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痛,(1)
莫回是心急的人,一見車輪開始服軟了,便把冷水往它身上招呼,車輪遇冷忙不疊地狂叫起來,奮力掙紮。
莫回伸手要制止它,雙手抱住它的脖子,想要它安靜,可車輪有一種強烈被人侵犯的感覺,張口咬上莫回的手臂。
莫回尖叫,連忙松開,車輪嗷嗷地亂叫跑到他的母親處委屈地求助着。
莫回的手臂流了很多血,他的母親看也不看莫回一眼,淡淡放下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便帶着車輪進了屋。
莫回耷拉着腦袋,全身上下濕了個遍,血不斷地從傷口冒出,模樣十分狼狽。在他過往的記憶力,莫回總是狼狽的,沒幹淨過幾次,不是蓬頭垢面,就是灰頭土臉,沒有同齡女生的幹淨與妥帖。
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做這些年輕女孩子該做的事,她總是在他的身這忙碌着,希望能獲得他的青睐,或是在他的家人面前忙碌着,可是她的吵鬧除了帶來他們的厭煩之外,沒勾起他們任何心靈的柔軟。
那一次,他記得她往書房看了一眼,那一眼看了很久,有期待、有祈求、有渴望、有深切的愛戀,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地隐去,變成一遍黑白分明的平靜。雖然知道她什麽不看不到,窗戶是由特殊材質制成,可以從裏面清晰地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裏面。
他還是有想找東西遮擋的感覺。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她是個女人,一個需要人疼愛的女人。即使有癡憨的外表,不玲珑的心,她也是個值得有人真心去待的女人。
而一個女人,沒有一個男人肯去疼愛她,任憑她用盡了她不精明的腦瓜也想不出一個可以進入男人心裏的方法。一個女人,無論美醜,只要有個男人用心疼愛她,她都會有底氣去面對這個世界上的人,用無畏的态度。可是他總不給她任何疼愛,反而是用态度扭曲他父母本來的善意。
可是,那樣的感動,對一個久居商場的男人,一個從小被她纏得失去耐性的男人而言,就如同大海裏一滴純淨水,很快就被同化了,沖不散海水的鹹味。
況且還有他父母刻意的抹黑她,他更難得想起這偶然的一幕。
章淩碩自那幅畫面中退出,那個癡胖的身形與現在瘦削的莫回重疊。
是同一個人,沒錯。只是那個傻乎乎的胖女人,不會笑了,不會跑,不會跳,變成了一個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熱度的人;以前只要讓莫回安靜待上一分鐘已是奇跡,現在的她卻是整日整日可以不出半點聲音,躺在搖椅上,靜靜地曬着太陽。
章淩碩地心裏發出鈍鈍的響聲,那是利劍刺進皮肉的悶痛,痛得人幾乎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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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回,被他裏裏外外都洗湜了一遍,幾乎不像同一個人。
他,當她是一個全新的人在交往着;而她自始至終都知道他,她心裏到底想些什麽。
是報複嗎?不會,一個人再怎麽變,也不會是超脫大自然的極限,她沒有那個智商跟情商。
他知道莫回是為什麽會有那幾天短暫的輕松,她的笑容淺淺淡淡,就算是握着他的手臂也是松松的,不會用力地握,只要他不刻意握着,她也只是禮貌性地牽着不松開而已。而她,卻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合照一張照片,在那條淺淺的溪流裏。
原來,她不是要報複,不是要利用,她只是單純地想要留一張有他的照片,讓她年少的愛情有個圓滿。
她的愛情,在溪流萌動,現在也在溪邊做個結束。
原來,她一直知道,這裏的工程一順利之後,他就會離開。
原來,她一直不打算綁住他,一直只想走這一程。
原來,他從未了解過她。
心,痛得幾乎要四分五裂,可神智卻愈加清晰,她要逃開了。
章淩碩眉目驚現一絲狂狷,旋身快步走出亭外,越過刺人的荊棘叢,不理會被這些荊棘劃到身上、手臂的哪裏,只想立刻飛身跑到莫回的身邊,祈求她的原諒。
她這麽善良,一定會原諒他的吧。
章淩碩笑笑,步伐愈加快速。
“喂,總裁大人,能不能稍微等一下我,我被荊棘劃傷了啊!”張青在荊棘叢裏大叫着。這總裁大人眼睛有問題吧,明明從她身邊經過,卻好像見不到她一樣,踩着荊棘叢跟踩平地似的,難道總裁大人跟她家老板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習慣都一樣了。
可是她明明跟她家老板在一起了兩年,為什麽她沒有學到踩荊棘叢跟踩平地似的輕快愉快呢?
