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哭了?(1)

為什麽會這麽清楚她的想法?他也不清楚,但內心就這麽清楚的顯示,并且篤定。

章淩碩輕扯唇角,這些都與他無關,現在的他只是放松的洗個熱水澡。

他看了看洗浴室裏的左側,放着簡單的洗漱用品,還有兩瓶是他格外熟悉的,熟悉到他天天在用。

他走上前仔細辨別,還是正品。

這裏誰會知道他的習慣,還在千裏之外為他準備。

可能是張青吧!

他想着,将衣服放置到木架子上,拎過水桶,去廚房的大水缸打提水。這屋子除了電和寬帶,連水龍頭都沒有,生活上的一切用水都是從兩公裏以外的泉池邊挑回來的。

他暗笑,又是那個女人的倔強習慣吧!

他沒有把有倒水大木桶內,以往并不是沒有試過用幾百年前甚至幾千年前的浴桶洗澡,只是用着古人的東西,他心裏總是有股不适感的。勉強就着冷水簡單的洗了個澡。

不一會兒,章淩碩換了身幹爽的衣物從洗浴室裏走出,把換下的衣服放在衛生間外的桶裏。他沒有自己洗衣服的習慣,都是由別人洗,就算迫不得已必須要自己動手洗衣服時,他也有另外一個小習慣就是留着衣服等第二天早晨再洗。

這兩個習慣他一直保持得非常好,來這小鎮也不例外。

吹着夜間徐徐晚風,他在小花園站了一會兒,擡頭望了望天空。

在偏遠的地方,一擡頭就能看到明亮光潔的圓月,此時正皎潔地挂在天空,灑着清潤的光澤,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有枝調皮樹枝遮蔽了月亮的一角,像一塊陰影停留在月亮間,不完美,卻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視線随着樹影移至後面的小樓,翹起的屋檐上系着風鈴,風鈴正發出去悅耳的聲響。他看了看二樓的房間,屋內沒有任何光亮,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那個女人,該怎麽形容。明明看起來像個柔弱的女人,卻該死的倔強。

他吐了口氣,轉身上樓。掀起深藍色的被褥,他欣身上床。伸手撚熄床側的臺燈,準備就寝。

Advertisement

如果說這小鎮落後,寧靜,自然,他是贊同的,同時這小鎮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可以讓人睡眠習慣調整回正常狀态,而且還能在夢裏遇到莫回。

這不?

他朦胧間,總感覺有人叫着他的名,那聲音是莫回的聲音,卻沒有莫回的高亢,多了份了遺憾與滄桑。

是滄桑吧?

如果莫回還在這個世上,應該是滄桑的吧。被自己深愛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抛棄,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連家人也摒棄的女人,怎會不滄桑?

可是,他為什麽感覺不到她的恨意?

明明感覺有人在看着他,目光溫柔,充滿傷感,像一個受傷的小動物柔弱地看着他,卻沒有任何恨!人在休眠的情況下,五感就變得隔外的清明,她只有悲傷,沒有恨。

為什麽?

如果是莫回,她為什麽不恨他?她該恨的吧?恨,至少能讓她心裏平衡一些;恨,至少能讓他覺得對她的愧疚有些許的減少……

他知道,這又是他自私的做法,他對她一直是自私的。

這一覺,他睡得很累,幾乎比熬夜更累。

清晨,他睜開俊眸,感覺手臂濕濕的,仿佛真的有人枕在他的臂上哭過,是幻覺吧!

他苦澀地想着,換衣,洗漱,下樓。

店內桌上早就有鎮民們聚集。

“章先生,您起來了!”有鎮民轉頭剛好見章淩碩下樓。

“嗯,早!”他提了提神,露着淺笑。

“張老板讓我們帶面過來,還熱着,您趕緊吃!”

“好。”

王大伯走進。

“章先生您早。”

章淩碩走到小花園內,二樓依然門窗緊閉。

“出來吃點東西吧,聽張青說你不願意我住進來。給你造成這樣的困擾,我很抱歉,但請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章淩碩清了清嗓音,“不想見我沒關系,我今天一整天都應該在鎮外看路況和竹林裏。你可以不用擔心會見到我!”

