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冊封之禮

第二日清晨,宋之拂悄悄起身回屋。

昨夜姐妹二人同寝,敘話至五更才入睡。鄭潇憂思難解,長輩們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宋之拂卻得早早去請安。

外祖母王氏屋中時,舅母林氏已經過來了,正坐在婆母身邊小心侍奉。因心中藏着事,林氏不由比平日裏多看了她兩眼。

眼前的少女正值碧玉年華,烏雲鬓,柳葉眉,翦水眸,瓊鼻朱唇,加之纖細玲珑的身段,一貫的顏色姝麗,嬌婉端柔,只是今日臉上多了分蒼白,顯得孱弱動人。

老夫人王氏向來疼愛外孫女,忙将宋之拂喚到身旁,心疼道:“阿拂今日神色不佳,可是病了?”

宋之拂道:“外祖母不必憂心,只是姐姐夜間難寐,我同她多說了會兒話,睡得少了些。”

提到鄭潇,老夫人也不免低嘆着垂眉:“潇兒這孩子時運不濟,多虧有你伴着她。”

林氏聽到女兒失眠,心疼不已,趕緊起身道:“母親,我去瞧瞧潇兒。”

老夫人點頭道:“該去看看,只是你也別總陪着她哭,還有三日就要行冊禮了,你該多開解她才是。”

林氏低眉順眼應是,藏着心思最後看一眼宋之拂,便快步出去了。

老夫人見她走了,這才握着外孫女的手憐惜道:“你舅母近來替你表姐操心,一時顧不上你和子文的婚事,你放心,等潇兒出嫁了,外祖母親自替你做主,把你和子文的婚事辦了。”

她只當這幾日宋之拂郁郁,乃是因被林氏搪塞了婚事,卻不知恰恰相反,宋之拂分明是想方設法拖延,好攪了這婚事。

宋之拂垂首道:“外祖母,表哥尚在念書,還是将心思多放在科考上好。”

鄭子文如今憑恩蔭在國子監就學,每月只月初和月中兩日可回家休沐,再有半年便要參加今年秋闱,正是該發奮的時候。

老夫人瞧着越發窩心,笑道:“前幾日子文回家來,還同我說,你近來總遠着他,原來是存着這樣的心思,當真是個好姑娘,子文能娶你,是他的福氣。”

宋之拂咬唇不語,心底卻暗自冷笑,上輩子鄭子文的确有福,因向慕容允緒獻了妻,不但另娶戶部尚書的女兒,殿試還中了探花,入職翰林院,須知他會試成績平平,在一衆入殿試的才子面前,只算末流。

老夫人只當她女兒家臉皮薄,禁不起玩笑,便收了話,暫不提此事。

……

卻說林氏一入鄭潇房中,便将丫頭們一一屏退,關起門說悄悄話。

鄭潇才怏怏的起身梳妝,望着鏡中自己原本清秀俏麗的面龐,因連日郁郁寡歡,眼球浮腫,眼窩深陷,唇色蒼白,憔悴剝落,竟被吓了一跳。

她一見母親,當即撲到她懷裏泣道:“母親,女兒怎會變得如此狼狽?還有三日便行冊禮,不如一頭碰死,一了百了!”

林氏聞言心疼不已,摟着女兒哄道:“我的兒,萬不可說這般糊塗話!”她湊近鄭潇耳邊低語,“我兒若當真不想嫁,娘有辦法!”

鄭潇聞言,渾身一震,從母親懷中擡起慘淡的臉頰,眼中是将信将疑的期盼:“娘,此話當真?是什麽法子?”

林氏梳理着她淩亂的發絲,微微笑了笑,道:“咱們家中,可不止你一個女孩兒。”

鄭潇起先雲裏霧裏,待反應過來,卻驚得起身:“母親是說,讓阿拂替我?可——可哥哥怎麽辦?若是被人知曉……”

林氏趕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聲:“不會有人知曉,只要咱們自己人不說,誰又識得你們兩個?“

她遂又将算命之事說了一說:”潇兒,你聽娘說,阿拂,娘無論如何不會讓你哥哥娶她,她一個舉人家的孤女,日後在京城裏如何許到更好的人家?況且,我總疑心,你也是被她克了,方才如此。”

鄭潇微微心動,卻還是問:“可祖母那樣疼阿拂,哥哥又喜歡她——便是我,又怎忍心推她入火坑?”

“癡兒,等木已成舟,不容悔改時,再告訴他們,你哥哥和祖母再怎麽疼阿拂,到底和你才是至親啊!”林氏見她還在猶豫,便狠心道,“娘也知此舉不義,可更不忍心看着我的女兒毀了一生啊!潇兒,難道你想嫁給燕侯嗎?”

“女兒自然萬般不願!”鄭潇遲疑再三,總算咬牙同意,“也罷,橫豎是死,不妨試一試。只是,阿拂那邊——”

林氏見她同意了,方松了口氣:“你暫別露風聲,娘自有辦法。”

……

轉眼便至冊禮之日,鄭府上下早早做了準備。

慕容檀雖被降為侯,卻仍系先帝親子,建弘帝為顯皇恩,特許燕侯婚禮遵照親王儀制。

鄭承義一早便穿戴出府,同文武百官一起,于奉天殿聽贊禮官宣制,拜內廷所設之燕侯夫人鳳轎儀仗。

其餘人等則留在府中,于大門外設南向幕次,正廳設香案拜位,靜待正副冊使至。

眼看時辰将近,老夫人與林氏都已穿戴整齊,唯鄭潇房中遲遲不見動靜,派人催問,卻見伺候鄭潇的小丫頭驚慌失措的跑來,撲通跪道:“老夫人,夫人,姑娘……她……暈過去了!”