唉,她覺得非常有必要好好自我檢讨一下。
“喂,等等我啊,你走就走,能不能把我的小電車留下啊!”張青瞪眼,看着總裁大人騎着她心愛的小電車離開。
好毒啊,太毒了!
簡直毒得萬箭穿心!
章淩碩用最快的速度将張青的電動車騎到那家中西合璧的醫院門口,棄了車,跑進醫院的後樓。跑到莫順的病房前,他頓了腳步。
開始擔心起來,不敢推開病房的門。害怕看到她指責的眼,害怕看到兩年前像破布娃娃一樣把她扔在手術臺上的殘忍,害怕看到她腹上兩處疤痕,新疤舊痕,那都是他的罪。苦,卻完全由她來承擔。
章淩碩抹了抹臉,推開而入,小小的病床邊圍着醫生與護士。
“她怎麽了?”章淩碩喑啞着嗓子,紅着眼問。
“發燒了。”黃老醫生甩甩手上的溫度計回了一聲,眼睛卻停留在章淩碩的身上,這個男人她真看走眼了?她嘆了口氣,摒退了病房人的其他閑雜人等,“你們先出去吧。”
直到病房內只剩下三個人,黃老太太才再次開口,“人總是希望有始有終的,我行醫了大半輩子,現在走到終點了,就想親手劃下一個圓滿的記號。不小心透露過多病人的秘密,造成了你們的困擾,我向你做出真摯的道歉。”
“您不需要道歉,若不是您,我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我曾經揮霍了什麽,錯過了什麽。”
“這麽說,你心裏有決定了?”
“是。”
“能告訴我這個多事的老人家嗎?”
“糾纏到底,再不放手!”
“我果然沒看錯人。”黃老醫生笑笑,面容一整,說道:“她燒到了四十一度,情況非常嚴重,需要留院仔細觀察。她的傷口也恢複得不太好,該是場硬仗。”
“好。”章淩碩手握緊了,目光觸及病床上那白得透明的破布娃娃莫回,邁着有點機械化的腳步,僵硬地坐在床邊,黑眸不眨地看着床間的莫回。
看着現在的莫回,回憶裏那個癡胖憨傻的身影已經模糊了,只能通過動作、身影辨別出那是莫回。
章淩碩伸手握緊莫回放至在棉被上的手,這雙手總是主動握着他的,現在由他握起,放至唇邊輕吻了一下,“莫回,對不起,我又傷了你!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以前的莫回身體比他的好太多,現在的她卻是這麽的容易生病,他不能讓這麽容易生病的莫回從他手中溜走了。
莫回是個很好的病人,一般燒到四十度的病人,都胡話一堆,她卻十分安靜,沒有半句話,閉上雙眼沉睡着。要是不碰她,根本不知道她燒得這麽厲害。細密的汗珠不斷地從皮膚底層冒出,被一雙溫柔的雙手給擦拭幹淨。
可是,只要稍不留神,她枕着的枕巾便被汗水打濕了。
“怎麽樣,老板的燒退了嗎?”張青小聲地問着,借着清亮的月亮問着身邊俊逸的男人。
本來病房是可以開燈的,但是總裁大人說燈光太亮會打擾她家老板的睡眠,關了燈。她想要是有窗簾,總裁大人估計連月光也給擋在窗外,不讓月光照進來幹擾她家老板。
這總裁大人還挺夠意思,自己受傷了還堅持親自照顧她家老板,連她要打個下手都被嚴厲地拒絕了。
看不出來一向輕雅冷淡的總裁大人竟然也有這麽高調的一面,看來這年頭還是她家老板這種內斂的女人比較吸引人,她要不要向她家老板讨讨經啊?
呸!她才不要咧!變成她家老板那讨人厭的冷淡模樣,多可怕啊!
