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傍晚時分, 盛恬到達了州灣壹號。
沂城從來不缺豪宅, 但州灣壹號憑借其優越的地理位置與高檔的酒店式服務, 在建成之初便一躍成為CBD的标杆式建築。
朝南坐擁州灣兩岸的無敵江景, 從北望出去, 又可将使館區與商業區的繁華景象收入眼底。
而公寓內部更是涵蓋了業主生活所需的各種設施, 帶游泳池的健身房和高級餐廳已經不算什麽,公寓四到五樓還專門設計了一處不對外開放的圖書館。
盛恬剛回國時, 盛家鴻問過她要不要搬來這裏, 當時她嫌住不慣公寓樓便拒絕了, 卻沒想到原來就此錯失了與段晏當鄰居的機會。
在大堂做過登記後, 盛恬搭乘電梯來到頂層。
從電梯出來,走過以黑色花崗岩為牆面裝飾的走廊,便來到了這層唯一一家住戶門前。
入戶門噴成啞光黑漆的質地,盛恬按下門鈴前還合理懷疑了一下, 猜測段晏的微信頭像就是拍的這扇門。
連家門口都搞得這麽黑漆漆的,也不知是想吓唬誰。
門鈴響過三聲, 門從裏面打開。
盛恬本來做好準備看見一個居家風的段晏, 可惜門打開後,她匆匆掃過他那身襯衫西褲, 就知道自己真是高估了段總的接地氣程度。
“我帶了一瓶酒過來。”
心裏吐槽歸吐槽, 表面上盛恬還是笑眯眯地遞上手中的紙袋。
段晏道了聲謝, 接過去拿進廚房。
盛恬在門口換好拖鞋,直起腰時又低頭看了幾眼,拖鞋很合女生的大小。
她暗搓搓地擡起腳, 看了眼鞋底,确認這是雙新鞋,連鞋底的品牌LOGO都沒有絲毫磨損過的跡象,才滿意地恢複了站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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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晏家的裝修設計以黑白灰三色為主,很硬朗的男性風格。
但即使如此,盛恬還是裝作參觀的模樣,把客廳和餐廳都巡視了一圈,确認沒有任何軟綿綿香呼呼的女性用品。
至于更私密的卧室和衛生間,她還沒那麽厚的臉皮去看。
盛恬摸出手機,給遠程指揮的項南伊發消息:【暫時沒有發現異常。】
項南伊發過來一個OK的表情,然後又從網上給她找來一段攻略:【小仙女們千萬不要因為不好意思,就放過卧室和衛生間哦!往往許多慘案,都是由地板上的一根頭發引起的!如果你男朋友家有衣帽間的話,小編建議你可以打開抽屜瞧一瞧,說不定會就此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密密麻麻的一段文字,看得盛恬腦門疼。
她打字回道:【我覺得還是算了吧,他都說沒有交往過的女人了,我還這樣查崗,多尴尬呀。】
項南伊最近可能小說看多了,語重心長地勸她:【你不知道外面的小妖精有多壞,說不定趁他不注意偷偷溜進來,正躲在沙發下面,等你走了就爬出來勾引他呢。】
盛恬想像了一下那個驚悚的畫面,感覺這可能不是小妖精,是索命的女鬼。
但鬼使神差的,她還是半蹲下身,悄悄朝沙發下面看了一眼。
地板下面別說索命女鬼,連一粒灰塵都看不見,光潔得能映出沙發的倒影。
段晏家的阿姨業務能力相當優秀啊。
盛恬由衷地欽佩完畢,擡起頭剛想站好,就發現段晏正站在餐桌旁看着她,手裏還拿着她帶來的紅酒和醒酒器,大概是想吃飯前先把酒醒上。
盛恬:“……”
她以後再聽項南伊叨叨叨她就一輩子不買包!
段晏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慢條斯理地将紅酒倒進醒酒器。
然後折了折袖口,似乎挺通情達理地問:“系鞋帶?”
盛恬恨不得把腳上的拖鞋踹到他臉上。
她慢吞吞地站起來,拍拍褲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你家沙發不錯,我看看是什麽牌子。”
“設計師那裏應該還留着清單,回頭發你一份。”
段晏輕笑一聲,順着她的話往下接。
那可真是謝謝您了。
盛恬按捺住想翻白眼的沖動,覺得之前她對段晏産生了太大的誤會。
她怎麽會認為這個狗都不如的男人,會因為兩家準備聯姻就改變對她的态度。
結果今天見面一看,不還是老樣子嗎?
