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也去?”明芝被徐仲九的話吓了一跳,不假思索便拒絕,“不行!”
“為什麽不行?”徐仲九詫異地問,“你有事?”
出來做客能有什麽事,太太并不喜歡她戳在眼前,這不是做“賊”心虛麽,要知道他可是太太看中的三女婿……明芝暗嘆一口氣,她不能明白徐仲九的想法。讓她非常尴尬的話語,在他說起來格外坦蕩,比如“我喜歡你”,她作為聽者尚且面紅耳赤不知所措,張口結舌之後王顧左右而言其他,他卻語氣誠懇态度大方,仿佛不過在說今天午飯吃什麽。
再比如他大大咧咧地邀她一起去公園,“他們是你的表親,你又将是他們的大嫂,喜歡麽和他們多說幾句,不喜歡只管坐在那裏喝茶聽熱鬧,誰敢煩你?難道你不想去玩?”
明芝氣短,她自然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只是不方便。這還用明說?
日頭已經老高,徐仲九看着明芝,目光清澈。他英俊得正氣凜然,兩道劍眉,睫毛密而長,鼻端口正,擱在過去足以做個探花郎。明芝在他的正大光明下越縮越小,成為吱吱唔唔的一團,“別人看到我倆同進同出,只怕會有閑話。”
徐仲九哦了聲,擡起眉毛問她,“從前我也時常接送你,有人說閑話?”
明芝悻悻地想,那是因為別人把你當大表哥的跑腿,有什麽事跑腿替主人做不是理所當然。這話只在她腦海一閃,沒有說出口。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她沒傻到說出來讓徐仲九不痛快。
然而徐仲九平靜地說,“我是沈縣長的秘書,他不在的時候替他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
明芝一滞,突然意識到不妙,她以為的喜歡與徐仲九的并不一樣。果然,徐仲九給出了她不想要的答案,“明芝,你還小,要知道,喜歡一個人總是希望她有更好的生活。縣長胸懷蒼生志向遠大,乃真英雄真豪傑。而我,”他對她一笑,“庸庸碌碌,貪圖安逸享受,俗不可耐。我是真心喜歡你,也真心希望你嫁得良人。”
好啊,在你們眼裏沈鳳書是大好人,明芝定定看着徐仲九,好半天才說話,“他想解救的民族民衆中不包括他的一個表妹。”難得的,她動了氣,并且擺上了臉。她越想越氣,誰都覺得她高攀了沈鳳書。對,他財才兼備,但跟她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她上趕着。如果她自己能夠做主,哪怕村夫走販,只要能對她好,誰又比沈鳳書差,畢竟他眼裏沒有她,在他心裏恐怕娶她就是家中多進一樣擺設。
徐仲九任由她獨自生悶氣,只在她推門要下車時拉住了她,“是我錯了。”他說,“可我該怎麽辦呢,一個是你,孤零零的女孩兒,可憐可疼;一個是他,我的上司,我最敬重的人。”
他語聲苦惱,明芝不敢回頭看他,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也是,男人和女人不同,看重的不止感情還有其他。她咬着下唇,雙手不由自主把一角裙子揪來揪去。
“三小姐,”徐仲九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你大可以放心,我自信有足夠的定力,絕不會讓你陷入不堪的局面。你還是個小姑娘,像今天這樣都是親友相聚,正應該放開心懷好好玩樂一番。若是有人說三道四,你我沒做見不得人的事,身正不怕影斜。”
明芝呆滞地想,非禮勿言非禮勿聽,剛才的話算是過界了吧?怎麽還能裝作若無其事?
徐仲九像看穿她的心思,仍是一派坦然,“至于我單方面的想頭,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求在你身旁默默守護,并不求其他。”
往公園的一路上,徐仲九只管駕駛,卻也沒漏掉明芝的忽颦忽喜。他唇角含笑,看在明芝眼裏,成了他和自己相處愉快的證明。
沈家的少爺小姐們個個活潑外向,并不在乎多來了一個明芝。何況他們心裏有數,将來要靠大哥的時候多着呢,不管私底下如何,臺面上明芝總是大嫂。大家子弟的應酬都是從小練的,三四歲起跟着大人見客,到十來歲已經卓有成效,過了二十的簡直把這套功夫應用得爐火純青,故爾明芝被招呼得十分妥帖。
明芝坐了臨窗的好位子,手邊擺着一杯綠幽幽的新茶,東山來的枇杷楊梅,裝在新編的小竹籃裏,洗過了,水淋淋的很有賣相。賣零嘴的小厮走過,被八小姐叫住又點了幾份花生糖芝麻糖。
沈家比季家的規矩大,女孩子輕易不準出門,不過老太太不管家後慢慢也睜一眼閉一眼了,如今世道不同了,有兄弟們陪着去公園玩也不算過分。
明芝卻不過八小姐的好意,怕芝麻糖在唇齒間留下痕跡,所以挑了一小顆花生糖。這糖看着不起眼,吃起來倒是香甜松脆。她忍不住看了徐仲九一眼,後者和沈家少爺們東一句西一句的聊着,不知怎麽說到期貨買賣,這群有志青年越講越起勁,仿佛富貴就在指掌間,可惜家裏老人守舊,握着幾畝田認定可以千秋萬代。
徐仲九跟後腦長眼睛似的,堪堪回首,剛好和明芝的目光相碰,送給她一個“你看沒什麽的吧”的眼神。明芝淡淡地側過頭看外頭檐下挂着的畫眉,過了會才覺得背上熱烘烘,原來是日頭移過來了。
回去的時候明芝還是坐徐仲九的車,因為徐仲九結的賬,所以他倆比別人稍稍晚走。
徐仲九并不在意自己上門請客,只是覺得有趣,同一個家庭養出來的人大有不同,沈鳳書愛好精神上的享受,他的兄弟姐妹們卻更喜歡實在的東西,吃喝玩樂,怎麽舒服怎麽來。
他心情好,明芝因了今天得到的待遇不同,心情也好,默默地想,果然他是對的,這樣消遣半天也不錯,好過獨自呆在房裏垂淚。
兩人各懷心事,目光偶爾相觸,各自泛起一彎笑意。
明芝盤算着徐仲九跟她說的那些話,因此不敢多看他,但又忍不住想看一看他。就在這一眼中她突然覺出了異常,徐仲九猛的停下腳步,她甚至感覺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兇猛,好像就在眨眼間那些溫和殷勤不知被甩到哪了,他化身為狼。
他倆的對面是一群人,為首的笑了一聲,“這可真是……冤家路窄。”
對方語聲剛落,明芝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們的面目,已經被徐仲九拽住了狂逃。
以過去十六年在嫡母手下過日子的經驗,明芝知道現在不是問長問短的時刻,識相地管住嘴邁開腿,使盡渾身力氣只求不扯徐仲九後腿。
兩人蹿進車子,發動機咆哮着如同猛虎般向外沖去。
還沒等明芝坐穩,徐仲九一手把住方向盤一手粗暴地拉開儲物格,拔出兩把槍。把其中一把扔到明芝懷裏,他簡短地下令,“打。”
怎麽打?這可是人!打死打傷人可是大事!明芝捧着那件寶貨呆了數秒。
外頭跟炸開了鞭炮似的響起來,對方已經先開了火。
徐仲九怕流彈打中自己,彎着腰低下頭,拼命地踩油門,一時也來不及管明芝。雖然有點可惜,畢竟她代表着一大片土地未來的收益,但跟自己的命比起來還是微不足道的。
在這世上,徐仲九最珍惜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