她光想就渾身發抖了。
身邊的男人仍不停地為她家老板擦汗,手上的毛巾很快就被汗水打濕了,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出病房,端了一盆水進來,裏面多了一條毛巾,兩條交換着使用。
“總裁大人,老板她怎麽會突然生病?”張青輕聲問着,她以為這次總裁大人依然不會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溫泉般的聲音地黑暗裏靜靜散開,優雅如常,“是我沒照顧好她。”
聲音一如往常,他的心早已被自責填滿。
如果他能提前想清楚他們的過去,她一定不會在冷地上這麽久,讓寒氣入體。
他真該死!
但即使他內心裏再怎麽自責,他依然清隽從容,讓別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是啊!這一生,他把他所有的真實性情都交給了病床上的女人,所有好的、壞的性情都只交給她,留給別人的永遠是淡然的模樣。
他以為不愛她,但他的心早就在年少時期就認準了她,不認準他一向控制得體的脾氣怎麽會在她的面前随意流露?
是愛吧!對她厭煩到極致,是因為他心裏相信這輩子她絕不會離開他,所以放心地将自己所有的壓力用怒氣、冷淡的方式轉嫁給她,就是認定了她不會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很殘忍的自我認定。他知道。
但這世界總是布滿了虛僞、名利、欺騙,他卻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永遠不會騙他,用虛僞的态度欺騙他。他很安心,安心對将所有他不喜歡的情緒都給她,讓她幫他承受。每每熬夜加了幾個晝夜的班,為章氏集團走得更加穩固,站在更高的舞臺上,然而他意氣風發的回到家裏,看她對着花灑水,邊說着一天的瑣碎,他的心就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至少這個女人是快樂的,簡單的,也算是幸福的吧?
這些話,他都從未跟她說過。他心裏一直有種優越感,覺得被她愛是很正常的舉動,而愛她,是當時的他從未想過的問題。尚未察覺時,便已情根深重。
他的手碰觸着她滾燙的肌膚,握緊了手裏的毛巾,這輩子不管發生什麽事,他都不打算再放開她了,即使醒來她是恨他,他就讓她痛痛快快的恨,恨到她恨不下去,繼續愛他為止。一個人走一生太孤單,他不想再一個人走,拉着她一起在歲月的長河中走下去,是最好的方式。
到現在,他還是很愛她,他知道,也不想改了。
“哦。”張青沒想到他這麽回答了,只應了一聲便沉默下來,看着淡淡的月亮投在旁邊的男人身上,在他的周身打上一層淡淡的光圈,随着他的動作而跳躍着。
這個男人為什麽看起來,不像悲傷,卻比悲傷更讓她心裏壓抑。
她明明心情很好,為什麽會這樣?
是不是因為她家老板病了,所以她才心裏不舒服。
不舒服到她一直想掉淚的程度。
莫回發燒的第三天,依然沒有好轉的趨勢。
這天已是深秋天,讓白色的病房裏,多了幾分冷清。黃老太太帶着小護士進屋,章淩碩已經倦極睡倒在莫回的病床邊,旦一聽到聲音還是直覺地張開黑眸。
“我來看看她腹部傷口的恢複情況。”黃老太太說明,章淩碩起身掀開莫回身上的棉被,輕手輕腳地掀起她的病號服,只微微露出柔軟的小腹,細細的疤痕靜靜趟在那裏。
“嗯,挺好的。等她的高燒降下來,我再幫她摘線。”黃老太太說完,轉身離開。
這個病房,她的作用不大,留下來還礙事兒。
章淩碩将目光停留在新添的疤痕,喉嚨突然被哽得難受,俯下身輕輕吻了那條疤痕,溫熱的液體也灑在了莫回白嫩的腹部。
章淩碩沒有留意到當淚滴在莫回身上的時候,她動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流光,在他未發現之前又合上了眼。
“老板,老板,你怎麽還沒退燒呢?”
張青探了探莫回的額頭,溫度依然燙得吓人,手指不自覺地移往她的鼻尖,熱燙的氣息輕輕吹拂在她的指腹。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燒不退,莫回也沒有轉醒的跡象,讓人心慌不已。
章淩碩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三天,終于在今天下午被她趕回去休息。
她覺得太這總裁大人太奇怪了,才與她家老板相處一段時間,竟然能衍生出這樣深刻的情感,是他這個人太感性還是真的是愛情的力量。
而老板對他的态度也值得探究。
張青擰幹濕毛巾,心裏有個聲音讓她不要去深想。
病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張青轉頭是章淩碩,依然俊朗如常,但總覺得他似乎哪裏變了,她又無法說出,只是感覺。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就好。”章淩碩徐步走進病房,輕聲囑咐張青。
“總裁大人,其實你和老板以前認識是不?”張青問出口,問完她心裏一驚,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問這樣的問題。
“……是。”章淩碩沉默良久,身形不動,像是被張青的問話給鎮住了。
“那為什麽,你之前不知道,老板也裝作不認識你?”