成天就知道欺負她。
盛恬不想理他了,坐到害她顏面盡失的沙發上玩了會兒手機,忽然聞到廚房裏傳來了切菜的聲音。
她站起身靠近廚房,悄咪咪地伸出腦袋,往裏面張望。
段晏家的廚房挺大,估計是不喜歡油煙的味道,所以沒有趕潮流做成開放式。
隔着一扇玻璃門,距離又有點遠,盛恬看不清他在切什麽菜。
但他站在流理臺前,把白襯衫的袖口挽到一半,露出修長且線條流暢的小臂,利落地處理食材的樣子,就無端地自帶一層偶像劇的濾鏡。
盛恬眨了眨眼,她原以為段晏叫她來這裏,主要是為了把她納入自己的生活領域,表現出一個男朋友該有的坦率。
至于晚上吃什麽,反正公寓裏就有不輸外面的西餐廳,打電話叫人送上來就是。
結果段晏是要自己做飯?
盛恬忍不住把半邊身體都探了出去,一方面是懷疑段晏做的飯會不會害她食物中毒,另一方面也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稍彎下腰,漂亮的寬肩線條和背部輪廓就微微突顯出來,襯衫的衣擺束進了皮帶,更加襯出腰窄腿長的好身材。
段晏放下刀,把切好的火腿擺入盤中時擡了下眼,鏡面烤箱照出小姑娘在後面探頭探腦的樣子,就直直地闖入了他的視野。
他轉過身:“餓……”
一句“餓了沒”還沒問出,盛恬就迅速閃到了牆後,速度快得剛才看到的一幕似乎是幻覺。
段晏皺了下眉,有點搞不清她這種古怪行為的意圖。
剛才莫名其妙蹲下去看沙發也是,要不是盛恬沒有跳起來尖叫,他差點以為是公寓的衛生管理出了問題,家裏跑進來什麽不該有的蟲子。
一次調侃也就算了,他現在倘若再拿她取笑,盛恬肯定會奪門而出。
段晏打消了跟出去追問的念頭,手裏做菜的速度加快了些。
半小時後,幾道菜端上了桌。
段晏拿來兩只紅酒杯,和他之前拿出的醒酒器一樣,都是出自奧地利的品牌。紅酒沿着纖薄細長的瓶口倒入杯中,在餐廳主燈與輔燈的互相輝映下,竟也烘托出幾分浪漫的格調。
盛恬乖乖地坐在餐椅上,等到段晏向她舉杯了,才輕輕拿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
小飲一口後放下酒杯時,她品味着嘴裏的回甘,覺得今天這酒的味道格外不錯。
她擡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段晏。
男人的輪廓在燈影的照射下,似乎顯得比平時顯得更加深邃,而他安靜地望向她的樣子,又讓她想起那天在董府害得她小鹿亂撞的溫柔與缱绻。
盛恬抿抿嘴角,心想應該是錯覺。
讓她此刻心跳加速的絕對不是段晏,而是她帶來的特級勃艮第和他拿出的riedel酒杯。
對,就是這樣。
她之所以覺得這場景很浪漫,一定是因為金錢而堆砌出來的效果!
默默反省結束,盛恬才重新打量起桌上的幾道菜。
段晏口味清淡,做出來的菜也同樣清淡,唯一一道濃油赤醬的,還是她小時候愛吃的紅燒雞翅。
這麽一看,也算是有心了。
盛恬滿意且禮節性地稱贊了他幾句,然後才慢慢地夾了塊雞翅放進嘴裏。
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你什麽時候學會做菜的?味道蠻好呢。”
她把剩下的骨頭放進碟子,這一次誇得更真誠了些。
段晏回答道:“上大學的時候,我媽在波士頓買了一家餐廳交給我打理,有時候閑着沒事,就去跟廚師學了幾天。”
盛恬點點頭,覺得他還挺厲害。
段晏說他閑着沒事,肯定不是真的閑,畢竟這人連大學假期都會去投資公司或銀行實習,更何況他念的還是數學和經濟學兩個專業,每年光是論文加起來的數量,都足夠吓退一批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了。
就這種情況下,他還有閑情逸致去學做菜。
留學期間專門請了廚師來家裏做飯的盛恬自嘆不如,下意識感慨道:“那以後你太太有口福了呢。”
段晏筷子一停,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哦,雞翅太好吃,不小心忘了。
段晏将來的太太大概率會是她本人。
盛恬連忙往回找補:“我是說,我今後也太幸福了。”
話音剛落,她自己也愣了愣,愣完後居然感覺臉上有點熱,便不由自主地低下頭撥了撥耳邊的碎發。
同時還在心裏唾棄自己:身為淑女的矜持呢?怎麽直接就把這種話說出來了。
段晏頓了頓,開口時聲音有些低沉:“這裏沒有其他人,放松點,好好吃飯。”
盛恬臉上的笑容一僵,仿佛聽見自己的少女心碎了滿地。
再擡起頭時,唇邊的笑容也減淡了幾分。
“也是,比不過你演技好。”
她氣鼓鼓地還過去一句,說完還嫌不盡興,又補充道,“下次別做雞翅了,我現在也不怎麽愛吃,做你最喜歡的魚吧。”
段晏很淡地“嗯”了一聲,目光沉了沉。
小姑娘生氣了。
而且還是被他惹生氣的。
段晏反思了自己的過錯,清清嗓子,主動替她夾了一塊雞翅過去。
盛恬“啪”一下用筷子擋開,然後調轉方向直奔另一盤青菜而去,吃完一口又接一口,仿佛她是一個常年吃素的佛教徒。
太氣人了。
狗男人說的是什麽鬼話!
