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陸拾玖
曾家兩兄弟回到家中,不消片刻,就有下人來報郎君在書房裏等他倆。曾敏行忙忙地換了衣裳,趕到書房時,大哥也已經到了。
衮國公曾敬坐在黃梨木大圈椅裏,正聽着曾敏言說到顧昭的那句“父死子繼,天經地義”,曾敬放下手裏的茶盞:“我原也料到了,這謀權篡位的名頭,不是人人都想背的。”
自那日秦王、越王忽然謀反後,雖然事情被遮掩了下來,但曾敬已得到了些風聲。皇帝受了重傷,昏迷了好幾天,也不知能不能熬過去。
“父親說的是,”曾敏行行完禮後,在曾敬的示意下坐下來,“那位,”說罷朝皇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若真是不成了,太子繼位,是順理成章的事。”
顧昭的意思很明顯,皇帝并非無嗣,既然已有了一個長成的太子,雖然年紀還小,但在禮法上是無可挑剔的承繼大統之人。不管是晉王還是楚王,若要趁這個機會奪取皇位,都會被扣上一個亂臣賊子的名頭,在史書上被記上一筆。
況且,這兩人旗鼓相當,就算一人有謀奪的想頭,另一人必不會讓其如願。索性便扶太子上位,一個十二歲的黃口小兒,還不是兩個叔父說什麽就是什麽。
曾敏行想到史筆上的那些權力争鬥,沉聲道:“挾天子以令諸侯。”
“正是此理,”曾敬嘆道,“雖說現在不是擇主的好時機,但家裏還得早些拿出主意才是。”
曾敏言點點頭:“父親言之有理,若不早些做決定,說不定黃花菜都涼了。”
曾敏行卻對此不以為然,他心裏贊同的是顧昭的說法。這奪嫡之争就是蹚渾水,家中富貴已極,何苦來哉?只是父親和大哥才是挑公府大梁的人,他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說話。
“依兒之見,還是晉王更妥當,”曾敏言道,“楚王雖說英勇善戰,只一條就有妨礙,他身有殘疾,如何能為人君。”
這也是世人普遍的看法,所以當初皇帝才不曾在意楚王。
曾敬卻搖了搖頭:“這話若放在過去,自然有道理,只是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麽時候了。楚王手裏握着兵權,現在,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
“父親的意思……”曾敏行道,“是要投楚王了?”
曾敬不答,轉而道:“你們說,若是把你們的妹子許給阿昭,如何?”
兄弟倆頓時吃了一驚,曾敬膝下三個女兒,頭兩個早已出嫁,剩下那個是唯一的嫡女。公府嫡女,便是嫁入皇家也使得的,這個舉動自然便是毫無疑問地拉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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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曾敏言猶豫,“會不會太過了?”他始終不是很瞧得上自己的那個表弟,雖說年輕有為,哪裏比得上衮國公府的底蘊深厚。
曾敬卻是打定了主意,當初衮國公府願意把他的嫡親妹子許給顧昭的父親顧銘,打着的不也是提前投資的主意。只不過那時候老國公押錯了寶,先太子出事,顧銘也廢了。
這一次他對顧昭很有信心,顧昭是皇帝的近人,一旦皇帝駕崩,太子年幼,是必要好好安置他的心腹的,而顧昭又與晉王一系淵源頗深。和兩個兒子想的不一樣,曾敬沒打算徹底投向楚王。雞蛋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裏,總要做幾手準備才是。
“不用多說了,我自有主張。”曾敬拍板道,心裏打算過幾日就将此事告訴老夫人,由她老人家向顧昭開口,想必是最妥當的。
那邊廂謝小蠻還不知道自家的鏟屎官被人看上了,她聽了顧昭的主意盡量和白虎多接觸後,果不其然,白日裏才去了禦苑,第二天就恢複了人身。雖說眼下的京城頗有幾分人心惶惶,但天子腳下,城內還是不曾動亂的,謝小蠻也就打起了出門溜達的主意。
她也沒帶下人,若不是礙着時人的風氣,連帷帽也是懶怠戴的。先去了京城聞名的幾處景致,有心想去大長公主府看看,只是她現在的樣子,怕是進不得門。
謝小蠻不由有些郁悶,雖然恢複人身是好事,可她以後豈不是不能再和其他朋友親近了?畢竟貓變人這種神異之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像顧昭那樣輕松接受的。
她正思量着,眼角餘光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展還星。
下意識想躲起來,反應過來這會兒在展還星眼裏自己就是個陌生的路人,謝小蠻索性大大方方看着那個方向。只見展還星正和一個大漢邊走邊說話,兩人刻意壓低聲音,旁人自是聽不到,但聽覺靈敏的謝小蠻還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語。
只聽那大漢道:“三郎,如今正是起事的時候,你難道不想為将軍平反?”他見展還星不說話,又道,“那位也算是報應了,只是将軍身上還背負着污名,我只要一想到此事便寝食難安。”
似乎是這句話觸動了展還星,他薄唇微微動了動,剛準備開口,察覺到一道視線一直注意着自己,他猛地擡頭環顧四周,見周圍并沒有什麽可疑的人,方才拉着那大漢匆匆離去。
呼,好險,直到他走遠後,謝小蠻才松了口氣。她細細思量着那大漢的話,展還星被那大漢叫做三郎,難道他上頭還有兄姐不成,怎麽從未聽他說過,大漢口中背負着污名的将軍又是誰?
