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一晚,(2)
好。”李非輕斂蛾眉,點頭。
“你不問為什麽嗎?”
“不問。只要是你的話,我無需多問。”李非繼續淺笑,為他布菜。
約翰遜收回打量的目光,她的笑是典型的東方女人的羞怯,工作的時候又就西方女人的自信,這兩點一直讓約翰遜欲罷不能。
但圖片上的女人又是怎麽回事?
李非靜靜坐在約翰遜的對面,偶爾淺笑,偶爾為他布菜,在他吃飯結束後為他打上一碗溫度适宜的湯汁,他習慣在飯後喝湯。
直到桌上的所有東西都吃完後,她微笑地端起用過的碗碟,走進辦公室內附置的洗手間,微笑地合上洗手間的門,她手腳終于發起抖來。
約翰遜的事業雖然包含中國市場,但二十幾年來他從未親自去過中國,中國分部就是出了再大的問題,他也都交給其他人去處理。這一次是因為什麽?
而她,闊別那裏二十多年,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踏上那一遍土地,有沒有勇氣再見一下那個傻孩子?年紀越大,夢到那個傻孩子的次數就越多,夢裏的傻孩子,長得圓圓胖胖,動作遲緩,每天在破舊的門檻上坐着,一動不動。
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夢,她也不知道。
算算那孩子的年齡,她早該結婚,甚至生子了,她的人生裏沒有母親的角色,會不會遺憾?
她是遺憾的,一直遺憾。連母親都舍棄的傻孩子還能指望誰去珍惜?以莫實平的性格恨都來不急,怎麽會善待她的傻孩子。想想自己孩子有可能過的艱苦生活,李非的眼淚,在鏡中滑過眼角,她趕緊低頭擦拭,打開水龍頭,低頭洗碗,任着眼淚滴進洗碗池裏。
竹溪鎮。
真實的性格,張青的真實性格是什麽樣的?這樣的真實性格,讓小廳裏的莫回有點措手不及。而相對莫回的吃驚,兩個男人倒顯得十分正常,一點面露驚訝的意思都沒有。
“老板!”張青又吼了一聲,自她家老板生病之後,她就沒再吼過她,現在老板身體好,愛情也甜蜜了,她的張氏獅吼功又重出江湖。
“你再說一遍!”莫回活動了下自己的手腕,把掉進碗裏的勺子重新拿起來,盡量表情淡定的吃下勺裏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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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加工資!”張青小臉十分正經的樣子。
“為什麽?”莫回納悶。
她這個不是很財迷的員工,怎麽突然就財迷起來了?
“最近因為我們家裏的兩位大帥哥,吸引了很多顧客,其中大多數是女性顧客。本店裏惟一一位工作人員——本人我,工作量大大的加強了,甚至是過去工作量的三倍,所以我有權要求加工資!”張青認真說明加工資的理由。
“這個理由我非常能理解。但是為什麽是加五倍的工資?”莫回繼續不恥下問。
“因為五倍比三倍好聽。”張青一點不扭捏地說出本人認為十分重要的理由。
“噗……”
“咣……”
同時桌面上響起不同的聲音,吳予燦被這個小天兵搞笑到噴飯,不是,是噴粥。章淩碩則不小心掉了勺子,圓圓的勺子滾到桌面,搖搖晃晃着,随後他又表情正經地撿起來,還好他已經吃完了早飯。
“予燦,我想我非常有必要先聲明一點。”章淩碩忍住笑意,對吳予燦說。
“請說。”吳予燦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們之間,我不希望有這麽不成熟的加工資要求!”他覺得還是事先聲明的好。
“好說好說!起碼的職業道德我還是有的。”吳予燦點頭答應。
“所以,我很沒職業道德嗎?”張青忍不住問。
“不太有。”吳予燦回答。
“嚴格來說,一個成熟,有市場眼光的老板都不會答應你這樣的加薪要求。”章淩碩客觀的補充。
“我答應,漲五倍工資。”莫回淡定開口。
“真的?!老板,我愛你!最愛你了!”張青歡呼。
章淩碩與吳予燦對看一眼,各自聳聳肩,意思非常明了。不能和沒在商場上混過的女人談規則,談職業道德,因為她們根本沒有套路可言,完全看心情。
章淩碩和吳予燦兩人吃過早飯,便出了門。倒是沒有坐車,步行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
“你和莫回真算是天生的緣份,要不然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會這麽容易原諒你!不含恨一生都都已經算是輕的了。”吳予燦笑言,當是閑聊。
“嗯,是我太幸運。”章淩碩露出釋然的笑容,“在對她做了這麽傷害她的事情之後,老天還給了我們一個機會,繼續相愛。其實最感謝的算是我爺爺,他才是最明智的,把莫回教成這副性子,即使對人失望透頂,依然不想讓爺爺擔心。”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單單是親情、友情、愛情,還摻雜了莫回對爺爺的感恩之情,他對莫回的愧疚之情。莫回不希望他懷有愧疚,但他還是在心裏保留一份,這樣他才記得要更疼她、更愛她,讓她擁有其他女人都該擁有的幸福。
“這話确實不假。”吳予燦點頭,表示認同。“真沒想到,愛情可以把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改造得這麽健談。我對莫回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層。”
章淩碩不理會吳予燦的調侃,對自己好奇的事情進行發問,“你跟張青說了什麽,讓她這麽高調要求加工資?”
