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髒,(2)

她想恨,瘋狂地恨。但是,她不能恨,一恨她就會變得面目可憎。

有沒有喜歡和只會恨的人交朋友,沒有人。

“小青,以後跟李伯伯一起生活吧,讓李伯伯照顧你。以後想不想學醫都沒關系,遵循你自己的興趣發展。”李伯伯望着大理石的墓碑,上面是他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人的照片,兩個笑得滿足而明亮。

這難熬的思念留給他一個就好,三個人的糾纏,總得有一個人退出,才能織起另外兩人的圓滿。

“我想跟他走。”張青小聲地答着,擡頭看向李伯伯。

“是嗎?要去哪裏?”李伯伯看着張青,目光深邃,仿佛是在借着眼前的小女孩兒看多年之前,現在已經靜靜長眠于此的女人。

當年的她也選擇了另一個人。

生命的輪回,總是這般戲弄人。

留下的永遠是他!

“去美國。”吳予燦替她回答。

是嗎?連去的地方都一樣,還需要阻攔嗎?當年阻攔無效,差點毀了三人的友誼,現在又何需再攔一次。

“去吧。別斷了消息。”他嘆息,僅剩這樣的要求。

“我會的。”張青點頭。

“好,那我走了。”僵硬地轉身,不舍,最終還是要離開,因為不管以前還是現在這裏永遠都不會有他的位置。

張青轉身,以一種超越年齡的憂傷目光望着李伯伯的背影,第一次發現,原來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李伯伯的痛苦來自她的父母。

才想着,她的眼眶又濕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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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青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語。

“她,這十六年從未真心的笑過,除了離開前的那一晚。就連平時看到我,她也冷冷淡淡的,甚至有憎恨的情緒,恨我間接害死了她最愛的男人!恨我生病!她肯定恨我為什麽偏要在那個雨夜生病,讓他不得不開車去載着我去醫院,不去就不會出車禍,就不會離開這世界。可是,我生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差點死掉。所以,她恨我,恨我略奪了那人的生命。連最後的時光裏,她也用決絕的方式離開我。她在報複我!明明是我的母親,卻十六年都不肯原諒我無心的過錯……”

淚潸然,她伸手碰觸冰冷墓碑上的照片,仿佛碰到的是溫熱的皮膚。

她眼底很迷茫,她不懂這麽濃烈的情感,愛亦或是恨,她都不太明白。

明明該是世上最愛她的人,為什麽會這麽恨她?

“小丫頭!她只是太愛你,愛你愛到不忍心讓你承受這十四天的擔憂與恐懼。她是你的母親,你是她手心裏最重要的寶貝,她不可能恨你。她想讓你繼續擁有無憂的性子,繼續積極的生活下去。她知道她生命的終點在哪裏,既然她遲早要離開,何不讓你少了些煎熬,直接将最殘忍、最直白的結局前提告訴你,讓你不再為她的病、她的痛而情緒起伏。這死亡來得又急又快,雖然突然,但至少讓你能早點清醒。”吳予燦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一臉溫柔,目光向洞視一切地望着眼前的風景和人。

他,不得不說,她太聰明,聰明到有些涼薄了。

她真能狠下心将她的女兒丢在這冰冷的人世間,從此再無親人無依,還是她相信她的女兒能忘了她的離開,重新樂天生活。

這小丫頭,他才認識她幾天,就發現她的性子絕對的樂觀,純真到讓人發抖的程度。這個女人若不愛她,怎會讓這小丫頭在十六年的單親家庭裏擁有這樣的性子呢。

又是一種深沉得讓情商不到一八0的人沒法挖出來的愛,她确定她單純的女兒能理解嗎?

“是這樣嗎?”張青愣愣轉頭看吳予燦。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是愛,不是恨。

愛她,愛到不忍看着她獨自一個人走向死亡?

