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緩解,(2)
氣輕快的話語,沒有一點為人兄長該有的憤憤不平。
“我知道,我只是沒想出答案。”章淩碩凝眉。
“想得到你的答案,真難。等了兩年都等不到,我那可憐的妹妹啊。”話很可憐,語氣卻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兒。
“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這事兒?”吳予燦什麽時候也這麽無聊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告訴你一聲,我在去竹席鎮的路上,老板都爽了半個月的班,我這個忠于老板的小助理當然也要響應老板的號召,跷班去欣賞了一下落後小鎮的昔日風貌了。”吳予燦朗笑着。
“你來這兒幹什麽?”章淩碩莫名其妙。
“旅游啊,還能幹嘛。我上飛機,挂了。”收線之前,還能聽他那笑聲。
章淩碩舒口氣,轉身進廚房完成未完成的工作。
他們的默契有些莫名其妙,她只做她的份內事情,其餘一概不做,除了他的衣服是她洗之外。
他不明白,為何她會願意去洗一個對她而言幾乎算是陌生男人的衣物,他沒有刻意看過是不是她洗的,但每天清晨醒來,那些換下的衣服都幹幹淨淨的挂在衣架上,上面飄滿清淡的味道。
那是他習慣的香味,他對香味要求很高,只接受自然香,任何人工調出的香味他都排斥,而這個女人竟然了解。
她的悲傷,即使盡力掩藏,也在不輕易間流洩而出。
就像現在,她明明在炒菜,面容平靜,神情專注他能清楚的感知,她快被內心深處的悲傷掩埋住了。
吃完早飯,章淩碩便回房間忙碌去了,莫回則找出工具,開始護理前後兩樓的家具。這些家具多大都是木質的,這些物品若不好好護理很容易就會破損,所有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護理一次,根據質材不一樣,而隔着不同的時間,有的一年護理一次,有的則半年,還有的是三個月。
擦拭完前樓客房的黃梨木大床之後,她直起身,小臉滿是愁悒,和猶豫不絕。
下一間,是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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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他會在她的生活裏攪得亂七八糟,特別是張青離開之後,他眼中的探視,讓她就有種極為不安的感覺,害怕他會做出更多的事情,那樣她是接受不起的,她的定力只能維持一時半會兒,時間長了肯定會破功。
可是,一周過去了,他除了每天吃飯之外,別的都在房間裏,不是不停的打電話,就是在窗邊對着電腦不斷地敲打,似乎十分忙碌。他很忙,她知道。以前他就忙得經常不回家,現在他的事業做得更大,屬于他的時間就更少了。
這也讓她狂跳的心暫時安穩下來,現在他不來招惹她,她自己反而要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此時,她一手提着半桶水,一手提着工具箱,不知該不該敲門。
正躊躇間,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是章淩碩。
“我還在想,你到底要站在門外多久。三十分鐘,你體力真好。一點不像鎮上的人說你體弱多病。”章淩碩咧嘴笑着,表情輕松地調侃她。
看到眼前的女人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章淩碩也想抹抹自己的臉,他內心也微驚着,他什麽時候有這樣的閑情逸致去逗弄別人。
可現在,他就是這麽做的,容不得他狡辯。
“這是我的家,我愛站多久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讓開!”莫回強迫自己用冷臉面對眼前這個男人。
章淩碩摸摸鼻子,跟在她身後進屋。
莫回發現,他把桌面和床上的東西都收拾了,心驀地疼了起來。
他這是要離開了嗎?一離開,從此再無相見之日。這不是她一直想的嗎,為什麽他真的要離開,她會這麽難受,這麽心痛?張青離開,他也要走!
章淩碩斜靠在窗邊,看着她懸然若泣的模樣。
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女人,明明前一秒瞪他瞪得霸氣外露,後一秒望着那張雕得十分精致的上黃梨木大床悲傷得像随時會哭出來。
這裏曾住過她愛的人嗎?那人怎麽了,會讓她有種将自己埋藏起來的感覺?
他的心,跟着她的表情驀地收緊,像胸膛裏有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他的心髒。
“大下午跑進一個大男人房裏發呆,不會是你的愛好吧?”風涼話說出,他雙手抱胸,眼帶笑意地看着她。
一回生,二回熟,他竟然開始習慣用這樣的語氣跟她交流。
很好,她總算回過神了。
莫回像被電了一下,眼神顫抖地看向章淩碩的方向,他穿着質地良好的衣褲,一臉閑适地看着她。
她沉默。
“你再不開始,我今晚怕是沒地方睡覺了。”他又閑閑地補充,看着快落下的太陽。
她的眼神抖了一下,随即低頭,将東西輕輕放到地上。
他不是走,只是收拾東西,讓她好擦拭護理而已嗎?