他用商場上對待對手的方式待她?他竟然用商場上對待對手的方式待她!

房內,莫回緊緊皺着眉,細密的汗珠浸濕了細碎的發絲,她張開疲倦的眼,耳邊是那個人的聲音。眼神在聽見他的聲音之後黯了黯,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吃力起身,腹間的悶痛更加明顯。

動作緩慢地穿衣、梳頭,吱呀地開着老舊的木門,小花園的小徑上章淩碩正轉身要離開。

章淩碩回頭,看清她的模樣後眼裏流轉異樣的流光,她仍是蒼白的,卻有種随時會倒下的感覺,心底莫名微痛起來。

莫回的手在發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印上幾個蒼白彎彎的月牙形狀,她強迫自己要直視那個男人,冷靜地開口,冷冷地聲音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出來。

“你還沒付房租。”她說。

聞言,章淩碩微挑眉看着面目冷淡又顯倔強的小女人。

原來只是因為錢嗎!他心裏有種被人欺騙的感覺,這樣的女人應該與金錢不會有太大的聯系,不會太執着于金錢,至少這棟樓裏價值連城的東西她都随意擺放,卻斤斤計較起無關緊要的房租。難道昨天她就開始思考這件事?思考到不願見他?

章淩碩突然不想跟這女人說話,至少現在不想,可有些話還必須說出口,他的聲音也冷上幾分:“要多少?”

回應他的是那個瘦削女人伸出的五指。

他看着她纖細的五指,他對比小鎮的物價标準開了價。

“五百?”

“五萬。”她的嗓音更冷上幾分。

“簡直是坐地起價。你都是這麽吓跑你的房客的嗎?”他好笑地問,表情并不生氣!

“住不住随你!”

“好。五萬就五萬,不過我要花得物有所值。”他是商人,不會平白無故花掉這筆錢。

她瞪着他。

“我要你的笑容!”章淩碩突然惡作劇起來。

回答章淩碩的是一陣用力地關門聲,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緊閉的房門,心情反而大好。她倔強得有些可愛。

五萬,似乎也花得物有所值,至少這女人在他眼裏還不太糟糕。

章淩碩離去後,莫回又在房裏呆了一上午,直到拿着雕刀的手再也提不起來,才放下雕刀走出房門。她剛開始走得很小心翼翼,後來心念一轉,她在自己的家裏為什麽要表現得像個賊,于是像平常一樣,邁着平緩的步子走到前樓的小廳。

她望了望小院子外的院門,他離開時幫忙關上了。通常院門一關,鎮上的鎮民就知道今天不會營業,而且張青那丫頭不在家的消息估計他們都知道了,這幾天上門吃東西的人幾乎沒有。

這點收入她并不在乎,她銀行卡裏的錢足夠她下半生的花費了,甚至到她去世那筆錢都還有剩。

兩千萬,留了一千萬在小村落的家,這屋子花了兩百萬,加上這些年的開支,銀行卡裏應該還剩下五百萬。這個數額,足夠了。

莫回轉身進廚房,洗清案板,從冰箱內拿出食材,做起準備工作。她很安靜,黑白分明的眼直視着手上的食材,仿佛那是她現在的全部。

她做事很容易專注,特別是吃的。她對吃的東西很執着,因為八歲之前,她常常被餓着,有時是一天一頓,有時是兩、三天一頓,全看父親和繼母的心情。有時她餓慘了,會去偷村裏人的東西吃,有一次偷了一個雞蛋,沒有火,她就直接生吃,腥味、滑膩占滿了喉嚨,吃的難受,她也不舍得吐出來,因為吐了等待她的是餓肚子。

那一次。她換來了一生中最嚴重的毒打,莫實平發了狠地打她,她不哭不鬧,目不轉睛地看着打得赤紅了眼的父親。直到他手上的木條斷裂,他才停手,而身邊的繼母早已哭得不成樣,她弟年紀太小,看見繼母哭了,也跟着哭起來。

反而她倒沒有太多眼淚,那時候她還不會哭,不管多疼她都沒眼淚,都是眼眶幹幹的,所以她父親罵她白眼狼。

莫回沉浸在回憶裏,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在案板上,滲入食材內。

她沒有伸手擦拭,仍是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她越來越愛回憶,書上說心老了,回憶就慢慢多起來。

她,今年二十八歲。別的二十八歲的女人會做些什麽,會過着什麽樣的生活,她不懂。嫁作人婦,然後生子,然後慢慢教育,等他們成材,再與枕邊人一同老去?