可是她,想陪着她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告訴她的母親她心裏很愧疚,沒有代替爸爸照顧好她的身體;告訴她,她很愛她,不願意看到她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無法抽身;告訴她,有她這個母親,她很驕傲、很滿足……

可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會留給她,連最後的機會都不給她。

“我打算帶着你們疼愛的女兒去美國,她很單純也很可愛,這樣的女孩兒不應該停留在你們離去的陰影裏不肯自拔,她值得最好的對待。你們同意嗎?”吳予燦目光依然停留在墓碑上,但餘光能看到身邊還不到他肩膀的小丫頭,身體不斷地抖着,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她的年紀還太小,他當她的長腿叔叔也好,大哥哥也好,亦或在她的未來裏占上愛人的角色都行。

對于兩人的關系,他沒有太多的架構,順其自然就好。只要陪她度過這一段傷心,讓這一段傷心在她往後的歲月裏盡量減緩對她的傷害就好。他對愛情,沒有太大的憧憬,因為愛人既讓人愉悅,也會讓人絕望,甚至毀天滅地,都是傷人傷己,他不打算碰觸。就算要碰觸,也是那些溫文如水的感情。

“好。”她點頭,這個堅毅的男子,她就是執着地相信他,沒有任何理由。

“乖女孩兒!”吳予燦笑笑,爽朗的笑容讓原本有些昏暗的視野頓時亮了許多。

去美國的時間定得很快,快到張青沒有跟任何同學或者朋友說,吳予燦在從墓園回來的第二天傍晚便跟她說轉學的手續和機票都已經辦好,甚至連從未出國的她的護照都已靜靜地躺在她床邊的小桌子上,幾乎像夢境一般。

而自從遇到他,她的生活就像一個美夢,所有的悲傷在他的面前都自動煙消雲散。

翺翔在萬裏高空之上,那些平時她需擡頭仰望地雲彩都近得像在她的手邊,白白軟軟像棉花糖一樣。上飛機最初的興奮勁退去,便是極力掩也掩不住的疲憊。

“睡吧,我們還需要坐很長的時間。”吳予燦坐在靠過道的位置,輕聲提醒。

“好。”含糊地應了一聲,疲倦地閉了眼,約會周公去了。

吳予燦皺了皺眉,上了回美國的飛機他才想起一個問題,該已什麽名義向別墅的人介紹她。

別墅裏有一個父親,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個美麗能幹的阿姨,很複雜的家庭成員,他完全可以逃開,如果沒有對母親的承諾,他早會離開那個不算家的家。

“請幫我照看好你的父親。”母親臨終前的話回蕩在耳邊,即使早早知道那個男人的背叛,她卻依然愛他如斯,敬他如斯。

所以,他害怕愛情,怕有個女子會像他母親愛那個男人一般愛他,而他卻無法給她永遠的承諾,所以他索性不期待。

“這是我的未婚妻,張青。”吳予燦牽着張青的手穿過寬大漂亮的庭園,進了奢華溫馨的別墅,對着在餐桌上吃飯的三人說着。

吳森豪筷子落了地,吳母蔣梅微微的錯愕之後是一陣釋然的笑容,而吳家的小公主吳洋則是生氣,有種沖冠一怒的憤慨。而他牽着的女孩兒則渾身一震。

同樣的一句話,激起了不一樣的浪花。

“什麽時候你有了未婚妻?”跟張青一般年紀的吳洋跳起來,她一身整潔幹爽,烏黑順滑的頭發簡單地紮了個馬尾,飽滿的額頭上有一個漂亮的美人尖。她很漂亮,只穿普通的校服也掩蓋不住她的高貴氣質,像個公主。

而她也确實是大家奉在手心裏的公主。

此時,她精致的眉眼藏着熊熊烈火。她很憤怒,非常憤怒,而她的憤怒不需要掩飾,從來不需要。

“哥哥大了有未婚妻很正常。梅爾,你別鬧。來來,都坐下吃飯吧,飛機餐一定沒自家的飯菜好吃。”蔣梅挂起笑容,上前拉過張青的手,因為拉吳予燦的手一定會被當場甩開。

“坐吧。”吳森豪也發令。

吳予燦牽着她入坐,傭人也拿來了兩副碗筷,吳予燦用自己的筷子為張青布菜。

“吳媽,這幾天為少奶奶準備點米粥吧,她轉時差,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吳予燦轉頭吩咐一旁的吳家傭人。

“是。”吳媽點頭。

“什麽東西!哥哥是個大壞蛋!”吳洋見狀,突然砸起東西,卻沒一個人上前安慰,任她将桌上、桌旁的東西砸得粉碎。

吳予燦看了發怒的吳洋一眼,“等下将飯菜端到我房裏。小丫頭,我們上樓。”