雖然謝小蠻和展還星已經有長達十年的交情了,但她對那個人其實并不了解。展還星的身世、家人,來123言情城之前的經歷……她都不甚了了,不過是從展還星自己和大長公主偶爾提到的話語裏拼湊出了一些訊息,比如那家夥曾經做過大理寺主簿,後來為了躲大長公主就辭了官。而他在京城很有一些勢力,那些勢力和江庭一樣,都是暗地裏不能明說的。
罷了,左右展還星是個什麽來歷,謝小蠻也不關心。她知道展還星是自己的朋友,這就夠了。
謝小蠻逛得也累了,去京城聞名的致和齋買了幾盒玫瑰糕。顧昭每日下朝後無論多晚,都會記得給她帶點零嘴回去,其中謝小蠻最喜歡的,就是這玫瑰糕。
因着她前段時間都是貓身狀态,所以吃住都在隔壁的顧宅。顧昭下了朝之後回家,見謝小蠻不在,心頭一動,便開了兩座宅子間連着的角門,也沒驚動任何人。
謝小蠻正翹着腳在屋裏吃糕點呢,冷不防一個人闖進來,唬了她一跳。見是顧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這是什麽風把顧郎君給吹來了。”
她還記得昨天自己被顧昭調.戲的情景,想不到她活了兩輩子,竟被一個小屁孩給弄得面紅耳赤。貓可忍狗不可忍,必須不能給顧昭好臉色。
顧昭不以為忤,慢條斯理地坐下來,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口中:“什麽風,自然是要來貴客的風。”沒等謝小蠻反唇相譏,他搶先道,“這幾天事忙,沒抽出時間去拜訪老師,明日我就去程府,過兩天師娘怕是就要過來了。”
他去拜訪程宗輔,自然是要商量如何給謝小蠻安排身份的事。畢竟顧昭無父無母,他的婚事由程宗輔來決定是最名正言順的。
謝小蠻心裏一揪,暗道自己這就要定終身了?把自己的身份告知程老頭,讓她頗有一種醜媳婦見公婆的忐忑感。
她這邊低着頭不說話,顧昭眼底的笑意愈濃,便想逗逗她:“我辦了這樁大事,你可有什麽獎勵我?”
“得了便宜還賣乖,”謝小蠻低聲嘀咕,瞥見顧昭唇邊似安撫似滿足的淺笑,心頭忽定。罷了罷了,終究她是相信眼前這個人的。他已寵了自己十年,既然要寵一輩子,那就讓他寵。這般傲嬌地想着,謝小蠻抓起一塊玫瑰糕送過去,“獎你塊糕餅,快吃。”
她原只想遞到顧昭面前讓他接過去,沒成想顧昭低下頭,就着她的手将那塊糕點吃進了口中。那玫瑰糕原也不大,恰一口含進去,少年帶着點涼意的薄唇便不小心觸在了指尖上,謝小蠻甚至還感覺到濕熱的舌尖一掃而過,她手下一抖,另一只手裏端着的茶盞砰的落在了桌上。
“怎麽這麽不小心,”顧昭忙抓起她的手腕查看,“可燙着了?”
“你,”謝小蠻咬牙切齒,“姓顧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怎麽了?”顧昭一臉無辜。
色胚!他越是如此表現,謝小蠻越覺得自己被調.戲了,而且還不是言語調.戲,他他他,他都已經上嘴了!
其實她真的冤枉顧昭了,雖說親也親過了,看也看過了,但顧昭到底還是個情窦初開的好少年,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功夫。突襲接吻那次,也是情之所至,一時忍耐不住而已。
可惜顧昭是何等聰慧之人,方才還未注意,此時回想起那蜻蜓點水的一觸,耳上便隐隐發熱。他笑了笑,覺得謝小蠻這氣鼓鼓的樣子真是可愛的緊:“可是我哪裏做錯了?小蠻,若我有不對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
謝小蠻要是好意思說出來,她就不會被顧昭壓得毫無還手之力了。深覺自己無恥的程度和顧黑不是一個層次的,她真想仰天長嘯,悔婚了!本喵悔婚了行不行!
如果顧昭能聽到她的心聲,必然會斬釘截鐵地告訴她,不行。
第二天顧昭卻沒時間上程府拜訪,因為一個消息震驚了整座京城——皇帝駕崩了。
在兩王謀反中身受重傷後,皇帝昏昏沉沉地堅持了十來天,終于還是一命嗚呼。
他臨終前強撐着立下遺旨,太子自然是在他駕崩後承繼大統,而他為新帝指派了兩位攝政王,晉王任參知政事,楚王則做了樞密使,東西二府,共掌文武大權,明面上是皇帝對兩個弟弟的托孤之意,有腦子的人都看的出來,這是要晉王和楚王相互牽制,引着他們窩裏鬥。
顧昭的職司也有了變化,能夠做中書舍人的,無不是皇帝的心腹。其時皇帝共有四位中書舍人,一人被安置到河東路,一人被安置到福建路,自然是掌控秦王、越王的勢力去了,一人留在京中,入門下。而顧昭,則被派往楚王的地盤,做了荊湖路經略安撫使。
旨意一下,朝野大嘩。要知道顧昭入仕方才年餘,縱使皇帝看重他,也不能如此超擢。顧昭心知肚明,自己這是被當做靶子了,皇帝此舉,就是要他去給楚王添堵。
人人都道大行皇帝極信重顧昭,所以還沒升格成太後的皇後又頒下一道懿命時,衆人倒也沒那麽驚訝了。
謝小蠻那時候又恢複了貓身,正趴在椅子上打瞌睡。聽前院鬧鬧哄哄的有人來報喜,丫鬟婆子們叽叽喳喳,有個從前院過來的滿面喜色:“咱們郎君升官啦!太後還給咱們郎君賜了婚,要把先帝的女兒永安公主嫁給郎君,說是孝期一過就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