她沒想過,也一直不懂這樣的生活。誠如,她不懂她現在的生活。

安靜而荒廢着。

如果章爺爺一直陪着她走到現在的人生,她的人生會不會跟常人一樣?能融入人群,說着衆人感興趣的話題,和衆人笑着同樣的笑容。

可是,時光總是在向前流動着,永遠沒有回頭的一天。她就只能這樣陰郁而寂寞的生活下去,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莫回吸吸鼻,洗淨手,開始炒起來。

直到所有的菜都出鍋了,她端着盤子放到竹條桌上,坐在桌邊發呆,她才發現,她做的都是章淩碩愛吃的菜。這個發現,讓莫回無力了,軟軟地趴在桌上,看着菜一點點的冷卻,再沒有半分食欲。

那個男人,早已融進她的骨血裏了,不用刻意,簡單的就能想起有關他的種種。她的靈魂早就刻上了章淩碩這三個字,在她不懂事的時候。

即使沒有了胃口,莫回還是盛了飯慢慢吃起來,落寞地夾菜、咀嚼、吞咽,一切按部就班。将碗裏的米粒吃得幹幹淨淨,她這人對食物的珍惜怕就是從小時候開始的,被餓地,所以再不敢浪費食物。

莫回收拾自己的碗筷的時候,眼光飄過小廳內側的竹條方桌,才發現桌上放着一疊有些份量的紙幣和一張字條。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一手拿起錢,一手拿紙條,目光沒在那一紮挺厚的錢上停留,倒是帶點迫切的心情看了紙條。紙條上寥寥數語:房東小姐,你的五萬塊錢,可別數錯了。

手顫抖,抓起桌上的錢想灑得滿地都是。只是連這樣的動作,她也無力去做了。

做給誰看呢?

誰又會看?

看了又如何?

擺錘老鐘滄涼地搖擺着,發出低沉的聲音,咚咚咚。

莫回進入廚房,将那張寫着蒼勁有力的字條扔進火裏,任火苗吞沒,變成灰燼。

自己又佝偻着背往後樓走去。

章淩碩是踏着晚霞進屋的,一進小廳便看見竹條桌上靜靜地放着幾盤菜,清蒸鲈魚、濃郁的牛肉湯、青椒炒鱿魚,他突然覺得喉口有些發疼了,純黑的眸子緊緊地鎖住桌上的食物,剎那間,他的眼幾乎下掉下淚來。

這些菜色不見得有多珍貴,十分普通,卻是以前某個又笨又傻的女人引以為豪的菜色,她只會做這幾道菜,也只有這幾道菜做得合乎他的味口。

所以,她天天做,日日做,吃到他對這三道菜敬謝不敏的程度,到後來一看到這三道菜他連筷子都不會動。而莫回卻不知道,以為自己鹽放重了,又笑兮兮地端回廚房重做。

這個傻女人,這個笨女人,她的思維裏從來就沒有別人的不喜歡,每次都認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從未想過他已經膩煩了這樣的味道,膩煩了這樣的一層不變。

現在的章淩碩心裏湧起一種空前的期待,期待這樣的菜色會是記憶中的味道,那味道他從未刻意去銘記,只是吃了不下一百次,那樣的味道早已被鎖進他的記憶,無法忘記。

他跨步走到桌邊,取筷就食。一入喉,食物卡在喉嚨,無法下咽,也無法吐出。

他身形停滞了片刻,不理會任何形象地吃起來,像在進行一場戰争。桌上的食物被風卷殘食一般,不一會兒便只剩空空的盤碟。

章淩碩丢下碗筷,穿過後花園,大步上了二樓的樓梯,目光像細密的網全粘在躺在搖椅上合着眼睛曬太陽的女人身上。

“莫回……是你嗎?”聲音顫抖,沒一絲平時的幹練。然後,他屏息地等待着。

空氣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見風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章淩碩的激動像打在了一團軟綿綿地棉花上,激不起半點聲音。

