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才想起來環顧一下自己此時的處境——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傳說中的一居室,透徹的理解了什麽叫一覽無餘。

我當時很想給李豫川打個電話,說你能想象嗎?居然有那麽一種房子,卧室客廳廚房餐廳衛生間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沒我半個卧室大的屋子裏,amazing!

我說:“這哪兒啊?”

姜伯約嘴裏叼着片面包說:“我家。”

我有點兒發懵,看着他等他繼續解釋。

而他只是被我看的愣了一下,然後從茶幾上的吐司袋兒裏拿出一片面包片問我:“吃麽?”

我想說你們學霸的腦回路都這麽詭異的麽?

但我确實餓了,于是我說:“吃…”

然後我倆一人叼着一片面包片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

他在收拾書包,好像要出門,我蓬頭垢面的嚼着面包試圖回想自己昨天打完電話後還發生了什麽…

實在想不起來。

我說:“昨天我,呃,你,嗯…怎麽回事兒?”

這話我說的前言不搭後語,但好在他聽懂了。為尖子生的理解能力點贊。

他擡起頭沒什麽表情的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收拾書包,說:“你昨天在馬路邊兒睡着了,我叫不醒你,就撿回來了。”

恍然大悟的震驚和後怕讓我顧不上跟他計較這個“撿”字兒。畢竟在北方的冬天這種事絕對算的上是救命之恩。就北京冬天這溫度我要是在馬路邊睡一晚上那現在估計已經火化的差不多了。

我拍着胸口餘驚未了說:“哎呦,真是謝了哥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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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收拾好書包往肩上一背,特沒人情味兒地說:“你醒了就走吧,我得去上班兒了。出去的時候記着給我把門關好。”

我看了看表發現現在才下午一點多,我說:“酒吧這個點兒還沒開門吧?”

他說:“家教。”

我說:“哦。”順口就問了句“你很缺錢嗎?”

他冷冰冰的回了句“跟你有關系嗎?”然後甩門兒走了。

講真,雖然這厮跟我現在已經是救了命的交情,但我還是他媽的有點兒上火。這人有他媽好好說話會死的病是吧?這就是我最不待見這些個所謂尖子生的地方,尤其是這種家境不太好的,忒酸。我二哥說這種人因為自卑所以一般自尊心都特別強,越窮的越強,所以越要在人前表現出一副牛叉哄哄高不可攀的樣子。但其實他們這幅虛張聲勢的樣子比那些奴顏媚骨的人更虛榮。

姜伯約家這張小沙發半截牙長,我兩條腿耷拉在地上睡了一晚上現在感覺跟截癱了似得。手機也沒電關機了。

通常我宿醉起來喜歡喝一罐酸奶,但姜伯約家別說酸奶了,連他奶奶個冰箱都沒有。

這屋子不到十步就能走到頭,窗邊靠牆是我睡的那張咯吱咯吱的老沙發,沙發前有張掉了漆的木茶幾,再往前是一小櫃,上面放着一個很迷你的小電視…是不是古董我也不知道。

床在靠北的牆邊兒,床尾有張書桌,衛生間在一個轉身非常困難的小隔間裏…

暖氣也不足,以至于我全程都是披着棉被移動的。

把他家翻了一遍沒找到半粒米也沒有能用的充電器,我突然有點兒可憐姜伯約這小子了。

宿醉後乏的要死,昨晚上也沒睡好,我幹脆抱着被子爬上床又睡了一覺。

床板有點兒硬,但起碼能伸展四肢,我在這個硬的硌人的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用行動證明了人在逆境中的适應能力是極強的。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姜伯約那小子還沒回來。

肚子響的很應景,夕陽西下,把我此刻的處境襯的格外凄涼。

很多人都不喜歡這種一睜眼醒在黃昏的感覺,我也是這種人。就像網上那句很矯情的話,有種被世界抛棄了感覺。

我穿上衣服打算出去吃點兒東西,拉開門寒風吹來的瞬間想起自己現在既沒有錢手機也沒電。我被我爹趕出家門的次數很多,但落魄到這種地步還真是頭一波。

“艹了就…”

正要關門,腳邊突然有什麽東西哼哼唧唧的叫了兩聲,低頭一看居然是只流浪狗。估計是外面太冷,所以縮在樓道裏取暖。

我當時想都沒想就把狗抱進來了。狗崽子雞賊的很,先是在門口哆哆嗦嗦的裝了會兒可憐,我轉身拿了個面包的時間就自己縮到屋子裏唯一的暖氣管兒旁邊了。

于是乎姜伯約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我和狗崽子披着同一張棉被一起縮在暖氣旁邊分吃最後一片面包片兒的溫馨場面。

看到他時我和狗都非常激動。

我說:“你丫怎麽才回來啊我都快餓死在這兒了!”