“她變了,我認不出她。”章淩碩咬牙答着。
“哦。”張青愣愣地接受這個答案。
“你回去吧。這裏有我就好。”黑眸裏溢滿疼痛,膠在仍昏迷不醒的蒼白女人臉上。
“好。”她原本想反抗的,但這病房裏,她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個人,總裁大人和她家老板間仿佛是容不下別人入侵的。
張青想想,端了水盆出去,離開前順道幫總裁大人端盆新幹淨的水放在床頭,也算是幫他們一點點小小的忙。
章淩碩看着莫回細細的五官,直到現在他才仔細看過她的臉,小小的臉幾乎沒有他的手掌一般大,白白的,不見半分健康的顏色,細碎的發絲順着耳邊往下垂,襯着細細白白的耳朵,瘦削的手臂總是在不小心探出棉被之外,又乖乖地放在身體的兩側。
這個睡姿是她的常有睡姿,她習慣側躺着,把自己绻縮成一個圓圓的蝦球,手臂抱着雙腿,小臉深深地埋進膝中,讓人只能看見她瘦削異常的背,隔着寬大的病號服,能看見她漂亮的蝴蝶骨,瘦骨嶙峋。
這個睡姿是防備心極強的睡姿,自我保護意味很濃的睡姿。連在夢裏她都這麽小心翼翼嗎?害怕再受傷害。
他給的傷害,早該把世上最堅強的人給折磨瘋,她居然每次都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
前一天跟她說娶她,一個晚上後又突然改變主意,再次将她一個人丢在冰冷的醫院裏,他簡直罪大惡極。
“莫回,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稍稍減緩給你帶來的傷害,我們才能回到小村落裏那時的時光。這一次,我不逃避,讓你把對我所有的恨都盡情的釋放出來,好不好?”
現在的他,幾乎要忘了他們中途時光的相處,只記得小村落裏的光陰和這段時日裏的她。小村落裏,她單純,有些木讷,但過得很快樂,有爺爺真心的待她。
他的爺爺待她很好,好到連他這個正牌的孫子都要吃味。
她的存在,算不算是爺爺的小玩伴。說小玩伴有些過,其實她和爺爺相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爺爺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她很少答話,最多只發出“嗯嗯”的應答聲,大部分時間都只是睜着黑白分明的眼靜靜地看着爺爺。
爺爺很喜歡教她木雕,而她也悶不吭聲地學習。
幾個假期裏,他在屋裏看書,她就和爺爺在陽光底下,一老一小坐着一高一矮的小木凳,模樣認真不已地學習着。圓圓的小臉,泛着淡淡的蘋果紅,淩亂的發被爺爺耐心地梳理好,服服帖帖地披在肩上。
她的衣服也被洗得很幹淨,他記得爺爺有跟她說過,女孩兒要保持幹淨的衣服,不能髒兮兮,沒想到從此便再也沒見過她髒兮兮的模樣,還能隔着老遠都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的皂角香味。
其實,她并不笨,是不?