他的目光如膠似漆的停留在眼前蒼白的女人身上,銳利的視線幾乎要越過衣衫直視她的本質。

不,不像,這個女人,沒有半分像莫回。

這個女人,是了無生趣的,幾乎找不到半分生命力,最不像的是這個女人太冷淡,莫回在怎麽樣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吧?章淩碩自我否定着。

許久,久到章淩碩以為她睡着,沒聽見他的話的時候。

“章先生,你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小慧,不是你的什麽莫回。”平靜的眼眸睜開,蒼白瘦削的臉上挂着一絲淺笑,她緩緩地開口,看着眼前的男人因為她的語身形一僵。

章淩碩幾乎是惡狠狠地瞪着眼前的女人,像在重新認識這個女人一般。

許久,他突然松口氣,他有個很矛盾的心裏,既希望眼前的女人是莫回,又希望不是她。他無法想像活力四射的莫回兩年後變成了這樣一副了無生趣的冷淡模樣,無法想像她這兩年所受的苦,而這些苦是他刻意帶給她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莫回。

現在,她親口否定了。他心裏至少還有個希望,莫回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依然是癡肥、憨傻的模樣,任人欺負,不會反擊,仍每天挂着讓人膩煩的笑容度日。

這兩種方式哪一種比較好?他不知道。

但眼前的女人不是莫回,她不是莫回,卻讓他寬了心。

這輩子,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現随和、好脾氣,他都無法在莫回面前這樣,因為他對她從小就是高居臨下的姿态,從未打算在她面前平起平坐過。而現在,他是寄居在這個女人的家裏,只要這個女人不是莫回,他就覺得沒什麽。

只要她不是莫回,他知道這個心态有些病态,但将近二十年,他一直如此,再也難改了。

“對不起!”

“莫回是誰?”莫回問,這麽多年她想自他口中确定自己的身邊,在他眼裏,她和他的關系到底是一種什麽樣扭曲着的關系。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章淩碩回答,靜等着搖椅上的女人的反應。

她依然閉着眼,仿佛已經睡着了。

他也不急,視線下移看到她放置在腳邊的兩本書:《古代家具的護理方法大全》、《近年拍賣的竹類工藝品:古玩篇》。

她是打算待價而沽嗎?

原來,她也是在乎錢的。不然怎麽能開出五萬的房租。他心裏譏諷地想着。也不打算再在這裏停留,徑自轉身離開後樓。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莫回扯唇無聲地輕笑着,眼淚自眼眶下滑落。

花園裏的花散發着強烈的生命力,卻散不上她的身上半分。

她的世界裏,剩下的僅僅是寂寥!

原來,只是故人!

時間緩緩地流動着,章淩碩和莫順的關系并未有改善,但時光一直向前走,生機也在某處慢慢醞釀着。就像章淩碩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久。

章淩碩從筆記本電腦中擡首,看了眼在後樓蹲在走廊上翻曬着淺色被褥的女人。

這一周她便曬了三次被子。

即使他心裏幾乎認定了她不可能是莫回,但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不要幾乎,他要百分之百的确定。

她站直了身體,讓他看清了她蒼白瘦削的臉,她的眼下淡淡的烏青,可見她并沒有得到太好的休息。

大概是因為他吧,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她對所有的人都很和善,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對他卻是冷淡不已,估計是因為他是外來人的緣故吧。

他想着,但并沒有因為她的冷淡,有了退卻的念頭。除了對她本人的事情他有探求的興趣,對這間屋子,他的興趣也極大,于公于私他都想了解這間屋子的故事,而實際上他也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但這些信息并沒有讓他有所用處。

這些天聽到的版本都大同小異,而在外面擺放的清代家具,也都是可以在拍賣場大放異彩的古董,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走完了前樓、後樓除了店家老板之外的所有房間,并沒有太大的發現。那他想找的東西,很可能就在她的房間裏。

該用什麽樣的方法,讓他能進入好的屋子呢?

