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用餘生,(2)
說過,希望他照顧他的父親。
可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強悍,他也不可能一絲感覺都沒有,自己的父親被不是母親的女人分享,獨屬于他的父愛多了一個妹妹來争寵。
張青,是他的一個意外,同樣失去母親的人。
他剛開始以為他待她如妹,在她離開後才知道,他其實愛她,像他的母親愛他父親那般濃烈。他不需要那樣的愛情,那種感情太毀天滅地。他要不起!
為了遺忘,他選擇流連花叢,用雅痞的面具僞裝。
僞裝得越久,看盡的人越多,那抹清麗、甜美的容顏地心底越來越清晰,直到不可忽視。
但面具戴久了,想脫下就變得不容易。
就像現在,這個女孩兒就在眼前,在小小的廚房裏忙碌着,他除了昨天下午那個初相見突兀的擁抱之外,倒也沒說過其他的說辭。歲月,還是帶了份隔閡了。
也許他跟章淩碩是一樣的,也許他們全然相反。
章淩碩是一愛了就付諸于行動,以行動來證明。
而他,現在是躊躇不前,七年間扮了太長時間的花花公子,不知道該怎樣轉變回到與這丫頭相識的那段長腿哥哥時期的狀态。
張青切了西紅杮和蔥,肉片是現成的,熱鍋、炝鍋,放西紅杮,煸出西紅杮特有的清甜香味,臉驀地紅了起來。她知道,不是因為熱氣,廚房早早安裝了抽油煙機,廚房的空氣改善了很多。
她的臉紅來自于小廳的男人。
現在的她,不再是那個小女孩兒,早該懂得為一份愛情去付出,即使她并沒有太多的東西給她的長腿哥哥,但是只要有愛,一切都能變得美好。
為他煮上一碗粉,熬上一碗面,也是她的心意。
她知道,他不再是她記憶裏的長腿哥哥,從他的某些舉止就可以看出來。昨天店裏來了很多鎮上的年輕女孩,他應付的模樣,輕佻,熟悉而有度,仿佛經常置身于那樣的環境。觸及到她的目光時,他的神色才稍稍一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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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資格去責怪他,他們之間說穿了,根本什麽都沒有,只是她心裏對他有愛。
也許李伯伯要說她,年紀太小,分不清感激和愛情。她知道她分得清,李伯伯心裏也知道她分得清,只是害怕她受傷害。
她不怕,愛情,不付出努力,怎會品嘗到獨屬于它的紛芳和甜美。
只要他愛她,她也會像老板那樣義無反顧。
腦子在轉動,她手上的動作也沒有閑下來,把肉片放進燒開的水裏,煮了七分熟後,放米粉下鍋,再撒些香蔥,清新卻也美味。将粉盛進大碗裏,張青抽出昨晚他用過的筷子,放到餐盤上,端到吳予燦的面前。
“長腿哥哥,你的粉好了。”張青笑着,兩顆小虎牙露出來。
“你的手藝真好。”吳予燦看了看桌上賣相不錯的粉,擡手摸了摸張青的頭,取筷入口。
張青嘿嘿地笑着,坐在他的旁邊看着他吃。現在不是早餐時間,并沒有什麽客人,她事情也不多,幹脆就看着他。
他的氣質變了很多,美麗的桃花眼,高挺的鼻,薄唇。
她記得他笑起來,感覺很像三月桃花亂飛的場景。以前他的眼神很純正,有抹憂郁的正直,即使真的桃花亂飛,也不會有幾個女人撲上去。而現在,他自己變了,一笑,撲上去的女人一定不在少數。
想到這裏,她有些氣悶,以後如果他依然如故,她得買多少撲蝶網,才能撲完沖向他的蝴蝶蜜蜂。
她真的很想嘆氣。
“這些年過得好嗎?”吳予燦吃完粉,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輕問一直看他的張青。
這丫頭是跟莫回一起久了嗎?連習慣都這般相似,看人看得連眼也不眨一下。
“嗯。過得很好。這小鎮上的人都很熱情好客,大小事情都十分樂意幫忙。我過得很快樂。”張青回答,看到吳予燦不說話,她又補了一句,“只是有時候會很想你。”
聞言,吳予燦笑笑,“現在我已經在你面前了。”
“所以我現在更快樂了!”張青又嘿嘿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去看看李伯伯嗎?他怎麽樣了?”吳予燦找了找關于張青的話題聊,也趁機多了解她這些年的情況。
