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之後的十幾分鐘,好像加了層電影的濾鏡,在她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段晏的風衣對她來說太長,解開的腰帶被雨淋濕,垂在她的腳邊被風吹拂晃動。鑲鑽的緞面高跟鞋踩在水裏,随着她不安的情緒而略微挪動幾步。
地上漸漸積了水,被她踩出幾圈水花又靜止,倒映出段晏模糊的身影。
段晏抱得不緊,只是讓她的腦袋抵在肩上,時不時用手掌拍拍她的後背。
她能感覺到他平靜的呼吸,透過單薄衣衫傳來的溫度,鼻尖還能聞到幹燥且清淡的木香。
世界風雨飄搖,她卻在這方寸之間尋得了久違的親昵。
可惜就在盛恬以為這一瞬會永遠持續下去的時候,車燈的光掃開了雨幕,一輛保時捷緩緩停在了路邊。
車門打開,段晏家的傭人撐傘下來,看到眼前的情形稍微一怔,有點拿不準第一把傘該給誰。
段晏直接拿過傘,替盛恬遮住大雨。
走到車上也就幾步的距離,他肩頭濕了大片。
上車後,兩人的距離不得不拉開,分別坐在了後座的兩端。
保時捷穩穩啓動,坐在副駕的傭人遞上毛巾,讓他們稍微收拾一下。
盛恬用毛巾擦了下臉,轉過頭小聲說:“謝謝。”
段晏揚了下眉當作回應。
他正用毛巾擦掉手上的雨水,那是雙養尊處優的人才會有的手,寬大而修長,手指骨節分明,水珠被細細抹去後,只留下瓷器般溫潤的光澤。
車廂內有潮濕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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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在盛恬身上的風衣到底還是沾了雨,水珠從衣擺的邊緣滴到她的腿上,輕微的涼意讓她下意識收了收腳。
段晏把用過的毛巾放到一旁,視線往左掃去。
車窗外是連綿不斷的大雨,街道與房屋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盛恬的側臉被襯托得分外清晰。
她有一張骨相極好的臉,鼻梁很挺,鼻尖卻稍稍有點翹,弱化了她五官中的美豔感,多加了一筆別有風情的清純。
這會兒小姑娘不知道在想什麽,長睫低垂,人坐得很規矩,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被裙擺的褶皺擋住了少許。
賞心悅目的畫面,讓段晏目光一滞。
剛才躲雨的時候,她的雙手也是像現在這樣。因為害怕而拽緊了他的風衣,突起的指骨白得近乎透明。
在他眼前晃了很久,閉上眼也抹不掉。
司機知道該先送盛恬回家,車在盛家老宅的大門外停下時,已早早有人撐傘等在那裏。
盛恬把風衣還給段晏,剛要開門又扭過身來:“你回去記得保暖,不要感冒了。”
“好。”
段晏勾唇點了下頭,周身疏離的氣質似乎褪去了剎那。
但在盛恬下車後,那些距離感就立刻重返回來。
車裏開着空調,可他還是覺得比剛才冷。
·
到家後洗完澡,廚房已經備好了熱湯。
段晏換了身衣服下樓,蘇幼琴笑盈盈地招手叫他過去:“來,把湯喝了,去去寒。”
入口的雞湯熬得鮮美。
段晏剛嘗一口,就知道不是倉促準備的,喝完後他放下碗,問:“刑叔叔等下要回來?”
提起刑致遠,蘇幼琴臉上的笑意就更加明顯。
“他聽說今天你回永南街,能推的應酬全推了,可惜還是有點事,路上耽擱了。”
她把碗遞給保姆,“你和老刑也很久沒見了,晚上留下來吃飯?”