要不是因為他,誰高興下班後還跑這麽遠來吃飯。
就拿幾道家常菜來打發她,還有臉嫌棄她。
也不看看他配嗎?
他配個!……嗚,小仙女不能說髒話。
盛恬越想越氣,索性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段晏蹙眉勸道:“少喝點。”
盛恬又喝了一口,酒是她帶來的,花的又不是他的錢。
她偏喝!
眼看勸阻無效,段晏揉揉眉骨,耐心道:“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對。”
“你哪兒有不對,你哪兒都對。”
盛恬對他的道歉很不滿。
她真正生氣的模樣也不吓人,就是背挺得很直,嘴唇抿得很緊,眉頭輕皺,明豔的面容裏也摻雜了一絲怒意。
哪怕再生氣,也不能失了儀态。
盛恬在這一瞬間後悔出生在盛家,否則她就可以像別的女孩那樣指着他的鼻子怒罵幾句,一定要罵得他擡不起頭。
段晏看着她的樣子,既心疼又後悔。
他今天邀請她來家裏做客,原本是想和她好好地單獨相處,所以剛才看到她又像在董府那樣扮害羞,才會忍不住出聲提醒一句。
盛恬不喜歡他沒關系,他并不想她為此委曲求全。
她是永遠鮮活快樂的小太陽,他傾其所有想要給的,不過就是讓她不需要為誰改變。
前段時間在悅鉑會,聽到那兩個女人的讨論後,段晏想了很多。
哪怕盛淮再三強調盛恬在家裏沒有受到一絲委屈,他也依舊放心不下。
她二十四歲了,周圍像她這麽大的人,有不少已經定下婚約甚至嫁人生子。
段晏不關心那些太太們的故事,但偶爾蘇幼琴難免會在他耳邊提到,說哪家的女兒嫁人後被丈夫欺負。
“在家時誰不是金枝玉葉呢?”
蘇幼琴的惋惜仍猶在耳,“可嫁到別人家裏,父母總歸有顧及不到的時候,有些男人婚前也看不出是那種人,等結婚之後兩家的利益牽扯在一起,想離也不容易。”
所以盛老爺子來找段晏的時候,他沒有回絕。
至少他能保證,他會對盛恬好。
可眼下看來,他卻讓盛恬生氣了。
“……恬恬,”段晏艱澀地喊出很久沒有喊過的親昵稱呼,“別生氣了,好嗎?”
盛恬恍惚了一下。
段晏太久沒叫過她的小名了,上一回聽見他喊“恬恬”還是為了對付周青的時候,然後再上一回……
是在她本科畢業那天。
他送了一束花給她,笑着說:“恬恬,畢業快樂。”
她一點都不快樂。
盛恬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水霧,要落不落地垂在那裏。
那天晚上段晏走得那麽堅決,害得她往後每次回想起他離開的背影,人就像被扔進了漂浮着薄冰的海裏。
浸骨的冷。
盛恬擡手擦了下眼淚,不明白自己圖什麽。
她幹嘛不好偏偏喜歡上這麽座冰山,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還做好了将來嫁給他的準備。
“不氣了。”
盛恬心灰意冷地拿起筷子,“吃飯吧。”
段晏仍在看着她,眉頭緊鎖倒真有幾分心疼的樣子。
盛恬一看,火氣又上來了:“這裏又沒有別人,你也別演了。”
她把紅酒杯推到一邊,“反正……”
話未說完,紅酒杯掉到了地上。
玻璃杯碎開的聲音清脆幹淨。
盛恬一怔,低頭看着地上的玻璃渣,腦子裏也不知怎麽想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哎呀我發發脾氣就摔掉了三千塊呢”。
段晏的反應比她快很多,幾乎是在杯子落地的剎那就起身走了過來。
“傷到沒有?”