這個認知,讓她稍稍松了口氣。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慢慢放松。
“難不成,你認為我要離開了,所以暗自傷心?”他心情極好的調侃着背對着他的小女人。他都不知道,跟沉默的她在一起,他話會這麽多。
擰毛巾的手停滞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這男人,自信得讓人想拿毛巾砸他。
莫回先用沾了水的棉花按理木頭的紋理細細清理着,清理過後,又快速地用幹透的毛巾擦拭一次,不讓木頭上有半點水漬,否則會腐蝕木頭的。
章淩碩看着她半蹲在床邊忙碌着,小臉不一會兒就冒上細密的汗珠。
輕哼了一聲,邁起步子,抓過幹透的毛巾為她完成下一步,用力認真地擦拭她剛用棉花清理過的地方。
莫回吃驚擡頭望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忙碌。
時間,一點一滴流轉着。
夜的腳步也悄悄走進,黑暗覆蓋上屋裏,兩人才将房內需要護理的用具護理結束。
章淩碩把毛巾放下,莫回無言地收拾東西,小臉上仍是拒人于千裏的模樣。他看着她,發現她安靜地收拾東西轉身就走,他也跟上。
“你又跟着做什麽?”莫回怒目相向。
“我餓了,要去廚房。”章淩碩回。
小臉僵了一下,又變得通紅。最後只能無言地往樓下走去。
她被他煩得差點失去理智,一整個下午,他都如影随形,強大的氣壓輻射下來,讓她差點喘不過氣。心裏又惱又怒,恨不得立刻抽身離開,又不舍得離開屬于他的溫暖。
兩年前的手術,早已把她的身體給拖垮。在最需要休養的時間段裏,她四處尋找可以安靜生活的地方,卻發現她無法停留在任何一個地方,無法接受人們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所以,她颠沛流離,飲食也變得極不正常,整個人恍恍惚惚,更別提細心地照料自己的身體了。久而久之,她開始畏冷,即使在炎熱的夏季,她也經常冷得打顫。
而他,卻毫無所知,怡然自得地在她的身邊,他什麽都不知道,讓她沒來由地生氣。
莫回悶悶地想着,心潮翻湧,眼眶微微發熱起來。
手腕上被一個輕輕的力道握住,暖暖地滲入她的皮膚,這層溫暖讓她又愛又恨。
“你幹什麽?”
“你還沒吃晚飯。”他輕雅的嗓音進入她的耳裏。
“那又怎樣?”她又擺起冷臉。
“你的倔強要是能讓你飽腹,我倒不介意當個旁觀者欣賞你的倔強,竟然也很賞心悅目。可是,你的肚子明明已經餓了。”他笑,白白的牙牙地燈光下閃耀,表情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肚腹。
“……”小臉驀地紅了,以為又會是他的奚落。
“讓你嘗嘗章氏集團總裁的手藝。”他只是挑挑眉,率先進了小小的廚房。
她仍瞪着他,從未見他下過廚,他這樣的男人,也不适合廚房,他适合在公司裏運籌帷幄,指點他們章氏的江山,一皺眉就讓別人忌殚幾分,一揮手就能解決所有難題,而他也确實如此。
現在,他在小小的廚房裏也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姿勢翩然的旋轉在小小的竈臺邊,他的動作不是十分的流暢,但他似乎是全神貫注地在做手上的事情,因為他眉間的專注,幾乎跟他工作時的一模一樣。
他想做的事情,一般都會全力以赴去做,即使那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
