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盛恬心想這句話她沒法接。
所幸段晏似乎認定她回答不出如此充滿哲學性的問題, 也沒有繼續追問, 而是把高跟鞋放進鞋櫃, 轉而從箱子裏拿出了另一雙。
這一下, 段晏眉間的溝壑更深。
盛恬垂眼, 看清他手裏那雙豹紋配鉚釘的運動款高跟鞋時, 太陽穴不禁跳了幾下。
要死,怎麽把它也帶過來了。
她當初買下這雙就是為了參加一個朋克主題的派對, 雖然鞋型設計得古怪, 而且穿上別說運動就連走路都不太方便, 但在誇張的場合凹凹造型拍拍照還是蠻合适的, 記得派對上有好幾位設計都過來稱贊她的鞋子。
盛恬當時還挺喜歡,可睡醒之後再看,又嫌它太過非主流,便就此打入冷宮不再光顧。
可這複雜的心路歷程段晏肯定無法理解, 于是盛恬趕在他開口前搶先說道:“對了,雪球是不是也送到了?我想下樓去看看它。”
從別墅二樓下去, 要走過一段長長的旋轉樓梯。
換作是以往, 盛恬會覺得這設計很奢華浪漫,也很符合她這個小公主喜歡的格調, 可今天她卻走得忐忑不安, 順帶着連段晏慣有的安靜都變得微妙起來。
下到一樓時, 她終于忍不住問:“你是不是正在心裏吐槽我?覺得我是個只知道敗家買些不實用東西的女人?”
段晏看她一眼:“沒有。”
他回答得太幹脆,盛恬反而疑心更重。
她悄悄觀察着段晏的神色,發現除了之前皺了皺眉以外, 他已經迅速恢複了平時的冷漠禁欲臉,好像剛才那些視覺沖擊都早已不複存在。
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盛恬心裏不知怎麽想的,又挽住他的手臂試探道:“好吧其實我是買過幾雙穿完就後悔的鞋子,但人活在世上怎麽會沒有決斷失誤的時候對不對?恒揚每年有那麽多新項目,難道就沒遇到過虧損的嗎?”
“這是當然,誰都有投資失誤的時候。”
段晏用另一只手推開通往後院的門,雪球這會兒正被傭人帶着在草坪上撒歡。
盛恬一下子理直氣壯了:“就是說嘛,所以你哪怕覺得它不好看,也不能當着我的面說出來,記住了嗎?”
段晏停下腳步,從她臉上看出“被人發現了黑歷史好尴尬但我不能露怯”的虛張聲勢,襯得她眉眼間的神色更加嬌俏,還有點小小的心虛。
他想了想,緩聲開口:“不會,我覺得很有趣。”
大概是想讓這句話更有說服力,他沉思幾秒,又艱澀地補充道,“也不介意你穿上它和我約會。”
盛恬:“……”
雖然知道這是段晏硬着頭皮努力出來的求生欲,但她想想那個畫面,突然自己都替他感到委屈。
可她又愛極了這份專屬的妥協。
·
新婚之後幾天,兩人各回雙方家裏見過父母,又坐上盛恬生日時收到的那艘游艇出海釣了次魚,就差不多到了段晏該回去辦公的時間。
他對此自然感到萬分抱歉,可盛恬卻意外地能夠接受沒有蜜月旅行的事實。
要說心裏沒有遺憾,那肯定是騙人的。但她自幼見慣了家人忙碌的樣子,也知道段晏能抽出這完整的幾天來陪她,已經實屬難得。
當天晚上,她躺在段晏懷裏說:“反正國內國外都玩過了,也找不出什麽有新意的地方,以後有空的時候再說吧。但明天你要早點回來哦,不要總留在公司加班了。”
說完她嫌語氣不夠體貼,放軟了嗓音又說:“我的婚假還有三天呢,要記得家裏有人在等你,知不知道?”
段晏稍稍遲疑,從背後圈住她道:“可我明天會出差。”
“……什麽?”
盛恬掙開他的懷抱坐起來,難以置信地望向他,“去多久?”
“一周。”
盛恬撇了撇嘴角,明顯不樂意了。
她懷疑自己最近表現得太乖太體貼,才會讓段晏這個大豬蹄子狠心新婚不久就抛下她獨守空閨。
婚前那些古裏古怪的念頭又悄然冒了出來,當時她還跟項南伊說嫁給段晏後恐怕會“守活寡”,想不到一轉眼居然就要進入适應狀态。
床頭兩盞暖黃色的吊燈,映照出她眼裏濃濃的委屈。
段晏也坐起身,把她往懷裏靠了靠。
盛恬別扭了一會兒,還是把腦袋抵在他的肩頭,不甘不願地哼唧起來:“怎麽這樣啊,不能度蜜月我本來就很遺憾了,結果還要一周都不能見面。我之前還想至少每周要見三次面的……”
段晏緩緩垂眸,他根本不知道盛恬婚前原來都在想這些事,也意識到他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
他見慣了長久的分別,亦習慣了舟車勞頓的奔波。
雖然離開盛恬同樣會令他感到諸多不舍,但出差一周于他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工作安排。
可這會兒聽見盛恬在懷裏可憐兮兮地抱怨,胸口某個位置忽然也感到了些許酸澀。
“我想過帶你一起去。”
段晏低聲安撫她,語氣裏糅雜了他難以察覺的溫柔,“但這周安排的行程很密集,可能要很晚才能回酒店,而且這次出去是公事,也沒時間帶你玩。”
盛恬擡起頭來:“你可以帶我去啊,三天後我自己回來就好。”
段晏一怔:“不會覺得無聊?”