依她對他的冷淡和一臉陰郁的模樣,該是受過很重的情傷,而讓她受傷的人該是跟他差不多的人吧,不然無法解釋她對他的敵意。

是敵意,隐隐的敵意。

他不知道,他這幾天觀察她是出自什麽樣的心态。是因為她的屋裏可能有他所要找的東西,所以他才必須觀察她,以便找出應對的方法?還是因為她有些習慣跟莫回一樣?

他分析不清楚,他可以理智地分析每一份精細的工作表格,做龐大的策劃案,卻分析不了眼前的問題。

他想在他心裏後面的因素占的比重大一些。

她的确有莫回的一些習慣,比如包子的味道相似,喜歡喝小米粥,吃小醬菜,會做他喜歡的菜,喜歡曬棉被,喜歡穿着拖鞋,走來走去,他住進來一周的時間,沒見她穿拖鞋之外的其他鞋類。

可是,她的模樣,她的性格,讓他心裏直接否定這樣的可能性,一個人的模樣再怎麽改變,也不會跳脫那個輪廓,她和莫回在外形上完全找不到相似的地方。而性格也是,他想過莫回的性格變化的可能性很大,完全推翻了以前的性格也可能,心靈受過創傷的人眼裏總會會銳氣,而這女人沒有,有的只是冷漠,眼裏很平靜,平靜得有時候讓他看不到任何思想的流動。

呵,這個男人真是執着呢。

莫回在心裏嘆息着。

翻曬棉被結束後,她走到小廳,低下頭用幹布擦拭着店裏的老木桌,這些桌子都是當年的竹席匠夫婦用的,她來了也繼續用。只是用得小心翼翼,既想重現當時的模樣,又想保存好這些古物。

可是,世上事怎麽能兩全呢。

就像這張桌上的刻痕,想當初她多小心使用,這桌上仍是不免多了幾道痕跡,像一條條疤痕躺在平整的桌面上。

也許是莫回發愣的時間太久,章淩碩走過來,看到她指間正停留在桌上的刻痕上。

“你是在遺憾多了幾道痕跡?沒關系,章氏集團旗下有古物維修師,他們會幫你把它們打造成原來的樣子的。”章淩碩溫聲道,對這個不确定的女人,他還是繼續用笑面狐的表情相迎。

“是嗎?桌上的痕跡可以被抹平,心裏的痕跡也用遺忘來抹平嗎?”莫回的聲音突然冷起來。

莫回的心裏有氣,氣着這個男人的溫和态度,她能感覺到他心底的冰層,只要溫和的态度一破除,面對她的便是厚厚的冰層。

現在,她沒有多餘的力氣面對他的堅冰,只能選擇逃避。

而這個該死的男人,卻一直明裏暗裏的觀察她,讓她有沖想撲上前打掉他的視線的沖動。但,現在的她不是以前行動至上的莫回,她只能在心底恨恨地生自己無能的氣。

“真是伶牙俐齒!你是想借機告訴我,你心裏有傷,想找人修補。”章淩碩态度有着故意為之的輕佻。

他竟然敢問?!

他竟然在問她心裏有傷!

莫回感覺自己胸口的氣血幾乎要倒流,連呼吸都無法順暢。驀地,她丢下手中的抹布,頭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小樓裏。

試探完他該稱之為房東的女人後,章淩碩也上樓打開精致超薄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忙碌起來。

章氏集團前段時間與德國ZL的合作對一家因經營不善導致破産的老舊家居公司的收購案已經進入尾聲,本來是章氏集團完全有可能自行收購,但那家家居公司在德國,他操作起來多有不便,特地選擇了一家在德國極有影響力的家居公司合作。這樣他也省去一筆重新軒辦德國分部的費用,又可獲得一大筆可觀收入。他何樂而不為?商場上,一切以利益為第一要素,利益滿意了,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能攜手合作吧!章淩碩諷刺地想着,眼睛快速閱讀着屏幕上的是合同。

這案子已經談了三個月,各方面的條件都已談好,合同只是個形式,所以他也只是一目十行地閱讀過去。

這跟他平常的工作理念相差甚大,他知道。

但是昏沉的腦子已經讓他無法靜下心一字一句的細看,連續幾天的冷水澡讓他有點輕微感冒,今晚似乎更加嚴重了,嚴重到眼睛看着電腦屏幕竟然能出現重影的現象。他搖搖頭,連腹間也泛着一陣深過一陣的絞痛。這該死的胃痛竟然也在這個時候攪局。