章淩碩将肉、蔥和西紅杮切好,竈臺上的水也燒開了,他将面放進滾水裏,用筷子将鍋裏的面攪了攪,讓所有的面都浸泡進沸騰的水裏,直到面條一根根變得柔軟了,他才用空出的大碗接了大半碗的冷水,然後把面夾出來放到大碗裏。
重新洗鍋,熱油,将切好的西紅杮放進鍋裏翻炒,直到釋放出一陣甜甜的香味,加了适量的水,水開後,再放下腌制好的肉片,把面重新放回鍋裏,煮夠一分鐘,灑下青綠的細蔥,所有的工緒都結束後。
他洗了兩個碗,盛面,端到坐在桌邊的女人面前。
“吃吃看,我只會做這個。”他說着,他對廚房沒太多興趣,所以廚技只算一般。
莫回木然地接手筷子,沉默地吃着,有西紅杮的香甜,蔥的清香,面的純厚,都是至純的味道。一個人煮的食物,能看出他當時的心情,而這面這湯都是至純、香甜的,可見他煮的時候,是全心全意并且是心情愉快的。
幾口之後,年少那熟悉的味道便在口中散發出來,年少的他對她,不算好也不太壞,卻是她年少時期少有的溫暖之一。她有時候想,如果年少時期,他能傷她,她不會愛他,只是他對熟悉的人而言一直都不是個溫柔的人,所以她萬分珍惜那少得可憐的溫暖。
現在,他又這般待她。
明明壞得無可救藥的人,卻總是能在不輕易給她一點溫暖,讓她戀上這樣的滋味,欲罷不能。
熱燙的面,灼熱的湯滾入喉,熱氣讓她鼻尖冒起細密的汗珠。
章淩碩吃了兩口面,便分了心神,餘光忍不住打量着對面幾乎小臉要埋進碗裏的小女人。
她太認真、太安靜,吃東西的模樣仿佛像在搏鬥,熱騰騰的湯氣暈紅了她的頰面,讓她看起來多了份活力。
再一次,他心裏又将眼前的女人跟莫回重疊起來,她們吃東西的模樣該死的相似。
莫回從大碗裏擡起頭,便撞上這樣一雙探究的眼,兩人視線撞在一起。她想移開,卻移不開,眼神忍不住直視着他純黑好看的眼。
他的眼神在她的回視之下,湧起一陣笑意。
突然,他傾身向前,伸手向她。
她愣了一下,想避開,卻動也不能動。感覺到他的大手,輕輕拂過她的唇瓣,眼神的笑神加深。他卻靠得更近,近到幾乎貼上她的臉。
而她在他純黑的眼裏,看到她自己的倒影;他也在她黑白分明的眼裏,看到自己的。
屏息着氣,她勉強自己恢複理智,推開他,她跳得老遠,滿臉憤怒地瞪向他:“別以為一碗破面就覺得我應該感謝你!”
他笑意更深,若無其事地舉高自己的食指,食指上有微紅的湯汁和青青的蔥段,“我只是想為你擦嘴角。”
蒼白的臉又一次爆紅。
他舉起沾了食物的湯汁到唇邊,眼神不離她的面,輕輕伸舌舔了舔,“果然很甜。”
這次,臉紅得更加厲害,幾乎連脖子都跟着紅通通的。
莫回飛快轉身離開,在轉角處又轉彎處又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回瞪換來了章淩碩清朗的笑聲,那笑聲還久久不消。
他們現在的關系,算不算有所好轉?
應該算吧。雖然莫回仍然沒給他任何好臉色,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她的微小改變。
也不算感覺,因為态度有些明顯。
她的屋子,大部分設置都是維持着幾百年前的模樣,除了有電、有網絡之外,其他都跟古時候沒什麽兩樣。
生活起來沒什麽太大的問題,但總是不方便,特別是用水問題,最近的泉池離她家有一千來米,每天的用水都得從那裏挑回來,以前是張青負責,張青離開後,是王大伯幫忙挑,太麻煩。
所以,他問她,他可不可以牽泉水的管線,她介不介意?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回了句随便!