“還棋盒給你的時候順路看了,他退休了。現在偶爾也去養老院幫老人義診,身邊有位阿姨照顧他。”張青回答,繼續笑道,“李伯伯能看開,接受阿姨我真的很替他高興。對李伯伯我心裏一直是有愧的,覺得我的父母誤了他的一生。他大半生都守着一份無法明示的愛情,現在退休了,有個人陪着,真好。”
感情的事情誰又能控制。誰又能決定愛誰,或者不愛誰,只是你的心要愛了,人也阻止不了。他在老年時,能遇到自己的緣份,她再高興不過了。
所以,她去還棋盒了,懷揣着最後一份虔誠還了棋盒。
不管他看到與否,她都會像以前的李伯伯一樣,在某個地方靜靜愛着他,等到有一天她足夠強大時,還可以給他一點幫助。
“他真幸運!”吳予燦笑笑,并未做過多的評價。
張青不答話,其實她想說,長腿哥哥你也很幸運,我們都很幸運,能重逢,能像現在這樣聊天,真的很好。
兩人不再說話,各懷心思。
七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即使心裏還有那麽點特殊的感情,也在歲月的時光裏慢慢地被掩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回到從前。
況且吳予燦還是對太熱烈的愛情有畏懼心理的人。
他們需要走的路,可以是一步一步,也可以是一剎那,誰也說不準。
只有天知道答案。
氣氛突然冷了下來,讓人不太舒服的安靜在他們之間彌漫。
張青離開也不是,繼續坐下也不是。而吳予燦的思緒好像已經不在這裏,他低斂着眉目,不知是在看盆裏的炭火,還是在沉思些什麽。
就在張青想站起來進廚房的時候,院門傳來某個小鬼高亢的尖叫聲。
“莫回姐姐,張青姐姐,怪大叔,我回來了!”雪染高聲叫着,她去看了兩天腿,終于解放,磨着張老板,讓他帶她來禦席匠古宅。
一下車,她便急着往小廳奔,小小的身體,駐着不太合适的拐杖,模樣有點滑稽,小臉上的堅持,讓仍坐在桌上發呆的吳予燦笑出聲。
“小鬼!”他懶懶地叫出聲。
雪染看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抹直白的贊嘆,随後撇了撇嘴,語氣敗壞地吼,“你們大人都喜歡叫別人小鬼嗎?別人又不是沒有名字!”
“那你叫什麽名字?”吳予燦笑問。
“要你管!”雪染白了他一眼。
“哦!原來你叫‘要你管’啊!真特別的名字!”吳予燦點點頭,一本正經重複。
聞言,已經回廚房的張青輕笑了一聲。
“……”雪染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随後想到來這裏的目的,“怪大叔和莫回姐姐呢?”
“怪大叔?我們這裏沒有這個人?”吳予燦輕松回答,章淩碩還有這麽難聽的外號嗎?不錯不錯!回公司可以大肆宣傳一下。
稚嫩的小臉噌地一下變得通紅,又問,“莫回姐姐呢?”
“你的莫回姐姐和一個有潔癖的男人在談情說愛,估計沒時間理會你這個小鬼。”吳予燦涼涼地說。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小女孩,頓時像曬蔫的花,低聲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沒人會理我。”
“你找他們做什麽?我想,我這個長腿叔叔應該也能達到你的目的。”吳予燦嬉皮笑臉着。
“我又不喜歡你!”雪染又激動起來。
“長腿叔叔我可是非常喜歡你這個小鬼頭。趁着我還沒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悶死,你趕緊想好要去的地方,不然我可不奉陪喽!”吳予燦誇張地伸懶腰,掩嘴打着哈欠。
他的上司都談戀愛去了,他這個做下屬的太兢兢業業,拼命工作,好像也不太說得過去,再說搶了總裁的風頭,也不是為人下屬該幹的事情。這一點他還是十分明白的!
“真的嗎?”雪染露出小狗般的表情,惹得吳予燦大手拍了拍她的頭。雪染随後吐出的話,讓吳予燦差點吐血,一臉黑線加無語,“你的樣子看起來沒怪大叔有錢,你确定你有車載我去嗎?”
