拿起馬克杯,輕啜了一口咖啡,這才又道︰「還是……你選擇聽話,其實是因為你懶,懶得認真找個好對象,不如順着媽咪安排的約會,好省去你費心思去追女人的力氣?」
是啊,她怎麽會忘了這一點呢?大哥對自家人雖是好脾氣,但這并不表示他是個沒有原則的人,只要是他不喜歡的事情,誰也不能勉強他。
他是個商人,截彎取直才是省去花費多餘心力的王道,或許這事他壓根兒是順水推舟,不拂逆媽咪的意思,或許還能從中找個早已經通過長輩所認同的對象,省去日後可能的相處問題,一舉數得。
好賊心的商人個性啊!
「妳多心了,我會是那種人嗎?順着媽咪的安排只不過是想她安心。」紀博堯響應着,但視線卻仍是停駐在落地窗外。
既有着商人個性,怎麽不會是那種人呢?
紀書妤本想再針對着這話題反駁些什麽的,可她順着紀博堯的目光望去,話題立即來個大轉彎。
「你認識蘇曼曼?」紀書妤問着,視線仍是駐留在蘇曼曼的身上。
身處在咖啡館裏,選擇了落地窗旁的位置,正好能将外頭與對街的一切盡收眼底,蘇曼曼站在對街的書店前,正翻閱着書架上的雜志,她認真的翻閱着,并未察覺兩道出自不同人的視線正落在她身上。
「見過幾回,稱不上真正的認識,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麽叫什麽,不過妳剛才說了她的名字,妳認識她?」原來她叫蘇曼曼,挺特別的名字。
「跟你一樣稱不上真正的認識,但我知道她這個人。」紀書妤收回視線,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家大哥身上。
「嗯。」紀博堯發出單音,目光仍未從蘇曼曼身上移開。
看着大哥并未表現出興趣缺缺的模樣,紀書妤再次調整視線望向蘇曼曼,她說︰「我與她是念同一所高中的,雖然當時我在學校因為你的關系,幾乎所有人都認得我這個人,但她其實也相當有名,只是她為人低調,不願承認。她長得漂亮,功課總是名列前茅,為人溫良好相處,個性喜靜不招搖。當時她的情形跟我有些相像,許多學姊、學妹也老是追着她跑,耳邊總是能聽着他人談論着她這個人,只可惜我沒能真正認識她。」
想起以前念女校的情況,因為校內沒有男同學的關系,許多同學都會選擇短暫性的更改個人性向,女生追着女生跑,是屢見不鮮的情況,大夥你追我跑的,也是挺有趣的回憶。
「聽說她現在在金氏裏工作,也不知道工作順不順利?」
「應該是不錯,她現在是金總的秘書助理,我見過金總帶着她參加商聚。」金德烈在商界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但那并不表示他是一顆可以任人搓揉的軟柿子,要在他手下做事并不容易,那得有相當的工作能力及好表現。
紀書妤點頭表示明白,這解釋了他為何會認得蘇曼曼的原因。
但是……
「其實在我念高二那一年,你也見過她的,記得嗎?」
紀博堯與紀書妤兩人同時拉回視線,與對方平視對望,因為蘇曼曼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書店門口前,她走入了書店裏。
紀博堯略偏着頭,認真的回想着。
小妹念高中時,他已經是個大學生,當時只要一有空,便會親自到學校接送她,但校門口前來來去去的學生那麽多,或許蘇曼曼也是其中之一,對她那張美麗的臉孔,他似乎是真有印象,可并不記得是在那麽久遠的從前。
「在人行道上,在那棵心型的大樹下,那棵有着美麗傳說的大樹下。」紀書妤試着喚醒他的記憶。
大樹下……紀博堯不自覺地微蹙着眉心,努力回想着。
「愛情……許願樹?」他記得小妹跟他說過的大樹傳說,但并不怎麽确定那棵樹的名稱。
「對,想起來了嗎?那時候你揍了一個對我糾纏不休的家夥。」她确定大哥會記得這件事情的,因為他總是扮演着騎士的角色,為她趕走那些莫名的追求者,但那一年是他唯一一次動怒揍了人,這件事,他們都忘不了的。
「我想起來了。」是的,他想起來了,他打了一個試圖強迫小妹跟他約會的年輕小夥子,就在那棵大樹下。
然後……蘇曼曼……
「那時候……蘇曼曼也在場。」那暴力的場面,她看見了。
「是啊,她看見你打人了,而你打完人之後,還看着人家呢。」回想起當時的情況,紀書妤忍不住笑着。
「有這種事?」問號一丢出,紀博堯自己心底已有了答案。
有的,他想起來了,當時他看着她,只看着她。
「當然有,當時我看着你一直瞧着人家看,還以為你喜歡她,打算上前跟她告白呢,結果最後你只是轉身要我上車回家去。」然後,他們就回家去了,事後也沒聽他問起有關蘇曼曼這個人的事。
再然後,這件事便被淡忘了,直到今天才再度被提及。
「我想起來了。」記憶全數回籠,但紀博堯的表情及語調卻是淡淡然,那模樣看來彷佛并不在意這些事情,而事實上,确實是如此沒錯。
「大哥,我一直忘了問你,那時候你究竟為什麽一直看着人家?」紀書妤問着,下意識地再将目光投向書店門口,而這時,蘇曼曼正好從裏頭走了出來。
紀博堯跟着小妹做了相同的動作,現在他們的視線再次地落在同一人的身上。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實話。
落地窗外,蘇曼曼拿着剛從書店裏買下的兩本新書向前走着,完全不曉得自己已成為某對兄妹的話題重點。
她筆直地向前走着,就這麽地從紀氏兄妹的視線裏離去。
蘇曼曼的身影完全消失了,而紀博堯卻是想起了兩個星期前的事。
她錯上了他的車,那又羞又窘的表情很是可愛,至今他仍是可以清晰地記起她那時努力表現鎮定的模樣。
「在想什麽開心的事情?可以分想嗎?」見自家大哥勾着唇角,紀書妤好奇地望着他。
「沒事。」
「是嗎?」她一臉狐疑,下意識地望着蘇曼曼離去的方向。
沒事笑得那麽暧昧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