他當天下午便讓人牽了水管線,還在屋後的後山建了水塔,用馬達将水抽到水塔裏,于是她不怎麽方便的屋子裏,多了幾個現代化的水龍頭,浴室外頭則多了個電熱水器,裝好電熱水器後,他樂得在浴桶裏泡了很久的泡。
在後樓走廊上曬太陽的莫回,竟然聽到了某人愉悅之餘五音不全的歌聲。
她輕輕彎了彎嘴角,望着一花園的紅花綠葉直出神。
有了第一次提議成功之後,章淩碩忍不住提上第二個提議——買個稍微高級一點的冰箱,表示現在的冰箱太差勁,不中看也不中用。
她還是回了一句随便。
于是他又迅速地買了一個櫃式的冰箱,方便她放置蔬菜和做包子的材料。而他也經常将他喝的水放進冰箱,直到冰冰涼涼的時候,他才拿出來喝,一解盛夏的炎熱。
沒過幾天,他又問,可不可以建個車房,他寶貝的跑車最近都在淋雨,模樣有些糟糕,黃泥滿車身,像只可憐兮兮的小乞丐站在院子裏。
她又是一句随便,便轉身離開。
于是,他又大刀闊斧,讓鎮民們幫忙做了簡單的車棚,将車子停進去,她記得把車開進去的不是他。
章淩碩忙完這一切的時候,他舒服地嘆了口氣。
但他每隔幾天就會搬一樣或多樣東西進來,先是衛星信號儀器,讓山上的信號更加清晰,然後傳真機、打印機、微波爐、面包機等等現代化的東西越來越多,讓這屋子住得一天比一天舒服。
他越來越忙,事情越來越多,不是敲電腦,就是在不斷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地打電話、或接電話,用各種不同的語言與電話另一端的人在交流。偶爾在打電話的間隙,他會擡頭看着後樓走廊的莫回。有時他們的視線會隔空相視着,有時莫回在看書或者在閉目養神,他仍是定定看着她,直到她發覺他灼熱的視線,他便對着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惹得她怒目相向時,他才轉頭繼續手中的事情。
他自從往她的屋裏塞了一堆現代化設施時,他開始有兩個要不得的習慣。一是和她一起吃午餐和晚餐,因為她起得比較晚,他也不好意思勉強她;二是散步,不管天晴還是下雨,他都拉着不情願的她去散步,免得她整天一動不動的窩在走廊的搖椅裏曬太陽,或是手裏欣喜着點什麽,全然不運動。
因為他發現,他住進來之後,她連包子都不做了,店裏的客人越來越少,除了幾個熟客還來之外,幾乎沒什麽人再來了,而且來的人還得自己動手煮粉煮面。張青離開後,這裏連個服務員都沒有了。
但即便是這樣,日子幽幽地走着,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莫回也在這平淡的日子,心裏存了些期待。
這天驕陽勝似火,回音崖邊險要的道路上,人影流動着。
有人高舉鋤頭,有人搬運石塊,忙得不亦樂乎。
“總裁和老板?我沒看錯吧?”一個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兒,看着越駛越近的小電車。
“沒錯是沒錯,但這兩人這是要去哪兒啊?”另一個人也停下,好奇地看着。
“估計是老板病又犯了,總裁載她去醫院吧。”先前的工人觀察了一陣得出答案。
“咱們先趕活,超期完成不了可不好,人家章先生不追究責任,他身後的集團可沒這麽好說話。”王大伯制住大家的談話。
莫回靜靜坐在他身後,臉幾乎靠在前面男人的背上,他炙熱的體溫隔着襯衫散發出來,慰燙着她的臉。
這個背,她從未靠上過,不知道靠上會不會覺得溫暖、安全。
這個男人,他不無情,她知道。
這個男人,他不冷淡,她也知道。
只是,他的無情,他的冷淡,他的嚣張氣焰,他的壞脾氣都給了她一個人。
“到了。”章淩碩停下電車,回頭看身後的女人,她的神情分外哀傷。
這是為什麽?
“好。”哀傷幾乎是一剎那的,轉瞬即逝。
章淩碩認出這是上次她來的後山,山上有個涼亭,幾日不見荊棘又蔓延到路中。才短短幾步,荊棘劃破質地良好的長褲,勾出一道道漏痕,而走在前面的女人幾乎像沒有知覺一樣,橫沖直撞着。
一個伸手,他将她拉到身側,帶她小心避過這些刺人的荊棘。
溫熱的暖流從手腕位置慢慢傳導,緩緩流過全身,暫時驅趕了體內深沉的寒冷。
半山腰的涼亭靜靜立在那裏,古樸自然。
莫回走在亭邊,眺望遠處的小溪,目光在小溪與章淩碩之間游移着。
為什麽她會再次帶到這裏,而且還帶着他?
她不清楚,只是心在胸膛裏鼓噪着。
以前的她,積極勇敢;現在的她,畏首畏尾。
現在,她一直又有又恨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而且沒有的以前的厭惡,反而多了幾分溫和與專注。
她……她可不可以,再勇敢一次,再積極一次,争取一段有他的溫暖回憶?
這回,她不占有,不祈求能擁有他,只希望他在竹溪鎮裏的時光有她,他日他離開,他過他鮮衣怒馬,氣意風發的生活,她則靠有他的回憶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