她只是反應差了一點,只要有人肯慢慢地教她,她總是能一點一滴學好的。就像她的木雕,**歲的光景,就能雕得有模有樣,讓爺爺的技術有人可繼承。
爺爺病重的時候,他的身上沒有別人,他在忙着出國留學,父母忙着生意場上的事,他們一家人沒人知道爺爺的病情。
從頭到尾只有莫回一個人陪在爺爺身旁,伴他度過人生中最後的時光。
直到莫回帶着爺爺的骨灰,從遙遠的小村落一路奔波來到他的別墅前,他們一家人才知道爺爺已故的消息。
莫回參與了他們家很多的事情,尤其在生死大事上。
如果沒有莫回,爺爺的晚年生活不會如此愉快惬意;沒有莫回,他的母親也許在患上重病之後,就是永無休止的疼痛,而不會像現在過得恣意。
他在這些人生大事上,始終是欠着她的。
“莫回,莫回。趕緊醒來吧,你只要肯醒,以後我章淩碩的人生全交到你手上,任你欺淩,好不好?”章淩碩雙手握住莫回冰涼的小手,放到唇邊無限輕柔地親吻着。
“莫回,你很恨我吧!既然恨就好起來,明目張膽的恨,我就站在你面前讓你恨個徹底。你沒有那七竅玲珑心,你學不會別的女孩兒家那樣百變花樣折磨人,就連現在你折磨的還是你自己,讓自己心疼,折騰自己的身體。醫生說你早就不想活了,才放任身體毀成現在這模樣。以前是我不知道,也不覺得我愛你。現在我愛你,你恨我,也算是濃烈的愛恨。我們就這麽愛着、恨着過完這輩子,來生只有愛沒有恨,好不好?”大掌徐徐撫過她汗濕的額,喃喃低語,俊眸片刻不離床上閉上沉睡的莫回。
莫回的燒在第四天奇跡般地退下,只是她一張眼,所有的人都被她眼裏的神采給震了一下。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神采,不冰冷,不熱情,僅剩無限的空洞。
她是個無限配合的病人,再苦的藥,她沒有任何異意的吃下,再麻煩的檢查,她也不會皺下眉頭,只是乖乖地跟去。
章淩碩一直跟在她身邊,她也不排斥,他給她喂粥,她也乖乖地吃下,沒有特別的舉動。
莫回醒來後又在醫院住了三天,黃老醫生再三保證她的身體無大礙,章淩碩才為她辦理了退院手續,開着車接她回她的家。
抱她上車時,她像個無神的洋娃娃,軟軟地趴在他的懷裏。
章淩碩緊緊抱着她,直直地站立在路邊,面對着人來人往的人,哭得像個孩子。頭埋進她換好的純棉長袖衣衫,眼淚均數滲進她的懷裏。
莫回,她終究還是把自己逼進了一個小角落,那就小角落裏只有她一個人。
兩年前,他傷她很深,但她心裏依然有他;現在,他再次毀了她心裏最後的角落,讓那個角落成了無人居住的空白。
“總裁大人……”張青提着行李,從醫院走出,看見這一幕,她遲疑了下,還是叫了一聲。
“……上車吧。”章淩碩把臉埋進莫回的頸間,過了半晌才擡頭應了一句。
張青跑上前幫他打開車門,章淩碩輕手輕腳将莫回放進副駕駛座位置。
車像離弦的箭飛馳而去,章淩碩是一個只要想把事情做好,就一定能做得很出色的人,就像他的車技,在前幾天還是初學者,現在已經開得很靈活自如。
章淩碩開着車,轉頭看了看身側的莫回,她的頭發被窗外入侵的涼風吹得紛飛。
“關窗。她會冷。”章淩碩看着後視鏡裏的張青。
“哦,好。”張青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連忙關起窗,不讓涼風再侵蝕她家老板的身體。
車子穿越過小鎮,穿過兩旁都是樹木的的小通道後漸漸停下來。章淩碩抱起莫回下車,莫回反應一直冷冷淡淡。直到章淩碩抱她穿過小花園,步上木質的樓梯,她才有了些許的掙紮。
“怎麽了?不希望我進去嗎?”章淩碩停下步子,輕聲問。
莫回不答話。
“總裁大人怎麽停下了?”張青提着東西跟上。
“莫回她不希望我上去。”章淩碩用着哄孩子的語氣對莫回說着,“我不進去,讓張青扶你進去好嗎?”
莫回依然不答話。
“是不是老板一個人害怕,所以不想回後樓,這後樓只有一個房間。要不先住前樓,等她身體好一些再回後樓住。”張青想了想,做出決定。
“莫回,你說呢?”
莫回閉上眼,不答話。
章淩碩遲疑了片刻,抱着莫回走出小花園,回了自己的房間。
嘎,總裁大人也太直接了吧。
孤男寡女不太合适哇!