“你的眼光還真好,這都被你看出來了?”吳予燦咬牙切齒,他跟章淩碩誰比較有錢,他們兩個自己都不知道。
“你看起來就很窮!”雪染對于這一點非常堅持。
“我很窮,我非常窮,我窮得只剩下時間了!小鬼咱們能不能不糾結窮不窮的問題,你還想得起來你來這裏的目的了嗎?”吳予燦趕緊轉移話題,不然他該直接睡着了。
“我想讓怪大叔陪我去看我爸爸媽媽。”雪染低下頭,悶聲回答,語氣沒有剛才的高亢。
“這就為這事,長腿叔叔和張青姐姐帶你去吧!”吳予燦無聊地撥弄雪染的頭發。
“嗯,好啊。”雪染笑開,臉上沒有剛才的狤黠,是變成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無邪。
“小鬼,走吧!”吳予燦朝雪染伸手,雪染遲疑了下,把拐杖放進吳予燦的手裏。
“鬼靈精怪的小鬼。”吳予燦無奈,上樓拿了章淩碩的車鑰匙,下樓。
“丫頭,一起去吧!”他看向仍在廚房忙碌的張青,出聲叫喚。
“不用,你們去就好。店裏沒人看不行。”張青笑得很燦爛,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張青姐姐,你為什麽不去?”雪染問。
“姐姐得掙錢吃飯,讓長腿叔叔陪你去就行。”張青安慰。
“我擔心他拐騙小孩!”雪染不怕死地加了一句。
“恭喜你,小鬼!你已經上了賊船了,想下去已經不可能!”吳予燦大手蓋上雪染的頭,将她整個人轉向院外。
“好吧!”雪染擡頭看吳予燦,叔叔說不能随便相信人,這個叔叔跟怪大叔住一起,應該不是壞人。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大叔值得相信。
“走吧!不過要自己上下車。我可不想太一個小麻煩出門。”吳予燦斂下內心的不悅,率先出門。那個丫頭鬧什麽別扭,昨天剛在他懷裏哭成一個淚人,今天就不願意跟他出門了,真是善變的女人。
“你跟怪大叔說話方式真像。”雪染駐起拐杖,一步步挪向車庫旁,在車後座的位置等吳予燦。
“坐前面。我可不想被人誤認為是你的私人司機!”吳予燦在駕駛座上搭話,拍了他旁邊的副駕駛座。
“哦,你真奇怪。”雪染依言,費力地爬上副駕駛座的位置,把拐杖放到後座上。
“謝謝你的誇獎。記得當向導,我不熟路。”吳予燦發動車。
張青看着車子消失在視線範圍,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長腿哥哥,與那段日子裏的他差距太大,哪一面才是真的他?又或者說現在的他才是真實的他,笑得桃花亂飛卻不是因為心情愉快而笑,純粹是氣氛需要。
她該怎麽做才能越來越接近他?
“小鬼,你确定你爸媽住這裏?”吳予燦将車沿着泥濘的山路拐了第八道彎之後,在一遍荒蕪的山林旁停下,正值冬季山上大部分的樹都是光禿禿的,只有随意生長的松樹是茂密如春,在山林間張揚翠綠的站立,像山林的守護神。
“……”雪染并未答話,轉身駐着拐杖下車,小小的身體不住地抖着,眼眶通紅,費力地提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在不平整的山路裏。眼淚不斷地從眼睛裏掉落,沾濕了頰面。
她只顧着哭,忘記留意眼下的路,拐杖在壓在一塊松動的小石頭上,雪染整個人用力撲倒在地。
如果到現在吳予燦還不明白的話,那他就太遲鈍了。
“小鬼……”他三步并作兩步,扶起跌倒在地上,不願起身的小女孩兒,“乖,地上太冷,會生病的。”
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像他。
“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他們不要我了……”雪染哭鬧,小手握成拳拍打在冰冷堅硬的泥土上。
“別哭。小鬼,你是打算他們都離開人世了,還要為你這個小家夥擔心,這得多累啊!”吳予燦半蹲在雪染旁邊,也不伸手撫她。眉間卻擰成一個糾結的形狀。
這小鬼的年紀比小丫頭當時的年紀小一些吧!都是本該單純、快樂的年紀。
小丫頭是一夜之間從無憂變成了憂郁,那份憂郁只留給她自己,不會輕易傳遞給別人;這小鬼怕是從乖巧變得乖張。
這不,她一聽到她的父母為她擔心,就一下哽住了呼吸,憋得整張臉紅通通的。
吳予燦起身拿過剛才被因她跌倒而被甩出三米開外的拐杖,重新交付到雪染的手上,“起來吧,用最快樂的态度告訴他們,你很堅強。你的未來,不會因為現在的狀況而缺少任何的快樂!上天一定很寵你,能讓你這麽幸運的存活下來。就為這你該高興!”