吳洋看着兩人消失,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父母,哇地一聲哭起來。

張青的第一次出現,就将吳家掀起了不小的波浪。

偌大的花園裏,張青手裏拿着英語書背着單詞,讓自己盡快的進入狀态,害怕再給吳予燦增添麻煩,可麻煩反而不請自來了。

“你用什麽下流的手段勾引我的哥哥?讓他對你百般呵護?”一聲嬌呵自頭頂硬生生地響起,接着她手中的英語書被扯出去,扔出很遠。

“你弄髒了我的書。”張青說着,想起身撿書。

“你停下。”手臂被吳洋捉住,用力地抓着。

清澈的眼看着一臉嬌縱的公主,不明所以。這個女孩兒是被無數人捧在手心裏的,舉止優雅、自信奪目,還有一副美麗的面孔,雖然嬌縱,但不會讓人産生厭惡的情緒。因為她本該讓所有的人都想保護她、縱容她的。

“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是不滿嗎?你突然來到我們家,搶奪了哥哥對我的愛,又搶奪了我父母的關注,不就是扮演成一個可憐的小孤女以搏得所有人的同情嗎?我不屑如此!”吳洋看了她一眼,冷聲呵斥。

裝可憐搏同情,沒什麽了不起,她也會。

“我沒有搏取任何人的同情。”張青清楚地表達着。

“沒有嗎?哥哥跟爸爸在書房的談話我都聽到了,他不過是因為你沒了媽媽,才把你帶來美國,只是同情你。所以才會說你是他的未婚妻,你最好認清現實,別妄想着能麻鵲飛上枝頭變鳳凰,那是不可能的。哥哥愛的只有我一個人,你不過是一個擋箭牌而已。”

“你們有血緣,怎麽可能愛!”她靜靜指出事實,生物書上有教,直系血親成婚生下來的孩子多半是不健全的,世上很多國家都不支持近親結婚。

“你給我閉嘴,你沒有資格指責別人。你這個小孤女!”吳洋惱羞成怒,撲上去撕扯着張青的頭發。

她最恨別人提起血緣的事情,就是因為那該死的血緣,她才無法與哥哥有除兄妹之外,其它的感情,她得不到,她不會讓這個小孤女得到。

張青也不甘示弱,用力予以反擊。

結果是,兩敗俱傷。

愛女心切卻也公平的吳家夫婦,讓吳洋和張青好好在房間裏反省,吳予燦晚上回家,看到吳洋臉上的青紫模樣也吓了一跳。

他臉色沉重的走進張青的房間,她正靜靜地閉上眼睛,臉上沒半點傷痕。

是她太會僞裝嗎?僞裝成一副脆弱的模樣,獲取他的同情,然後欺負他們吳家的寶貝,梅爾臉上的傷不是弄虛作假的,而是真實的傷痛。可張青卻無半點傷痕。

“梅爾雖然任性,但不是壞人,請別對她動手,好嗎?”吳予燦對着床上的女孩兒說着。梅爾的問題他知道,家裏只有她一個女孩,突然多了一個同齡人搶奪了大人對她的關注,她心裏不舒服,有些過激的行為,不難猜出來。現在對梅樂提要求,成了不可能。現在只能讓張青盡量避開,減少兩人正面的直接沖突。

張青在床間的手握了握,一動不動。

吳洋是他妹妹,她是外人,所以他不顧其他情況來要求她嗎?

吳予燦見她沉默,皺了皺眉,想到梅爾的臉傷成了那樣,與她同齡的小丫頭也可能受傷了,“你受傷了?”

“沒有。我很好!”現在才問她的傷!現在才問!張青黯然想着。

“你确定?”

張青點點頭。

“沒傷着就好。”吳予燦拍了拍她的肩,舒了口氣。

“長腿哥哥……”

“嗯?”

“沒、沒事了。”張青搖搖頭。

“丫頭,我知道你現在傷心,傷情。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但是梅爾是無辜的,她不該成為你的出氣筒。”他嘆了口氣,這個女孩看似柔弱,其實倔強到連他都扭不回來她的性子。他知道,她們的打架多半是梅爾挑起來的,但動手傷人總是不對的,他先聲明,以免釀成更嚴重的後果。

“對不起。”她開口,清澈地眸底是清亮的水光。

對不起,這三個字便是她自動認了她的罪,她不想讓他為難。

“別讓我擔心,好嗎?”他傾身吻了吻她的額,看到她乖乖靜靜的模樣,再也舍不得責怪她。

第一次見她,她嬌憨可愛的模樣,像每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該有的快樂。可她,經歷的殘酷的死亡,逼得她不得不成長,隐藏起她的天然性子,讓她早點成熟,擁起自我保護的防禦無可厚非。他不想她将來後悔有刺猬般的性子

