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段晏靜默許久。

久到他淡然的目光仿佛都傳遞出一眼萬年的永恒感。

盛恬的胳膊隐隐酸麻, 她就那麽僵硬地舉着手, 放也不是, 不放也不是。

想不想抱倒是給句話啊!

她在心裏憤怒咆哮, 很想擡腳把段晏踹下車去。

狗男人不值得, 滾到路邊抱電線杆去吧。

“盛恬。”

一聲輕喊阻止了她躍躍欲試的雙腳。

盛恬歪歪頭, 示意他有話快講。

段晏修長的指骨微屈,輕叩着方向盤:“我媽年紀大了, 比較多愁善感。”

他眼中毫無閃爍掩藏之意, 言語也極為坦然, “我每天要考慮的事很多, 心髒也沒那麽脆弱。”

盛恬默默放下了手。

今天聽到蘇幼琴說那番話,盛恬其實感動得不行。

一個母親想關心孩子卻無能為力,那種複雜的情感深深地觸動了她身為藝術工作者細膩的天性。

結果段晏倒好,由始至終沒有太多情緒波動。

他心髒确實不脆弱, 恐怕只有納米比亞沖積礦床開采的鑽石,才能練就他這顆鑽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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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段謹明敢把恒揚那麽大的産業悉數交給段晏打理, 恐怕早就看中他是一位合格的、冷酷無情的資産階級剝削分子。

段晏不知道盛恬正在猜測他的心髒産地, 他想起了一件記憶深處無足輕重的小事。

那時他或許才五歲不到,正在上幼兒園。

某天放學後回到家裏, 跟爺爺奶奶提起中午有道蒸魚的味道很喜歡, 問晚上能不能讓廚師也照着做一份。

然而他被拒絕了。

“任何事物, 無論你再喜歡也不能沉迷進去,否則将來容易養成壞習慣。”

段老爺子也不管小孩子正是需要釋放天性的時候,只是用竹板打了下他的掌心, 留下一句重重的教誨,“要懂得自律。”

段家的教育方式向來如此。

類似的話段謹明從小聽到大,可他是森林裏長歪的一棵樹苗,越是打壓就越是放縱。

而段晏卻似乎被教育得很好,自幼循規蹈矩,從不出半分差錯。

直至兩位老人去世,十三歲的段晏回到沂城。

他長成了欲望淡薄的清冷少年,再也不是那個因為想吃魚就坦白提出要求的小孩子。

久而久之,他似乎也忘了自己在飲食上還有點偏好。

是盛恬不經意發現了這一點。

明明是個成天哭唧唧的嬌氣包,觀察能力卻總比別人要出色。

許多淡得一閃而過的痕跡,似乎都能被她快速而直接地捕捉到。

她的直覺像某種天賦異禀的超能力,讓她總是能比所有人都更快一步向他展現出善意。像個耀眼的太陽,哪怕只跟她借一點光,就能曬得身體暖洋洋的。

從前是,現在也是。

段晏察覺到他此刻的失控,或許從決定和盛家聯姻那一天起,他就注定會做出諸多自己無法理解的行為。

為她投資一家根本沒有收益的流浪動物基地,為她對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動怒,為她改變行程不曾停歇地趕回沂城。

他正在失控,而他無法阻止。

段晏解開安全帶,轉過身握住了盛恬的手腕,語氣仍然很淡:“讓我抱一下。”

盛恬頭頂幾乎就要竄出三個碩大的問號,她下意識往後躲了躲。

段晏面無表情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懷疑可能聽錯了,他說的其實是“今年多項經濟指标波動強烈,建議關注宏觀因素再做具體分析”。

然而段晏緩緩欺身,稍一用力,将她拽進了自己懷裏。

盛恬用了吃奶的力氣拼命推開他:“這都過去多久了,我剛才的話已經不算數了,過時不候知不知道!”

段晏沒有說話,只是垂眸安靜地看着她。

盛恬不自覺地吞咽一下。

她還小,她承受不了這樣近距離的顏值攻擊。

實話實說,段晏的确是她見過的男人裏,長相氣質都最好的一個。

他皮膚偏白,也很幹淨,哪怕薄唇緊抿的時候會有種疏離的禁欲感,但仍架不住五官輪廓都太過出色,反而為他增添了一種特殊的吸引力。

就好像大家都知道嚴寒之地的冰川容易傷人,卻仍然想要去探尋去了解。

盛恬沒出息地軟了尾音:“行、行吧,就抱一下哦。”

話音未落,她就跌進了男人結實的胸膛。

段晏身上仿佛染了冬雪的松柏味,與雨後初晴的清新味道混在一起,通過她深深淺淺的呼吸,一寸寸地進入了她的心髒裏。

盛恬滿臉通紅,夏天的衣衫單薄,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襯衫下面的皮膚與肌肉。

“你和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

段晏把臉埋在她的肩窩,低聲如同呢喃,溫熱的呼吸幾乎要把她的肩膀融化,“但我答應過爺爺,會對你很好。”

盛恬懵得像個高燒不退的病人,她愣愣地問:“如果沒有爺爺,你就不對我好啦?”