他蹲下身,把她被紅酒濺到的右腳放在膝蓋上,手指輕輕擦拭過她細嫩的皮膚,想看她腳踝上的那點紅色是酒還是血。
手指的溫度沿着腳踝一路向上攀爬。
帶着點酥麻的癢,讓盛恬一時忘了呼吸。
“沒、沒事。”
她不自覺地放軟了聲調,推了推段晏的肩,“你放開我。”
段晏擡眸,仿佛想從她的表情來判斷她究竟是不是在撒謊。
盛恬被他看得背脊緊繃,幹脆又加了點力度:“真的沒事,你再摸我就告你耍流氓了啊。”
“……”
段晏這才松開了手。
盛恬推開椅子站到一邊,看了看滿地狼藉,又看了看段晏,靜了幾秒後小聲問:“你家有、有那個,掃地的嗎?”
段晏說:“我來吧。”
“別別別,你告訴我東西在哪兒。”
盛恬這會兒特別尴尬,想不也不想就說,“別看我這樣,我掃地掃得很好的!”
段晏估計被她這句話給雷到了,好半天都沒說話,只是擡手指了一下儲藏間的方向。
盛恬低下腦袋,小跑着去了儲藏間。
最外面一格就是存放清潔工具的地方,她取下掃把走出兩步,又想起好像應該還要拿裝垃圾的工具,就返身回去再拿。
段晏家的清潔工具都是統一的白色,為了整潔美觀,還特意挂在洞洞板上。
她彎下腰,伸手剛要去取,就在挂毛巾的挂鈎上,發現了一根頭發。
而且還很長,卷卷的,帶着染過又褪色的一點黃。
項南伊誠不我欺!
盛恬在心中怒吼一句,也不想管掃地的事了,直接撿起那根頭發走了出去。
“這是什麽?”
她高冷地擡起手,一句話問出了正宮娘娘的氣勢。
段晏一愣,走近仔細看了一眼,才看出她指尖捏着的東西。
他不太确定地問:“頭發?”
“我當然知道這是頭發。”
盛恬懷疑他在裝傻,氣得喘了幾次,才把那根頭發遞到他眼前,“段晏,你看清楚些。”
左右不過一根頭發,看得再清楚也看不出花來。
段晏沒接,淡聲說:“我會提醒她下次注意。”他低下頭,視線停留在她的腳邊,“腳真的沒事?”
盛恬:“???”
還有下次?!
她不想碰這髒東西了,松開手指任它落到地上,也顧不上大家閨秀的禮貌,指了指段晏的鼻子:“我告訴你,有事。還沒結婚你就敢往家裏帶女人,這事可大了,我現在就打電話給爺爺。”
說着她就去客廳拿手機,步子邁得特別飒。
段晏這才明白她在想什麽。
他把那根頭發撿起來,跟在她身後說:“你再看一眼。”
“不看!”
有什麽好看的,她沒有頭發嗎?
那頭發保養得遠不如她的好呢。
段晏無奈,只好拉住她:“你看它上面是不是有點白色?”
“……什麽?”
盛恬愣愣地回過頭,在段晏的貼心指示下,看清了發根那段大概一厘米左右的白。
跟大半截染過的黃色混在一起,晃眼間還真分不清。
眼看小姑娘的表情由怒轉懵,段晏這才輕哂一聲,拿出手機,當着她的面登錄公寓的業主後臺:“給我做保潔的阿姨,五十七歲,老公去世得早,家裏兩個孩子上大學,生活不易才一把年紀出來工作。”
屏幕明晃晃地亮在那裏。
登記照上的保潔大姐拍照的時候可能還沒染發,頭發花白卻笑得親切,一臉慈祥地看着鏡頭。
可見是一位經歷苦難卻仍然選擇笑對人生的阿姨。
盛恬羞愧地紅了臉:“……哦。”
作者有話要說: 阿姨:剛才還誇我業務能力優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