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5

趴在床上難以入睡的蘇樂想了很多辦法,最後翻出了英語聽力,果然還是這個貫穿學生時代的催眠魔王最好用。

終于醞釀好了睡意,她昏昏沉沉之際,隔壁床大哥的一個震天雷直接将她的睡意打沒了,她雙手抓起枕頭的兩側想要捂住耳朵,然而另一邊的詩人卻開始念詩了。

她轉頭低聲問道“喂,你幹嘛?是睡了還是沒睡?”

“睡或不睡只在一念之間,對于世人我是睡着了的,可對于現實我卻是清醒的。”

蘇樂撇了撇嘴,轉過頭去,她就不該多嘴問他。

折騰了一夜,臨近天亮,她實在是熬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熟悉的聲音叫醒,早上沒課的戴菀和柏雪一起床就出發到醫院來看她了。

對于此蘇樂感動得不行,雖然這只是個虛拟的時空,但是她能感受到此刻室友情的真切。

她剛想說什麽,就被戴菀的一個問題噎住了,她指着椅子上那件男士風衣問道“這是什麽情況阿?”

“阿?”

“別裝傻,最好老實交代。”柏雪拿起風衣,自己坐在椅子上,一副拷問犯人的模樣,她湊近衣服聞了聞,又掀開領子後看了一眼标簽說“Jo Malong的香水,Burberry的風衣,品味還不錯。看衣服版型,身材也不錯。”

蘇樂聽得滿臉黑線,這兩個人是憑着一件風衣就腦補出了一出大戲嗎,她拿過風衣,小心翼翼地疊好,然後放進床頭櫃裏。而她的這一舉動,更加引起了她們的好奇,戴菀坐到她的床邊,拉着她的手問“哎呀,你就告訴我嘛,到底是誰給你的嘛,昨天有人來醫院看你了?”

蘇樂搖搖頭,因為睡眠不足,慵懶無力地回答她“哎呀,就是昨天去食堂吃飯,一個兒科醫生借我的啦。後天,噢,不,明天還要還給人家的。”

“哎喲,可以阿,蘇樂挺厲害阿,挺會把握機會的嘛。”

“啧,你們可別亂說阿。”蘇樂揮舞着雙手,想要兩人閉嘴,她一着急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個帶病之身,微微側身竟然動到了創口,然後她一聲尖叫,直接喊醒了另一邊的詩人。

詩人被吓得一激靈,也下意識地翻了個身,接着就是兩個人此起彼伏的慘叫。詩人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是最接地氣的,因為他可以和芸芸衆生一樣感受疼痛帶來酸楚。

看到蘇樂痛苦的表情,兩個自責不已,正在為怎麽安慰她開口的時候,一旁的大哥突然插話“你說的兒科醫生是顧醫生嗎?”

蘇樂點點頭,問“怎麽,他很有名?”

一說到這裏,大哥就來了精神,憑着他三次動刀,三次住院,他對醫院各個科室的醫生還是有些了解的。

他說“顧醫生是去年新來的醫生,在兒科很受歡迎的。因為人好又會哄小孩子開心,而且也很受這裏小護士的歡迎,嘿嘿,因為帥嘛。”

戴菀八卦道“有多帥?”

大哥眼珠一轉,想了想回答“大概就像電影明星那麽帥吧。”

“哎,蘇樂,你明天還風衣的時候,帶我一下呗。”戴菀朝她使了個眼色,蘇樂還沒來得及回話,柏雪勾住她的肩膀,打斷了她的遐想“喂,你明天滿課忘記了。”

兩個人顧着打鬧,大哥則繼續問道“是不是覺得顧醫生很體貼呀?”

蘇樂想到他昨天的舉動,微微一笑,又聯想到葉清的冷淡,嘟着嘴說“哎,要是我們這裏的醫生也能和他一樣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大哥像是為肛、腸科大夫打抱不平一般,說道“哎,咱們的大夫也都很好啊,你不要看葉醫生那個不茍言笑的樣子,等一會清創你就知道了,他呀,可是最溫柔的了。”

大哥用‘溫柔’兩個字來形容葉清還着實讓蘇樂有些跌破眼鏡,這葉清雖然長得白白淨淨,可他的舉動實在讓人難以聯想到溫柔兩個字。她搖了搖頭,表示了對大哥說法的不認同,大哥輕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年輕人還是需要長進’的笑容。

掙脫開柏雪,戴菀從包裏拿出一個小食盒,她說“看,我們擔心你昨天沒吃飯,今天給你帶了點水果。”

有了昨天菊、花茶的刺激,這一會蘇樂可不願意開蓋了,還是戴菀自己在她面前掀開了蓋子,蘇樂肘部撐在床上,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水果。都是自己喜歡吃的,被去皮切塊擺放好,連叉子也準備好了。

“行吧,今天還算你上道。”吃完了水果,兩人又陪蘇樂聊了一會天,然後就到了最讓人頭大的排便時間了。

扶着牆艱難走進廁所,這一次她都顧不了給馬桶墊紙這種細節了,坐下的疼痛靠着馬桶圈的冰冷能讓她稍稍轉移注意力。還好吃的都是清粥和水果這種易洩物,但排洩物劃過傷口的疼痛,知道的是在拉、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拉玻璃渣子。

她右手抓起廁紙,想也不想直接塞進嘴裏,然後咬牙堅持完後,蘇樂感覺整個人都升華了。不吃了,不吃了,這回以後打死也不吃了。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傷口,那鑽心的疼痛讓她不忍下手,足足猶豫了一分鐘,才拿起紙巾朝身下探去。