“只要是你,”段晏抱得更緊,“所有我能給的,都會給你。”

盛恬眨了眨眼,進入段晏慣有的思維領域想了想,認為他指的應該是類似今天送的項鏈這樣的“所有”。

能讓一個冷酷無情的資本家做出如此大度的承諾,她今晚這個抱抱也算值了,畢竟哪位少女不曾為一句“我養你”而心動不已呢。

雖然沒了段晏,她也照樣能過衣食無憂的生活。

但這其中多少還是有點,不一樣的意義。

盛恬此時又萬分後悔,早知道她應該先拿手機錄音,免得段晏轉眼理性回歸,把今天所說的話全盤駁回。

即使距離她最想要的待遇,還少了份愛情的調料。

但豪門聯姻嘛,知足才能常樂。

·

“你怕不是個傻子吧?”

星期六的商場,人潮如織。

而冷氣過足的愛馬仕專賣店裏,卻只有兩位顧客。

項南伊随手拿起藍色的小卡包,繼續教育自己的小姐妹:“段晏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還沒發現他說不定想表達更深一層的含義?”

她恨鐵不成鋼地嘆了聲氣,“恬恬,你是不是用十世智商換了一世顏值?”

盛恬噎了一下,沒明白她怎麽就變成低智商人群了:“你把話說明白點呢?”

“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喝酒了嗎?”

“沒有呀。”

“發燒了嗎?”

“……也沒有。”

“意識夠清醒吧?不是彌留之際說胡話吧?”

“……”

項南伊放下小卡包,扭過頭:“你難道就不認為,段晏說不定喜歡你?”

點明這個可能性後,項南伊下意識感到萬分驚恐。

這麽多年居然誰也沒有看出來,這人心思藏得有多深啊。

但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答案了。

“不會的不會的。”

盛恬吓得連連搖頭,她貼近女伴的耳朵,咬字軟糯地問,“你難道忘記我偷親他那回的事了?”

項南伊聽出她的委屈,“嘶”了一聲,替她分析道:“所以他那時候并不喜歡你,但現在喜歡你了。”

盛恬怔了怔。

項南伊趁熱打鐵:“寶貝兒,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姑娘,對自己多點信心。當初段晏不喜歡你是他眼瞎,但他如今頑疾痊愈,終于發現原來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石就在自己身邊。你看,相當說得過去嘛。”

盛恬仍然不敢相信。

雖然那晚段晏确實說得她小心髒噗通噗通的,到今天想起來都還覺得少女心又複蘇了幾分,但是段晏那種眼裏只有金錢與利益的人,真的會喜歡上她?

難道她花錢的樣子特別美嗎?

盛恬沉浸在界于驚喜與驚吓之間的巨大落差裏,心不在焉地選了一大一小兩只kelly,告訴導購替她包起來。

導購從她們進來的那一刻起,就等待着這一聲如同天籁的吩咐。

本來今天看盛恬逛得不仔細,她還以為大小姐只是進來随便看看,沒想到盛恬還是保持着她的優良傳統,出門之時絕不會空手而去。

店裏新來的導購湊過來問:“她們不用配貨嗎?”

“當然不用,”為盛恬服務的導購壓低聲音,“你記住她們的臉,下次萬一我沒在,千萬不要跟人家說沒貨,選中什麽就賣什麽。”

新人導購屏住呼吸,聽出這兩位都是大主顧。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借着整理貨物的機會,走到盛恬旁邊悄悄看了一眼。

挺漂亮的女孩子,光看氣質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女兒。

奇怪的是明明才剛買了包,怎麽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呢?

算了,有錢人的煩惱,她不懂的。

·

盛恬輾轉反側幾天,終于忍不住了。

她需要馬上找一個靠譜的參謀,但這事非同小可,絕不能是項南伊那種從小就給她出馊主意的人。

答案顯而易見,她只能硬着頭皮去找盛淮。

做好決定的當天,她就給盛淮發了消息,說晚上下班後約他吃飯。

盛淮正在開會,收到消息後回了個“好”,就擡起頭聽新來的企宣部總監助理彙報這個月的工作報告。

小助理叫簡星月,名字挺詩情畫意,人卻長得沒那麽溫婉。

精致的眉眼間都透着抹豔色,能勾魂似的。

盛淮扶了下金邊眼鏡,認為是時候展開一段新的戀情了。

會議結束後,盛淮把簡星月留下問了些有的沒的,最終把話題拐到了他想聽的方向:“企宣部這陣經常加班,你男朋友沒有意見吧?”