“我不會再讓你擔心的!”他給了她一個住所,還給她一份關于愛情的幻想。她很感激,怎能再給他添麻煩。

她的生命裏,除了李伯伯,便是他,要燃起愛情的火焰并不難。

“乖女孩!”他低喚着。

“我想睡了。明天一早還有英語老師教應用口語,我怕我應付不了。”不想在他的面前委屈,她找了個借口。

“好,晚安。”吳予燦帶上房門,轉身出去。

借着清亮的月光,張青小心翼翼地翻過身,不讓身上的傷口被壓到,吳洋的傷在臉上,她的傷在身上。

她不敢真傷了吳洋,因為吳洋是他的妹妹,可吳洋卻是真的傷了她,白天的那一腳又急又重,直踢上她的腿,痛得她的眼淚直接奔流而出。

可是,不能說。

她在他的眼裏已經是個壞蛋,怎能要求壞蛋改過自新呢。

她想着,以後還是避免與吳洋的正面沖撞吧。她不想再讓他失望。

可是,世事總是與初衷相違背的。

吳洋在衆人面前,對她極好,總會在無人的時候倒她一身的牛奶或是果汁,甚至連銳利的刀具都會直接往她的身上扔,避閃不及便會被劃傷。

但她總是沉默着,害怕他皺眉的眼。

日子緩緩地過了三個月,她的英語口語測試通過,可以在下周一進入美國的高中,從一年級重新學習。很好的消息,卻惹怒了小公主。

“你是打算一直待在我們家,我哥的身邊嗎?”拿到通知書的午後,吳洋出現在她的身後。

“學校需要我有個監護人。”張青實話實說。

“哼!我會讓一切都取消的。”吳洋美豔冷淡的臉上有抹諷刺的笑。

“怎麽做?”張青問。

吳洋笑笑,退後了一步,“這就是我的答案。”語畢,她小小的身子向後倒。

張青大驚,吳洋為了趕走她,竟然自己從二樓三十個階梯滾下一樓,造成了身上多處骨折。

吳家所有人都驚慌了,圍着吳洋擔心得夜不能眠。

而吳洋,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指着張青說讓她離開。

一時間,吳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無奈,還有她最害怕的一道目光。她低着頭根本不敢擡頭看,幾乎他眼底深刻的失望。

“我先回家。”她低聲說,病房內無人再說話。

“丫頭,你跟我來。”吳予燦輕扯着她的手臂,帶她出了走廊。

“你知道你的行為很可怕嗎?張青,已經過了三個月,你的母親已經去世三個月了,你不能總沉浸在過去的悲傷之中。不要因為梅爾和你同歲,你就因為嫉妨而去害怕她。有父母有兄長,不是她的錯。你明白嗎?”

“嗯。”她點頭,不斷地點頭。

她的世界變黑了,是他點亮了她的世界,他說什麽她都聽。

“別點頭。你每次都保證,但沒有一次能做到。”

她在他眼裏信譽已經差成這樣了嗎?張青沉默着。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傷害她了。都是我的錯。”她說着,将不是自己的罪往身上攬着。

吳予燦低頭沉思,他不能對她要求太多,畢竟她跟梅爾一樣都還只是個孩子,他不能有所偏頗。梅爾嬌縱的性子,他比誰都了解,所以對之前她臉上的小傷,他不會完全相信,但這次太嚴重。誰相信她會為了想誣陷張青,會将自己弄出一身的傷,如果真是如此,讓他不得不有所警惕,免得造成其他更嚴重的影響。

一個是妹妹,一個是他想保護的小女孩,傷了誰他都會于心不忍的。

“如果還有下次,你會送我回中國嗎?”她問,帶着忐忑的心情,她不敢保證吳洋會不會再次用傷害自己來達到趕她離開的目的。

“必要的時候會。”吳予燦說着。

但不會讓這小丫頭一個人回去,他也會跟在她的身旁。怎麽會放心她一個小小的女生一獨自離開。而梅爾對他的超過兄妹之意的感情,他能感知到,只是認為她的年紀太小分不清自己的感覺罷了。

況且梅爾還有父母在身邊,不會有任何問題,最多他離開的初期她會适應不了之外,不會有更嚴重的問題。

“好。我回去了。”張青有些搖搖欲墜起來。他說必要的時候會,他心裏早有驅離之意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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