可他的表情一點都不和善,一把把包扔在書桌上冷聲問我:“你在幹嘛?”

“哦,外面兒太冷了我看這小東西也沒地方去就帶進來讓它暖和…”

“我是問你怎麽還沒走?”

“哦,我手機沒電了,身上沒現金,所以…”

他看起來似乎很累的樣子,把眼鏡摘下來揉了揉眉心,說:“50塊打車夠不夠?”

我誠實的說:“不夠…”

是真不夠,我現在出去也只能去李豫川那兒,打車怎麽着也得一百五。

他看着我頓了頓,說:“一百呢?”

我說:“也不夠…”

我倆真誠的對視了一會兒,我看到他皺着眉有點兒猶豫的抿了下嘴唇,說:“如果我讓你坐公交…”

“坐公交?!!”他話沒說完,我先控制不住的吼出了聲。吓得狗崽子哼哼唧唧。

我兇神惡煞的瞪着他,他嘆了口氣說:“算了…”

“把那東西扔出去。”他沖我揚了下下巴。我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狗。

“外面那麽冷扔出去就凍死了!”我不可思議的看着他。

他無動于衷,冷漠的說:“全京城那麽多流浪狗你全都撿回來?”

那一刻看着姜伯約面無表情的蒼白的臉我忽然想起了《高老頭》裏的一句話——“那些生活在底層嚷嚷着正義和公平的人其實比富人更自私更狹隘,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已經受盡了人間疾苦所以沒必要去同情他人。”

小學的時候我和我家保姆的兒子玩兒的很好,可我媽不讓我和他接觸,因為他是窮人家的孩子。我甚至見過我向來以文雅端莊老媽在書房裏親手扇他的耳光,我為此讨厭了我媽很久。

可那孩子對我很好,總是小心又聽話地跟在我身邊,我想要池塘裏的鯉魚他就跳下去給我抓,我捉到的螞蚱沒他的大他就把他的讓給我,只要我提的要求不管多過分他從來沒說過一個不字。直到有一天那個保姆偷了我媽的項鏈從此再沒出現在我家。

後來我媽告訴我那個看起來很乖的孩子曾試圖偷拿我家書房牆櫃上我姥姥留下的一對兒古董雞血紅耳墜。而我媽之所以扇他耳光不是因為他想偷我姥姥的遺物,而是因為她知道書房的鑰匙是我給他的。

嗯,那天他說想玩尋寶游戲,所以我把家裏所有鑰匙都給他了。

“你發什麽呆?”姜伯約皺着眉看着我。

我冷笑說:“你知道窮人最讓人讨厭的地方是什麽嗎?一是他們為了錢不擇手段的吃相很難看,二是他們自私到連條狗都容不下。”

我倆對視了整整三秒誰都沒說話。然後他忽然當着我的面兒把上衣脫了!露着一身白的刺眼瘦的駭人的排骨轉身從床邊的簡易衣櫃裏拿出了一件白襯衫開始換。

我愣了一會兒,才看出來那是他在酒吧打工穿的那件挺風騷的工作制服。

他背對着我系扣子,系了一半兒似乎輕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向縮在暖氣邊的我走了過來,半敞着領口蹲在我面前,沒什麽表情的看着縮在我懷裏的狗崽子。我聞到他身上傳來一種淡淡的很冷的香味。

狗崽子估計也感受到了這人的冰山之氣,發着抖往我懷裏蹭了蹭。

他說:“你打算養它嗎?”

我愣了愣,說:“不…”

他說:“那你把它領回來幹什麽?”

我說:“外面太冷了。”

他忽然擡頭冷冷的看向我,說:“所以呢?今天你把它領回來,明天你走了會帶它一起走嗎?”

他的鳳眼不戴眼鏡的時候顯的很鋒利,笑時千嬌百媚,這樣面無表情的看着你的時候則極具壓迫感。我被狠狠噎了一下,忽然有點說不出話。

“你不會,因為你剛說了你沒打算養它。”

我:“……”

他起身,把剩下的幾顆扣子扣好,淡淡道:“你們有錢人的善良還挺有意思的。”

說完他繼續換衣服,不一會兒便披上大衣又出門了。

我還抱着狗蹲在暖氣邊,耳邊清晰的留着他那句沒什麽語氣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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