簡星月笑得坦然:“我沒有男朋友。”

盛淮勾了勾唇,斯文敗類的一面在瞬間展露無遺:“那你周圍的男人,太沒有眼光了。”

“有眼光也不行呢,畢竟我老公不允許。”

簡星月拿上筆記本,眼帶嘲意地朝他揮了揮手,“我還有事就先走了,盛總拜拜。”

盛淮就這麽被晾在會議室裏,等他想起簡星月的簡歷上寫明未婚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人家小姑娘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圖,這是擺明了不想搭理他。

盛淮猛的吃癟,一下午氣都沒順過來。

以至于他總覺得仿佛有什麽重要的事忘了,卻半天都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麽事。

·

盛恬約完堂哥,放下手機又想起今天是星期二。

這是一周七天除了周末以外,段晏稍稍比較空閑的日子。

按理來說,這本該是她難得能和段晏約會的機會,但自從項南伊叨叨叨了一通後,她就既期待又擔憂,現在還不知該如何面對段晏。

盛恬想了想,給他發消息:【今天畫廊來了新同事,晚上要聚餐,你沒有安排過來找我吧?】

恒揚總部五十八樓,段晏看了眼手機,示意坐在對面的一位中層繼續。

“關于合頌資本近期接觸的三筆投資,我認為短期內仍然存在着較大的風險……”

中層用了他平生最快的語速,畢竟進來前方晉提醒過他們,今晚老板有事不加班。

幾分鐘後,段晏開口:“投資預估的回報比?”

“呃……”

中層突然一個卡殼,數據都到嘴邊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你就是這麽評估風險的?”段晏神色稍冷。

冷汗順着對方的背脊往下流淌,半分鐘不到就洇濕了襯衫。

段晏沒再看他:“出去。”

等人哭喪着臉關上門出去了,段晏才抽空回消息:【今晚要加班,玩得開心點。】

盛恬發來一個笑臉:【嗯嗯,你也別忙太晚啦。】

段晏看着屏幕上的笑臉,過了半晌才把手機放到一邊,他拿過手邊一份文件,翻開後看了幾行又揉揉眉骨。

心靜不下來。

他從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如此貪婪的人。

那晚的擁抱宛如一劑藥引,竟把他心底的貪念全部勾了出來。

明明起初想要的,就是能陪在盛恬的身邊,給她一輩子的無憂無慮。

可事到如今,他卻想要得到更多。

段晏側過臉,在夕陽的餘晖之中閉了閉眼。

或許是少年時期壓抑得太久,所以他才會在成為恒揚的掌權人後,變得愈發貪婪無度。

他希望盛恬能真正的屬于他。

·

晚上六點半,盛恬到了餐廳。

服務生領她進了包間,進去時盛淮已經到了,正在低頭玩手機。

盛恬第一次正兒八經地找人做情感咨詢,哪怕對面坐着的人是她三哥,她也緊張得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坐下來後,她喝了口茶,慢吞吞地說:“三哥,我們先把菜點上吧。”

邊吃邊聊的氣氛應該比較輕松。

誰知盛淮“哦”了一聲,放下手機說:“再等等,人沒到齊。”

盛恬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瞪着盛淮,這種場合怎麽還能有別人在!

那她的情感咨詢該怎麽辦?

盛淮也很無奈,他快下班的時候才想起段晏也約了他今天出來見面,說是有些私事想跟他商量。

不過反正這兩人一個是他妹妹,一個四舍五入已經算他未來的妹夫,所以他也沒在意,索性想兩人一塊兒吃飯得了。

“別這麽瞪着我,”盛淮拍拍她的腦袋,笑着說,“來的又不是外人……”

話才說到一半,包間的門再次打開。

盛恬扭過頭,和正走進來的段晏四目相對。

“……”

整個過程短短不過三秒,他們卻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了相似的疑問。

——說好的畫廊聚餐呢?

——說好的公司加班呢?

盛恬僵硬地轉了轉脖子,假裝研究起桌布上精美的刺繡圖案。而段晏也在怔然半晌後,才沉默地坐到了餐桌邊。

互相連聲招呼也沒打,安靜得仿佛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這種感覺,該怎麽形容呢。

就很像那種……

互道晚安的兩個人,卻意外相逢在王者峽谷。

作者有話要說:  三哥:我為盛家付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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