“白天我可以自己打發時間嘛,逛逛街買買東西,或者在酒店裏準備下展覽的資料。”
盛恬說着說着忽然一頓,一巴掌拍到他肩上,音量也提高了少許,“你難道不想帶我去?我現在可是恒揚的總裁夫人呢,你看過電視沒有?國家元首都可以帶夫人同行的。”
她打人的力氣也不大,跟只小貓拍拍沒有區別。
但說出“總裁夫人”四個字時,眼尾眉梢卻全是趾高氣揚的嬌嗔。
“而且我們是夫妻呢,你出差我随行有什麽不對?你平時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方晉他們肯定都好怕你的,正好可以借這次機會,讓我出面緩和緩和恒揚的緊張氣氛。”
盛恬越說,越覺得自己勢在必行。
一來她還能和段晏恩恩愛愛地膩三天,二來她這個總裁夫人也能出去刷刷存在感,讓其他人知道段晏愛□□業都能兼顧,是個十分可靠的合作夥伴。
明明是一箭雙雕的好主意,結果段晏腦子裏想的卻是怕她無聊。
盛恬嘆了口氣,看向他的目光裏夾雜了少許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段晏,你真是不懂人心。”
“……”
段晏安靜片刻,忽然笑了笑。
見他沉默不語,盛恬總算回過神來,她懊惱地“啊”了一聲,湊上去親吻他的嘴唇,軟綿綿地向他道歉:“對不起啊,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難過了。”
“嗯?”段晏擡了擡眼,沒懂她為何道歉。
盛恬愣了一下,發現段晏仿佛沒有察覺他剛才的神色有一瞬的黯然。
他總愛把情緒隐藏太深,久而久之或許連他自己都會忽視掉。
盛恬心裏有一絲後悔蔓延開來,她那句話其實只是調侃而已,但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對段晏這麽說。
雖然她并不是特別清楚段家的過往,但多少也從閑言碎語中聽說過,段晏這種冷漠性格的養成,和他幼年接受的教育方式和少年時期的經歷都有着莫大的關系。
“……反正就這麽說定啦,”盛恬又親他一下,撒嬌道,“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出差,你不同意也不行。”
段晏點頭:“好,我讓方晉去安排。”
兩人關了燈躺在床上,呼吸漸漸平穩。
盛恬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莫名覺得整個人都産生了某種責任感。
既然段晏把僅剩的溫柔與細致都付諸給了她一個人,那麽她就應該對他再好一點點,讓他別再習慣分別與孤獨。
·
段晏這回出差,同樣帶上了他的左右護法。
盛恬身為新晉上任的總裁夫人,自然也得到了護法們彬彬有禮的照顧,從上車到登機全程不用自己動手,就負責站在寡言少語的段晏身邊,挽着他的手臂表現出新婚夫妻甜蜜恩愛的畫面。
飛機落地後,恒揚在當地的子公司的幾位高管來為他們一行人接風洗塵。
有位高管估計是初次見到段晏,言行舉止都透着股僵硬感,得知盛恬就是段晏的太太後,腦子可能臨時卡殼,莫名其妙來了一句:“看不出來段太太原來這麽年輕啊。”
本就安靜的包間裏,頓時一陣冷風刮過。
段晏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對方吓得連聲道歉:“實在不好意思,我是想說‘想不到段太太原來這麽年輕’。”
“……”
盛恬覺得這話也沒好到哪裏去,聽起來好像是在嘲諷段晏不年輕了似的。
眼看包間即将變成冰窖,盛恬惦記着自己充當緩和劑的職責,朝那人莞爾一笑,說了幾句場面話才把氣氛勉強救了回來。
午飯結束後,大家又送他們回酒店稍事休息。
盛恬沒來過這座城市,就随便打聽了幾句。
剛好坐在副駕的王姓市場總監就是本地人,見她對當地的旅游景點似乎有些好奇,就繪聲繪色地介紹了起來。
這人不愧是做市場出身,一張嘴皮子溜得不行,言談風趣的同時又不失人文底蘊,幾分鐘的工夫就讓盛恬真的産生了順便旅游的興趣。
盛恬問:“你說的地方離酒店遠嗎?”
“開車需要兩個多小時,您如果感興趣的話,下午我找導游專門陪您去一趟?”
盛恬聽到兩個多小時,就有點打退堂鼓。
她轉而詢問段晏的意見:“要麽我下午自己去玩一玩?”
段晏從上車就開始看文件,此時總算有空擡眼,淡聲道:“景點在山區,裏面不通車,需要走上很長一段路,你不會喜歡。”
盛恬一愣:“你怎麽知道?”
段晏合上文件,目光沉了沉。
“我在這裏住過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