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仲九把明芝送回家,然後自己去了沈鳳書那裏。門外停着輛黑色的雪佛萊,他和司機打了個招呼,進去果然季祖萌和沈鳳書正在廳裏說話。

見明芝沒來,季祖萌臉上便有些挂不住,倒是沈鳳書若無其事。徐仲九扶沈鳳書到餐廳,一邊解釋道,“二小姐有些發燒,我想着吃飯改日也方便,還是送了她回家。”

沈鳳書出院時仍是經常心悸氣短,醫囑靜養,但他本是好動之人,如今身不由心,反而更清瘦了。從客廳到餐廳雖說只十幾步路,但他仍有些喘不上氣,臉上泛出病态的紅暈。輕咳了兩聲,他示意徐仲九把送支票過去的經過說給季祖萌聽。

陸芹離開梅城後,先是進了上海紗廠做女工,大概過于清苦,沒多久便下海做了舞女。不知認識了什麽人,她又不做舞女了,成了有點名氣的交際花。她自己當然不會說從前的經歷,但季祖萌生意上的朋友多,一來二去總有風聲傳到他耳朵。

季祖萌找上門想帶她回家,陸芹在花花世界樂不思蜀,哪裏肯跟他走。那時兩人都年輕,尚不懂圓滑為何物,一個說你是我的人,另一個罵道家中有妻子還行誘騙之事,更別提抱走孩子之時已說好恩斷義絕。鬧到後來陸芹竟然出手,季祖萌被撓了個滿臉花,悻悻而走時扔下一句此生再別相認的狠話。

陸芹出過幾年風頭,但她沒受過教育,又不懂積攢,過着有一千花一萬的日子。時間一長年華漸去,她心慌之餘胡亂找過幾個男人,最後做了其中之一的外室。男人既死,他家裏的正房尋上門去,正要把外頭的狐貍精打個半死,誰知陸芹說男人有一筆錢存在她處,姐姐來了便原璧歸趙。

正房也知道自家男人在外花銷甚多,只當陸芹求饒,因此并不疑心,帶着人跟去銀行取錢。路上陸芹有說有笑,等進了銀行她只說上個廁所,轉眼人就不知從哪溜掉,躲了個無影無蹤。

正房氣個半死,放出話去要收拾陸芹。陸芹外頭原也欠着不少錢,找她的人還不少。一路追來,追到季家掉了線索,衆人都以為季祖萌念在舊情把人藏了起來,只說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但問他要錢便是。

季祖萌自然不肯認,這群人又找到沈鳳書,母債女償。既然陸芹跑路之前還記得這個女兒,想必做女兒多少有些線索可以找到母親。反正一句話:要不交人,要不給錢。

沈鳳書問清緣故,便掏腰包了結一筆爛賬。

季祖萌第二天不見這幫人再來,心裏有些納罕,傍晚從初芝處聽說是沈鳳書打發的,連忙飯也不吃,先過來賠罪。

“伯父放心,跟他們面談時我請了律師做見證,也有簽收在手,絕不會再有閑人上門鬧擾。”徐仲九把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末尾說了兩句勸慰的話。季祖萌過意不去,沈鳳書搖頭道,“錢財并不可惜,花來解決問題也好,姑父不用在意。”

季祖萌深知這個大侄兒的性格,只好暗自後悔把明芝許給他的決定,然而哪怕就在兩天前他也想不到會惹來麻煩啊。想到昨日明芝的頂撞,他不由擔心,原先覺得二女雖是資質一般,但總算聽話老實,如今看來并非如此,就怕日後還有事情。

徐仲九察言觀色,料到季祖萌心事重重,但有他這外人在不便說。他借口去拿沈鳳書喝水的杯子,果然聽到兩句,是沈鳳書在安慰季祖萌,“她年紀小,氣頭上說的話不用當真。”

難不成昨晚那只小兔子急了也咬人?按明芝臉上的掌印以及微腫的眼皮,只怕鬧得還不輕。

晚飯後季祖萌回家,徐仲九有公事要向沈鳳書彙報,留了下來沒走。

他代沈鳳書送季祖萌出門,回進來沈鳳書卻在出神,盯着屋頂不知在想什麽。

“縣長。”徐仲九輕聲提醒沈鳳書。

沈鳳書慢慢坐正,“仲九,我早已說過不必事事向我彙報,你做得很好。”