等她拄着拐杖走出衛生間,大哥和詩人向她投去了‘勇士走好’的目光,她扶着牆虛弱地說“沒、沒事,扶着朕起來,朕還能拉……”

小護士也在這個時候走進來,對他們說“五床、六床、七床,走了,可以去清創換藥了。”

有經驗的大哥從床上爬起,走在最前頭,而蘇樂和詩人則是畏畏縮縮地緊随其後,用戴菀的話形容就像是老母雞帶着兩只病弱的小雞仔。

蘇樂在換藥室外面等候的時候,看見了一跳長龍,原來自己的病友有這麽多,難怪俗語說十人九痔,此話不假。

有些手術恢複比較好的病友已經可以獨立站立了,而像他們這樣的新人還只能是彎腰鞠躬之姿,一個大媽看見大哥很熱切地走過來打招呼,看樣子也是常客。

大媽走過來,直接就是一句“今天拉了嗎?還疼嗎?”

蘇樂萬萬沒想到,在這個談、性、變、色的年代已經可以如此開放直接地讨論病情了嗎,人與人之間的問好已經簡單到一句‘你拉了嗎’。

在而後的住院生活裏,這句話時刻充斥在她的耳畔,因為當你走進清創室的時候,醫生會問‘你拉了嗎’;當你在病房一臉痛苦地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室友會問‘你拉了嗎’;當你漫不經心地拄着拐棍在走廊閑晃遇見病友時,他脫口而出的還是那句‘你拉了嗎’。

短短的四個字仿佛是肛、腸科病人的暗語,是醫生了解病人恢複狀況的最直接途徑,也是病人們彙聚于此的最終目的,是一種他人無法知曉的暢快。

當病友們心滿意足地從廁所裏走出,當抽水馬桶的水聲連綿不絕,當清創室外不再排起長龍,病友們就可以昂首挺胸地告訴親友一聲“我拉了,是的,今天我拉了。”

然後抱着親友喜極而泣,帶着醫囑揮淚告別病房。

這句話就是肛、腸科病人日常的最簡短縮寫阿!

在清創室外等候的時間既漫長又磨人,蘇樂第一換藥內心本來就十分忐忑,再加上早上大哥的一頓渲染,讓她對那個小小的隔間更加畏懼。

而前面從清創室裏走出的病友,有的如獲新生般面色紅潤,有的面色沉重,雙腿仿佛失去了直覺,還需要親友攙扶。

蘇樂咽了一口唾沫,怯生生地問“這、這是怎麽了。”

大哥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看樣子今天姜醫生心情不好阿,你就祈禱排到葉醫生吧。”

而病友們也都紛紛攔住走出來的人問,壓低聲音問“是誰,是誰。”

通過一溜的詢問下來,看來今天姜醫生心情可能真是不太好。

護士喊了一聲“蘇樂。”

“哎!”蘇樂趕緊應了一聲,然後回首望了一眼大哥和詩人,夾着腿走了進去。

不知道是她的運氣真的很好,還是她剛才的反複祈禱起了作用,她真的排到了葉醫生。

葉清拿出棉簽,示意她過來躺好。這次,有了經驗的蘇樂很自覺地扒了褲子在病床上躺好,葉醫生看了一眼傷口,眉頭擰得更緊了。

見身後人遲遲沒有動手,蘇樂慌了,這是什麽情況,她也不敢問,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耗了一會。

葉醫生從托盤裏拿出器具,冷冷地問“給你的手冊有認真看嗎?”

那個手冊葉醫生前腳離開病房,後腳就被蘇樂丢進垃圾桶了,可這個時候,蘇樂哪敢告訴他真相,只能是嘿嘿一笑說“看了看了。”

葉醫生冷哼一聲,拿出棉花和小鑷子對準她的創口就是一下,因為是剛做的手術,所以蘇樂的創口還沒痊愈,現在時不時地還會往外滲血。

棉花碰到傷口的一瞬間,她本能地收縮了一下,葉醫生不耐煩地說“現在知道痛了,吃東西的時候怎麽沒想過。”

咦?難道手術完是不可以吃東西的嗎,沒有經驗的蘇樂此時除了承認錯誤別無他法,她用委屈地聲音誠懇道歉“我錯了,我錯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學習,把手冊從頭到尾一字不漏地看一遍。”

蘇樂的态度誠懇,但葉清沒有如此就手下留情,他每一次下手都正好在要害上,蘇樂疼得吱哇亂叫,甚至吓到了一屏風之隔的病友。

連今天心情不好的姜醫生都聽不下去地幫着說了一句“葉醫生,新創口還是要輕一點吧。”

葉醫生沒有搭茬,依舊我行我素,這下就苦了蘇樂,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巾咬在嘴裏,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疼痛使她大腦一片空白,眼淚也不自覺地從眼角溢出。

過了許久,器械掉落托盤的清脆聲音預告着苦難的完結,葉醫生仍然是用他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說了一句“好了,起來穿褲子。”

蘇樂提好褲子,強忍着淚水一步步挪出了清創室,看到她垂頭喪氣眼淚連連的委屈模樣,大哥趕緊圍上問“你咋了妹子,是不是姜醫生今天心情真的不太好。”

蘇樂揪着大哥的衣領,拼命搖頭,她用帶着哭腔的聲音控訴道“這個挨千刀的葉清……我……”

她說到一半突然哽咽了,而其他病友在看到她這副走路半步颠的模樣,對今日的清創更害怕了,他們交頭接耳祈禱着醫生能對自己嬌嫩的傷口好一些。

蘇樂扶牆一步步向病房挪去,陽光透過偌大的玻璃窗照亮了走廊,卻沒能照進她的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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