但她很聰明地自動消音,沒将這句話說出口。
章淩碩将莫回放置在自己的床上,今天的莫回穿的是白色的亞麻長衣和素色長褲,是張青回後樓收拾出來的,平時就瘦瘦小小的人,穿上長衣長褲更顯纖細了。此時躺在他淺藍色的床被裏,顯得十分脆弱,蒼白的小臉更顯白晳,細細的發布滿枕巾,配上瘦削的身形,構成了一幅令人心疼的畫面。
“先睡一下,等會飯好了,我再叫醒你。”章淩碩輕輕拍了拍莫回的臉,柔聲說着。
莫回依言閉眼,僵硬的身子也開始慢慢放松。
章淩碩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張青也随後離開。
“你說,老板怎麽會突然變成現在這模樣,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張青雙手插腰,圓圓的眼狠狠瞪着走在前面的男人。
章淩碩腳下未停,下樓,進了廚房。
“你為什麽不說話?老板之前雖然話不多,但不至于像現在誰也不理,這段日子你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麽?”張青不滿被忽視,跟着進廚房。
這個男人已經捥起袖子,動作俐落的洗鍋,淘米,開火,熬起了小米粥。
随後他又挑出鮮肉,先切成絲,再剁成肉沫,盛盤放入少許的醬油、米酒腌制肉沫,并把盤子放置在稍遠的一側,伸手在籃子裏取出紫色的茄子,簡單而認真的沖洗之後,幾刀下去就切成了薄片,紫白兩色相間,還未煮,就先讓人食指大動。
看着章淩碩專注的模樣,張青住口了。
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向他人解釋的過去,現在的章淩碩怕跟她家老板一樣都無心他人吧。她的老板現在将自己埋進沉默的世界,而章淩碩雖然與平日沒有什麽兩樣,但他的眼神似乎落寞了很多。
“讓一下。”沉穩的嗓音在張青的頭頂響起,張青傻傻地擡頭。
章淩碩已經端着菜和小米粥停在廚房門口,是給她的嗎?
張青傻笑着,準備伸手接過。
“你擋了我的路。”章淩碩移開餐盤,淡淡地說了一句。
嘎!
張青很受傷,還是自覺地讓開,但仍不服氣地問一句:“我的午飯呢?”
她餘光飄了一眼廚房,只有點小米粥,一點菜都沒有。
“你有手有腳,自己煮。”章淩碩說完,上了樓。
就這樣?!
他就這樣對待他的紅娘?真不給面子,當初她大費周章地讓他住進來,他就這麽待她,太傷她心了。
張青翻了翻菜籃,還有玉米、豆角、木耳、竹筍、胡蘿蔔,這些都比茄子好消化,對病人更好,為什麽他偏偏選擇又硬又難咽的茄子?
他是不知道,還是故意為之?
章淩碩端着餐盤上樓,推開門,床間的莫回還在休息,他輕輕合上房門,把餐盤放置在桌邊的桌子上,靜靜看着她。
她淡眉微蹙着,似乎睡得極不踏實,小小的手不知何時又探出棉被之外,緊緊地将棉被扭成了一個糾結的形狀。
也許是知道他在看她,幾分鐘之後莫回睜開眼。
章淩碩傾身向前,扶她起身,把松柔的枕頭拉上床頭,讓她能舒服地往後微靠。
“先喝點粥再睡。”他的聲音很柔很軟,大手端過小粥夾了适量的菜色,往她嘴裏送。
莫回看到菜色,遲疑了下,仍無言地張嘴,吃下。
她吃得很慢,咀嚼很久,仿佛要記取其中的滋味。章淩碩也不急,耐心地等她咀嚼完,再味她下一口。
他們配合得很好,不緊不慢的。
莫回的胃口并不好,只吃了幾口便不再張嘴,章淩碩也不勉強,快速将餐盤裏的菜色和小粥解決掉。
“你先坐一下,我去洗碗。”章淩碩端着餐盤往外走,在房門外停留了許久,直到聽到房內一聲淺淺無力的嘆息之後,才轉身下樓。
她肯嘆息,說明他們的局還有希望是不?
莫回抱着棉被,将臉埋進被裏,肩膀微微聳動着。
呵,時光真的會流轉到從前的話,哪怕是流轉到醫院裏的那個清晨也好,可是為什麽要到現在他才這樣。
他的碎肉茄子與當年的并無他因,那樣的味道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裏,在他冷淡對她的歲月裏,時不時地拿出來品嘗、回味,說服自己他曾經對她這麽好呢。
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章氏集團的總裁竟然會為她下廚,以前只要這想到那個畫面,她的心就好溫暖,又生起無數的動力繼續追逐他的腳步。
可是,現在,她的雙翼已折,再也無力去追逐他的腳步,從此,她一個人待在這寧靜的小鎮,度過餘生可好?