他悶咳了一聲,按下一個指令,當下關了電腦,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是個十分愛惜自己羽毛的人,知道這樣的堅持無效,敢不會強撐,強撐的後果不一定比倒下好多少,還不如少受點罪,該倒下時絕不強撐。

他又忍不住掩嘴咳了幾聲,姿态慵懶地向後靠着木質的椅背,他習慣性的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仰頭一喝,才發現裏面是空的。

他撫着隐隐作痛的胃,緩步下樓,到樓下的廚房找水喝。

後樓的房間裏,莫回瞪着眼前的還剩大半碗的面,她已經吃了兩個小時,仍然無法将剩下的面解決,嘆了口氣,她趿上拖鞋,端着個大碗下樓。

這個時候下去應該不會遇到他。

這幾天,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敏感,越來越無法與他共處一個空間,所以她索性連飯都端到自己的房間裏自己吃。他的飲食自然會有鎮上的鎮民和鎮領導争相為他解決,所以他在家吃飯的次數也并不多,她也不由得松口氣。

她穿過小花園,進入小廳。卻在竈臺邊看見那個不想見到的高大身影。

他手裏拿着一個玻璃杯,襯衫半濕,衣扣半開,露出有些水漬的胸膛,他的黑絲有些淩亂,聽到她的腳步聲之後,轉頭看着她,一向純黑的俊眸裏微微發紅。現在的他整體看起來很……糟糕。

事實上,他整個人看起來很累,像是身體上承載着無法負荷的力量,無時無刻都有倒下的可能。

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從未看過他這副模樣,累得讓人心疼。

這幾天他房裏的燈光總是亮到很晚,而白天他又去竹林察看情況,根本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明明不願想他,不想看他,她還是清楚地知道他的情況,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身上。

她這是自讨苦吃,她非常清楚。

看着他疲憊的臉,他眼下倦累的青色痕跡,微陷的雙頰。

一瞬間,她幾乎想伸手碰觸他,為他撫平他眉間的擰皺,一如過去多年的虔誠心态。

但最後,她仍是一動不動,只是雙手死命地抱緊手裏的大碗,怕自己控制不住,棄碗而去。

看到莫回,章淩碩顯然也很驚訝,端着水杯,直直站立不動。

這個女人,老是在刻意躲避他,他知道。所以,他幹脆應了一堆在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會答應的飯局,在外面吃過飯後才回來。知道她是不會為他準備飯菜的,倒不如在外面吃着方面。

所以,他們應該有四五天沒正面碰到過。

現在,讓她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他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向她禮貌性地點點頭,準備喝下手中的水,喉間一癢,又無法自抑地翻天覆地地咳了起來。

莫回被他劇烈的咳嗽吓了一跳,他咳得很厲害,幾乎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劇烈的咳嗽迫使他不得不一手撐成早已冷卻的竈臺,另一只拿水杯的手因咳嗽水都濺了出來,淋濕了他寬厚的手背,打濕他的衣衫。

她趕緊放下面碗,從他手中拿過水杯,免得他手上的水杯滑落,傷到他自己。

“對不起!”咳嗽終于緩下來,章淩碩向她道歉,嗓音因為劇烈的咳嗽聽起來有些沙啞、粗糙。

“你感冒了?”她淡淡的眉皺緊,不悅地瞪着他。現在她的冷漠自動卸下。

“應該是。”他虛弱地笑笑,模棱兩可的回答。

他一向身體健康,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用一只手數過來都還有剩,這樣的經歷讓他忘記生病的滋味。

莫回轉身幫他倒了杯水,遞給他,“喝了它。”

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冷上幾分,她生氣了,很生氣,為這個不會照顧自己的男人又動起了氣。他的身邊一直有人在身邊照顧,這生活體驗方面,他的經歷很簡單,幾乎連一個十歲的小學生都比他強悍。

而他記起一大堆枯躁無味的專業理念,卻學得比誰都快,辯論、思維,無人能出其右。

果然,應了一句俗語,上天都是公平的,大家都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沒有人會特殊。

“好。”他低應了一聲,大手不太靈活地接過水杯,喝了兩口。

他的手擦過她握着水杯的細白手背,将炙熱的體溫,傳到莫回的手上。

她被他手上的高溫燙到,心底一驚,再也來不及細想她對他的感覺,細白的手直接覆上他的額,他的額頭也燙到吓人。

他明明就病得不輕,還在廚房晃來晃去?