徐仲九從沙發上拿了個靠墊替他放在身後,笑嘻嘻的并不說什麽。

沈鳳書看了他一眼,也拿他無法。勤奮、好學,徐仲九用不完的精力,使他從衆多青年中脫穎而出。沈鳳書看着能幹的下屬們,時常會想起家裏的兄弟,舒适的環境反而害了他們,一個個窩在小天地裏勾心鬥角走不出來。

沈鳳書知道自己差不多是個廢人了,自從上回生死關頭被搶救回來後,每日昏睡的時間多過清醒的,心灰意冷之際別有想法,“你和初芝的事怎麽樣了?”

徐仲九拉過一張凳子,坐在沈鳳書身邊,“已經下了定,到時還得麻煩您證婚。”

沈鳳書微微一點頭,想起也是去年這個光景,徐仲九聽說季家要招婿,毛遂自薦的事。他向來喜歡敢說敢為的人,便出頭替徐仲九做了介紹,開頭不順,沒想到最終還是成了。

“也好,趁我還有口氣在,把這件事辦了。”沈鳳書嘆了口氣,“你說,要是把明芝送出去讀書,找誰陪她一起去才好?”說的時候他又想起明芝在他眼前摔的那一大跤,想必是習慣了自己爬起來,居然就那麽一骨碌又站了起來。

他見徐仲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搖了搖頭,不說其他,便是體力他也護不了她,而且,“我要是一走,只怕省裏另有打算,我們在這片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績便得歸了零。”如今徐仲九在代理縣長位上坐得穩,還是因為有他名義上的坐鎮,他不在的話恐怕不知有多少人會冒出來,畢竟梅城富庶已久,是衆人眼中的肥差。

“您要不問問二小姐心意,看她有什麽打算?”

沈鳳書閉上眼睛喃喃道,“她年紀小,能有什麽打算。”明芝不是愛讀書的人,但留下來也不行。一是枉擔了這個虛名,他怕季家和沈家都不許她再嫁,一旦出去海闊天空,這邊鞭長莫及,她另找歸宿也方便。二來,就算沒學到東西,長些見識也好。實在太小,沈鳳書知道姑父好意,但他長了她近乎一倍,怎麽可能拿她真正當作妻子。

徐仲九見他累了,也不多話,靜靜陪在一旁。

沈鳳書病容憔悴,徐仲九看在眼裏,心中卻想,經過這次,恐怕在明芝心中她的未來夫婿已經成了頂天立地的第一大好人,說不定拿穩主意寧可守着大好人過日子。只恨明明自己對她也不錯,怎麽不見她對自己心甘情願,想來還是錢作怪。他一個勁地勸她哪怕為了錢也要嫁給沈鳳書,轉頭作繭自縛倒把自個繞進去了。

季明芝有什麽好呢?徐仲九又想了想,好像沒有。論長相,初芝嬌柔甜美,不輸明芝;論性子,初芝不會和他發莫名其妙的小脾氣。再說學識,她各項功課也就平平,連針線也做得一般,手絹上繡的字簡直只能用“平平”來形容。

說來說去,唯一的好處就是和她相處不用戴假面具。換了別個,見他做的那些事,只怕不是規勸就是懼而遠之,難得她還可以和他有商有量。

就是不知這傻丫頭今晚過得如何,不知季祖萌有沒有又為難她。想到這裏,徐仲九目光一寒,天底下像季祖萌這種父親他見多了,自以為生養了兒女一場,便拿兒女當成私有物品,不是拿來邀寵争家産,就是用出去聯姻擴大自家。

終有一日他要讓季祖萌管不着明芝,而這一日已經快了。

明芝當然不知道徐仲九心裏的小九九,但她也盼着過門那一天。她回到家推說不适,連飯都沒吃,躲在房裏随便吃了些幹點。季祖萌讓人來叫她,本想好好教訓一頓,見她已經睡下,只好作罷。過了兩天,畢竟還是又和她說了許久女德。

日子一天天過去,明芝生母出現引發的小風波轉瞬即過。到了七月明芝畢業,安心在家待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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