莫回擦擦臉上的淚漬,側身睡下。
這是他的房間,他的床,他的被裏全裏他清爽好聞的味道。他的味道她曾在以前為他清洗衣服的時候偷偷聞過,現在鼻間都是他的味道,連帶身上也沾染上。
心底不是以前的幸福感滿溢,反而是淡淡興不起波浪的平靜,只剩下平靜,她自以為是的平靜。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不去感知,不去細想,摒除不該有的想法,努力讓自己陷入睡眠。
章淩碩回房,見莫回已經入睡,輕扯唇瓣,輕輕做在床沿,修長的手指愛憐地碰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不算紅潤的唇,微微探着她的鼻息,輕輕淺淺的氣息,微帶熱氣的吹拂着他的指尖。
心,微地放下,脫下鞋,他傾身上床,舒臂将瘦削的她擁進懷裏。
雙手在她的小腹前交握着,兩年前在她小腹部上的疤痕,透過薄薄的衣物微微抵着他的掌心,讓他的掌心微微熱着,微微燙着,微微痛着……
這幾天,他一直沒有這麽抱着她入眠,習慣性地在睡前探拭着她的鼻息,害怕她消無聲息地離開,而在新的一天看到她仍好好在他的懷裏,輕淺的呼吸,他搖擺不定的心才微微歸位。
這幾天,都是為她換衣、梳洗,但他卻鼓不起半分勇氣去看她腹間的疤痕,害怕看到那條扭曲的疤痕劃在她白白軟軟的腹部上,對他進行着無聲指控。
他相信,這世上最勇敢的人,也未必有這樣的勇氣。
而他,章淩碩,一直都不比莫回勇敢。
現在的章淩碩,就是十七年中的莫回,他要像十七年裏莫回曾經那樣追逐他那樣追逐莫回,這樣才公平,是不?
章淩碩想着,擁着莫回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摟着她閉眼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後,章淩碩小心的掀起他這一側的床被,輕手輕腳下床,走到桌子邊拿起桌上的藥,倒了杯溫水。
黃老醫生說她不用吃藥,心病需要心藥醫。
她的心病,藥引在他身上。
“來,吃點藥!”隐去純黑的眼眸的所有的心緒,走回床邊,輕搖了不知已經睡着還是假寐的莫回。
莫回不動。
“莫回,乖。起床吃藥了!”他又喊了一聲,她依然未動。
“莫回……”
回答他的是一個用力的揮手,黃色的藥粒灑落在地,章淩碩手上的杯子跌落在地,劃出手上一個鮮豔的紅痕。
莫回轉過小臉,蒼白的臉上淚漬縱橫,黑白分明的眼裏布滿痛楚,透過迷糊的水霧,她看到那雙漂亮的眼。
那是一雙跟他同樣的痛苦的眼。
痛苦,成了他們的共性!
窗外,冷風、冷雨交會,将兩人的心浸成寒冷的冰窖。
“你走吧,我撐不住了。我無法恨你也無法愛你!我很難受。這裏很難受!”破碎的字句從她嘴裏逸出,表情痛苦地指着自己的心口。
這是她醒後第一次開口,聲音了無生趣,只剩無盡的冰冷。
她,終究還是把自己逼進那個誰也無法進伫的角落。
她,誰也折磨不了,只能狠狠地折磨自己。
“我不會再走,不會再離開你了!”章淩碩心痛如刀絞,不理會手中的傷痕,彎身抱住眼前渾身彌漫脆弱絕望氣息的女人,害怕窗外能撕裂一切的冰冷風雨,像是随時會将她撕裂帶走。
“我們已經沒有路了,只有懸崖。”莫回的臉色死白的說着,渾身顫抖着,字句淩落。
“有路,只要你還願意看我,我們之間就還有路。”将臉埋進她冰涼的頸項裏,緊貼着感受她微弱的生命律動。
莫回搖着頭,聽不進他的話,只是既不解又心痛,茫然地搖着頭,低氣自語着:“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已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