“你發燒了,你知道嗎?”她忍不住吼出聲。

她心裏一怒,想抽回覆在他額上的手,卻被他的大手給握住,覆在他熱燙的頰面。

他昏沉地看着她,純黑的眼底竟是一遍茫然,高燒讓他的思維較之平時慢上無數倍。

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她這是在生氣吧?

她一向對他冷淡,為什麽會生氣?

是生氣他給她帶來了麻煩?章淩碩的腦袋梳理不出正确的信息,只能看着她的臉。

這不,她的嘴張張合合的,眉眼間一遍怒意。

可為什麽他就是聽不到她的聲音?

“你發燒了,很嚴重的燒……你有沒有看過醫生?手上有沒有藥?……”莫回用盡力氣大聲吼着,雙手忍不住捧住他泛着高溫的臉,想逼出他最後的神智。

沒有……他由她的口型知道她的問題,他在心底回答着,他發現他現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明明想用語言告訴她的,但他發不出聲。

索性,他閉上眼,專心感受她兩只小手在他臉上所帶來的清涼感受。

“該死的!章淩碩,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看醫生?!”這次的語氣更加不善,連他手上水杯裏的水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這回,他似乎聽到她的命令和逼問,已經快被逼入黑暗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緩緩睜開眼,看着她焦急的神色,幽幽開口說了一個字:“沒。”

該死的,連他的聲音都變得很難聽了,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趁着他還有些理智,她繼續開口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

“今天早上吧,也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口齒不是很清晰地說着,純黑的俊眸又想閉起來。

“時間過了這麽久,白天為什麽不去看醫生?”她差點被他氣昏了頭,恨不得拿刀劈開他的腦袋,看看他的腦袋是不是只塞得下一堆沒用的合同和數據,“你是把腦子也燒壞了嗎?”

“我有吃藥。”他緩慢地回着,語速比平常慢上很多。說完,他整個人微微一晃,差點撞上身後的竹條櫃,莫回趕緊抱住他的腰,以防他跌倒。要撞上他身後的竹條櫃,上面的面粉、青菜、瓶瓶罐罐要全砸下來,他的狀況鐵定更糟,說不定還會挂彩。

“你哪來的藥?”沒有看醫生從哪裏取藥?!這純樸的小鎮沒有哪個診所或醫生會這麽不負責任。

莫回想着,想着大部分的體重移到她的身上,用力抱住他的腰,卻發現他整個人都燙得像個高溫火爐,灼熱的體溫從薄薄的衣衫裏透滲出來,直燙着她的手臂,很熱很燙!她卻将他抱得更緊了,怕他倒下去。

“這裏。”見她抱住他,他空了只手指着竈臺邊的藥袋。

指完藥後,他收回手,環上她的腰,她身上真冰涼,他把頭也低下,埋進她冰冰涼涼的頸項,他再次舒服地閉上眼睛,喟嘆出聲。

莫回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氣得差點想一腳踹開這個沒有任何生活常識的男人,感冒發燒他竟然去吃胃藥。

他當他在演幽默冷笑話嗎?

他能平安健康長到三十歲,真是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莫回一陣火大,用力地推了推窩在她身上的笨蛋男人。

“醒醒!”

“不要,你身上好冰!我喜歡!”他的神智又被趕入黑暗的邊緣,他強撐着說完這句話後,倒進莫回的懷裏。

“章淩碩!你這個混蛋!豬頭!”莫回蒼白着臉吼了一聲,使盡全身力氣撐起已經暈倒的男人。瞪了眼黑暗的屋頂,然後任命地将一個身高高出她一個頭的高大男人從廚房裏費力地拖過小廳,拖向二樓。

她的力氣一直比他的大,她知道,因為從小幹苦力活幹多了。可讓她拖一個大男人,她還是覺得吃力的。再加上她這兩年身體損耗得太嚴重,身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