段晏淡淡地“嗯”了一聲。
刑致遠是他的繼父,一個脾氣溫柔又細膩的男人,能包容并滿足他媽所有的要求。
不像他爸段謹明,活得大大咧咧,總是忘記蘇幼琴嫁人前也是蘇家的大小姐,難免會有一些矯揉造作的小缺點。
蘇幼琴喜歡插花,這會兒手裏拿着一枝長長的紅毛草,繞着鏡面的花器左右看了看,就輕輕地将其插在了幾株蠟花旁邊。
“外面雨下得大吧?你也真是的,剛回來就又出去,什麽事非得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
她說話聲音向來很輕,話裏那點責備的意思也不重,就純粹是心疼兒子白白出去淋了場雨。
段晏簡短道:“去見朋友。”
他才洗過澡,頭發吹得半幹,搭下來稍稍蓋過了眉。
剛換的上衣顏色淺,襯得整個人都放松了許多,是他在外面難得一見的溫柔模樣。
蘇幼琴看他一眼,沒有追問什麽。
她清楚段晏的風格,沒有主動提起去見了誰,要麽就是覺得不值一提,要麽就是不想說。
能在剛回家一杯茶還沒變溫的時候,就急匆匆出門去見的,只能是後者。
段晏下午沒別的事,坐在桌邊陪他母親聊了幾句,手裏不自覺地把玩着那部黑色的手機。
他本來不知道今天盛家的人都回來了。
是盛淮吃完午飯後在群裏吐槽,說他如今表現得太出色,害得他們被盛老爺子瞪着訓了一頓。
吐槽完了也沒忘記誇誇人:【不過盛恬這次倒乖,知道幫哥哥們說幾句好話。】
看到那條消息時,潛水多時的段晏才打字問:【盛恬也來了?】
【重點在這裏嗎?】
【你能不能稍微給我們留點成長的餘地,當誰都跟你一樣工作狂呢?】
【你大學暑假去UBS實習的時候,我就早該知道,你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将來也不會放過我們。】
盛淮後來還在群裏說了些什麽,段晏沒有分心去看。
他拿着手機想了一陣,最終還是給盛恬打去了那個電話。
·
沂城這場春雨,陸陸續續下了半個多月。
雨停後,天氣逐漸轉熱。
早上盛恬從睡夢中睜開眼,本來還迷迷糊糊地不想起床,結果突然想起今天畫廊的前輩要帶她去見一個藝術家,頓時就精神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最終選擇了一家叫“此間”的畫廊入職。
前兩周都在熟悉畫廊的各種基本內容,今天總算能幹點策展人該幹的事,小姑娘出門的時候都是哼着歌下樓的。
搭電梯到了車庫,盛恬按下車鑰匙,坐進了她的新車裏。
新車是輛白色的寶馬,這款不是豪車的配置,屬于大街上挺多人開的那種。
這是她主動要求的,因為第一天去畫廊報道的時候,她發現帶她的前輩開的車不算特別貴。
她家裏人都沒在別人那兒上過班,為此她還上網研究了一番,看到有網友說“新人入職如果不想被同事們另眼相待,最好各方面都低調點”。
于是隔天她就讓司機別再送她,畢竟她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炫富的。
二十多分鐘後,盛恬把車停在藝術園區的停車場。
離上班時間還早,她進店裏點了杯咖啡,等待的時間就坐在窗邊,遠遠望向幾十米遠的一幢水泥灰的建築。
建築分為三個主體,由辦公區域和大小兩個展館組成,主體之間以玻璃長橋連接,建得不太規矩,但也自有它獨道的美感。
那裏就是盛恬工作的畫廊,由國內某位著名建築師親自設計而成。
欣賞了一會兒建築之美,盛恬從服務生那裏拿過剛做好的咖啡,慢悠悠地朝畫廊走去。
走到半路,帶她的前輩打來電話:“你說這叫什麽破事,車開到半路發動機壞了。我估計趕不及了,反正你也參與過方案讨論,幹脆由你過去跟人家談吧。”
盛恬眨眨眼:“我一個人去?孟姐,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們不夠重視啊?”
孟姐是快人快語的性格,在電話裏直接把這個項目的內幕跟盛恬講了一下。
今天要見的藝術家叫井槐,是做版畫的。
混了幾年也沒混出什麽名堂,不過她新交的男朋友手裏有點錢,就托關系找到此間畫廊的老板,說想砸錢讓女朋友開心一回。
正好畫廊有十來天的空檔期,老板就順水推舟,賣了中間人一個面子。
而且按照老板的意思,現在也就先接觸接觸,如果回頭發現不好做,索性推掉也沒關系。
“所以你別有壓力,能談成自然是好,談不成也沒人會怪你。”前輩給盛恬喂下一顆定心丸,就急忙挂掉電話聯系4S店去了。
盛恬進了畫廊,找了張沙發坐下,打開筆記本把之前拟定的初步策展思路重新看了一遍。
雖說是可有可無的項目,但她還是想盡力做到最好。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她便開車前往約定見面的會館。
一路上交通還算順暢,盛恬趕在十點之前到達目的地,想要停車的時候,卻發現距離出口最近的空車位有點窄,主要是旁邊那輛蘭博基尼停得太嚣張,霸占了兩個車位之間的空隙不說,輪胎還壓到了這邊的白線。
盛恬看了看,覺得問題不大。
別看她平時一副嬌嬌弱弱的樣子,其實她成年禮物就是一輛跑車,讀大學和出國那兩年開得也多,這些技術早就練出來了。
大概看了下地形,盛恬便打轉方向盤,緩緩調轉車頭,正準備把車倒進去,就從後視鏡裏看見一個年輕女人朝這邊走來。
來的人很不客氣,徑直走近敲了敲她的車窗。
盛恬打開車窗:“您有什麽事嗎?”
“別停這兒,”對方趾高氣揚地擡起下巴,“看見旁邊那輛車沒?蹭壞了你賠得起嗎?”
作者有話要說: 恬恬:我開車的技術很好的!
段總:突然興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