上午在小廳裏聽鎮民們在閑聊,說半個月前出了一起嚴重的車禍,貨車與客車相撞,兩輛車上只有一個小女孩兒幸運的存活了下來,卻也在車禍中傷了腿。
“我很壞是不是?”雪染突然擡起頭,悶聲問着,小小的臉上還沾染了泥沙。黑黑的眼,因淚水的浸濕顯得明亮異常。
“沒有。你很好!”吳予燦見她重新駐起拐杖,眼底閃過一抹贊賞的神采。
“我不敢對叔叔嬸嬸發脾氣,怕他們傷心。所以,我只能對外人生氣!”雪染繼續走向山道。
“你這想法非常好,至少比很多人都強。世上大部分的人只會對親人生氣,對外人卻和顏悅色。”吳予燦回答,用緩慢的步伐配合着她的速度。
“真的?”雪染不相信。
“長腿叔叔從來不撒謊。”吳予燦挑眉微笑。
大概走了十幾分鐘,兩人走到新開辟的小平地,平地上是兩座新的墳茔,是鄉下的土葬。很簡單的土葬,墳茔是黃土蓋就的,墳上還有紙錢,因被白霜打濕,邊角已經開化融化,緊貼在泥土上。
“鎮上有個規矩,死于非命的人不能進入祖墳,只能另找地方埋葬,這整座山上,只有他們……”說着,雪染又開始流淚。
“這樣的環境很好,很安靜,又沒人打擾,是個不錯的地方。如果我以後離開人世,能被埋葬在這樣的地方,我會很開心的。所以,你不需要哭。”吳予燦安慰道。
“是嗎?”雪染不太懂。
“對。”吳予燦點頭。
雪染看了看墓碑,雙手合十,閉上眼,模樣寧靜而虔誠,像在跟她的父母說話。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拂過,仿佛是在對她的話進行回應。
風吹過的那一刻,雪染睜開眼,眼裏再次蓄滿了淚水。這次,她彎身,放下拐杖,對着父母的墳茔拜了三拜。
吳予燦本想說髒,轉念想了想,也就放任她去了。兒女跪父母,天經地義,何來髒的說法。
“長腿叔叔,我們走吧!”重重地叩拜三個響頭之後雪染起身,轉頭看向吳予燦,她面上挂着輕淺的笑容,稚嫩的頰淚漬未幹,像朵迎風而立的小雛菊。
“我背你下去吧!”吳予燦在雪染面前彎腰。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難,而且還都是徒坡。
“長腿叔叔,我跟爸爸媽媽說,以後的路要一個人走了。所以,我不能讓你背我。”雪染笑着拒絕。
“你是叔叔見過最堅強的孩子。但未來的路,以後的艱辛多不勝數,也許這會是你艱辛生命中最溫情的畫面,讓自己的心保留溫情,心髒才會保持溫暖,知道嗎?”吳予燦并不認為這個小女孩聽不懂這麽深刻的話,受過傷的人總是異常聰明的。
“好。”雪染點頭,有點孩子氣地爬上吳予燦的背,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拿着拐杖。
她一直上了車,也沒再回頭往後看。
這短短的一程,确實是雪染生命裏最溫情的畫面之一,她往後的生活裏雖然也有過艱辛,但她是幸運的人,她将微笑的力量運用得很好,沒有過任何一句抱怨。生命在每一個拐彎的時候,都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禮物。這些禮物不是別人,都是她現在所認識的和即将認識的人。這些人都在她的生命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吳予燦送雪染回家之後,在她的叔叔嬸嬸盛情邀請下留在那裏吃了個飯,看了雪染無數的獎狀和跳舞的視頻。
在不算太先進的小鎮,一對父母為了記錄下愛女的每一個美好的畫面,買了價格不菲的錄相機,還有各種各樣的演出服。這份愛不能不說是太寵愛了。
而雪染,自回來之後,對每個人都微笑,眼裏是真誠無污的笑容。他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內心真的太強大,強大到連大人在她面前都自愧不如。
他在張家待到了九點半,才起身告辭,雪染撐起拐杖送他到門口。他從後視鏡看到她一直沒轉身,甚至還看到了她的眼淚,卻在她叔叔嬸嬸出來看之前,又迅速擦掉。
這個女孩讓人憐惜到心都跟着疼了。
吳予燦将車開進車庫,出來時看到張青剛好走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