“怎麽回事?”老夫人驚得連連後退,顫巍巍伸手指着丫頭問。

丫頭失了魂,哭道:“方才婢請姑娘梳妝,姑娘才走了兩步,就一頭栽倒了!”

林氏未說話,已先哭起來:“我的兒,冊使就要來了,這可如何是好!”

宋之拂趕緊攙住老夫人,将她帶到座上。她心中隐隐覺得不對,記憶中鄭潇雖百般抗拒,冊禮時卻并無這一出。

老夫人緩了口氣,轉頭吩咐小丫頭:“請大夫了嗎?趕緊派人去知會老爺,若能拖一拖最好,若不能,快到時也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咱們好做準備。”

小丫頭唯唯諾諾出去,屋裏三人趕緊去看鄭潇。

鄭潇房中丫頭仆婦正亂成一團,妝臺邊還放着新制的翟衣。架子床上,鄭潇面色灰白,雙目緊閉的躺着,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大夫急匆匆趕來看診後,沖三人道:“姑娘積郁成疾,憂思入肺腑,一時半會兒怕是醒不過來,便是醒來了,也得好生照看,萬不可在傷心過度,否則難保要有不測。”

林氏哭得愈加響亮,沖婆母道:“我兒命苦!母親,咱們該怎麽辦?”

正當此時,出門報信的小厮也氣喘籲籲回來:“老夫人,夫人,老爺……老爺說了,事急從權,萬不可誤了吉時!”

老夫人一時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林氏雙目一轉,止住嚎啕,屏退下人,抽噎道:“母親,兒媳有個法子,不知可不可行。”她說罷,眸光一閃,看向宋之拂。

宋之拂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母親,能否讓阿拂替潇兒這一回?”

此話一出,老夫人立即連連搖頭:“這怎麽行?天家的婚儀,出不得差錯,怎可讓旁人代替?”

“母親,只是權宜之計,若冊禮出了差錯,咱們誰也脫不了幹系呀!”林氏又轉向宋之拂,垂淚哀求道,“阿拂,你就幫你姐姐這一回吧!過了今日,待她好了,咱們便只當這一切沒發生……你橫豎是要嫁進鄭家的,舅母自待你如前!”

宋之拂咬唇為難道:“舅母,并非我不願,只是……女子名聲要緊,今日我替了姐姐,還不知旁人會如何說。”

林氏急道:“你放心,旁人不會知曉,舅母從來将你當親女關愛,絕不讓你蒙羞!”她見宋之拂仍是不情願,竟撲通一聲跪下,哭道,“阿拂,就當舅母求你了!”

宋之拂吓了一跳,趕緊側身避了避,要去将林氏扶起。

老夫人心中也百般不願,可另一邊也是親孫女,火燒眉毛的事,由不得一點差錯。她呆坐片刻,終是下定決心道:“罷了,阿拂,你便幫這一回吧。”

宋之拂也知此事已箭在弦上,外祖母已發話,只好壓下心中抗拒,垂首默認。

林氏立即歡天喜地,拉着宋之拂要讓下人替她梳妝。

老夫人又再三交代:“要讓下人們都退到外頭去,別讓人瞧見阿拂!”

林氏趕緊道:“母親說的是,兒媳保證,旁人絕不會知曉,這幾日一定盡心照顧潇兒,教她早日好起來!”

……

妝鏡前,宋之拂匆匆沐浴而出,任由仆婦替她除下裹身的大巾,換上親王妃翟衣,戴上九翚四鳳冠,描眉塗脂,清婉端麗的面容漸漸明媚濃麗,教人移不開眼。

替她梳妝的仆婦是林氏身邊的,望着鏡中的嬌人不由贊道:“表姑娘真真是相貌好,戴上這鳳冠,竟真像個天家的王妃。”

宋之拂心頭總還不安,聞言止住她道:“嬷嬷慎言,這些都是姐姐的,我不過替一替。”

仆婦眼神一閃,趕緊捂住嘴,躬身道:“是婢妄言!”

不一會兒,林氏便來喚她:“阿拂可好了?冊使已至!”

宋之拂應聲而出,至內庭,垂眸靜候女官。府中下人已全數被遣到外間。

正堂中,禮官與正副冊使宣讀聖旨,贊禮官贊四拜後,便有女官捧冊入內,宣讀冊文:“維建弘元年二月初八,皇帝制曰:‘朕惟□□高皇帝之制,封建諸王必選賢女為之配。朕叔燕侯,年已長成,爾鄭氏乃監察院左佥都禦史鄭承義之女,今特授以金冊立為燕侯夫人,爾尚謹遵婦道,內助家邦,敬哉。”

宋之拂跪地,雙手接過女官手中的銀鎏金封冊,贊四拜後,才禮畢起身,升座待皇宮內侍魚貫将冊封禮物送入府中。

折騰許久,冊禮方結束。

女官與冊使相繼離開,宋之拂正欲起身回房,換下這身行頭,庭外卻忽有腳步聲,只見不遠處的抄手游廊裏,一衆身着禮服的外官命婦們竟是在府中下人的引領下,列隊而來!

宋之拂心下大驚,轉頭望向林氏,低聲質問:“舅母,這是怎麽回事?”

林氏眼神閃躲,不敢面對外甥女,只讷讷道:“這……我方才竟忘了,早幾日便給各府遞了帖子……”

她早便想好了,那些個外官命婦都是要參加婚禮的,到時還得拜見新夫人,此刻教她們都瞧見了阿拂的樣貌,便做實了這件事,斷不能再改。

“你!”老夫人聽了大怒,連連拍桌,怒指林氏道,“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事到如今,她哪還能不明白?她這兒媳,分明是打着讓阿拂替女兒出嫁的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冊文參考明宣德年間梁王妃魏氏的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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