他和吳予燦,莫回與張青,他們之間的友情,早已超過了金錢的範圍,他們純粹是因為感情走到一起。這張青,突然來這麽一招,真讓人大跌眼睛。
“我讓她将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我。”吳予燦摸摸鼻子,這是那丫頭習慣性動作。
“她真特別。”章淩碩下結論。
“我也覺得。”吳予燦扯了道路兩旁種的不知名的花朵,冬天能開得那麽茂盛的花,倒挺特別,輕嗅了兩下,繼續說話,“怎麽突然想到要去鎮辦公廳?手續方面不是早早就了結了?”
“我當然知道。我們是客方,這是人家的地盤,還是多走動,以後辦事方便。況且,我已經很長一段沒答應他們吃飯的邀請了。拒絕太多次,合作會出問題的。”章淩碩解釋着。
“他們沒那膽子吧?”吳予燦非常不以為然。
“俗話說得好,強龍難壓地頭蛇。以前不會出在應酬場合,是因為合作的都是成熟有規模的公司,彼此的态度都非常專業。不像小地方的人,而且對方還不是商人,合作起來不專業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怕對方在我們離開之後鬧出些問題就羅嗦了。”
他本身也不太喜歡商業上的應酬,一年不會出現那樣的場合幾次。前段時間是因為莫回的身體他推卸,現在吳予燦也來了,幹脆一起過來走一趟。
“跟中國人合作真麻煩。”吳予燦下着評論,賞花的好心情消失了一半。
“沒錯。中國是飯桌上談合作。我們還是入鄉随俗好點。”章淩碩點頭。
“聽你的,反正你是老板。”
兩人步行走到鎮辦公廳,幾位領導早已在樓下等候。
“章先生,吳先生,怎麽不坐車?”
“突然想走走。今天有其他客人?”章淩碩笑着回了聲,不動聲色地看着大家列隊歡迎的架式。
“呃……這個、這個……”幹瘦的中年男人,擦了擦汗,不敢回答。
“上次老王收集的竹席工藝品,放在哪個倉庫?”章淩碩也不多話,鎮裏招商引資的項目不止一個,也許是其他大的合作商看重了某個商機也說不定,他人的事情他沒太多興趣。
“章先生,要不過幾天再看行嗎?”男人繼續擦汗,腰彎得幾乎直不起來了。
“給我一個理由。”章淩碩斂眉,他好說話沒錯,不表示他可以随意讓步。
“章先生,我……”
在男人誇張擦汗的空當,兩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過來,停在鎮辦公廳的正前方,章淩碩看着後座上的男人,眉間微皺。
後座上的男人便是約翰遜,他緩緩地從黑色轎車上下來,嘴上叼着上好的雪茄,語氣狂傲地說着:“章淩碩,好久不見。真沒想到你堂堂章氏集團的總裁竟然可以在這種破落的地方待了半年之久,真是令人敬佩啊!”
“約翰遜先生,別來無恙!”章淩碩淡淡開口。
“我看上了你手上的項目!”約翰遜是個真小人,他做事一項直截了當。不到兩句話,他就直接說明來意。
“你來晚了。”章淩碩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怒氣,純黑的眼裏仍是一遍溫和之色。
“章淩碩,這路聽說是你一手修建起來的。你說我全炸掉,你還能再出資修建嗎?”約翰遜走到章淩碩面前,勾起嘴角,無聲地笑着。
章淩碩不答話,眸內依然一遍溫和。
“商場上的笑面狐,真不愧對你這稱號。這次我要一雪前恥,讓你栽在自己的地盤上。”約翰遜湊近章淩碩的耳邊。
“約翰遜先生,我非常感謝有你這樣的對手,不斷提醒我,讓我時刻有所警惕。但是,很抱歉,這次恐怕讓你失望了。”章淩碩壓低聲音。
“哦?願聞其詳!”約翰遜表現出極有興趣的模樣。
“這裏是中國,不是你所熟悉的美國。在這裏,你以前的理念,做事手法,都不會成為你的優勢。還有你的LW如果我沒記錯,在上次的收購案中,僅剩原來部資産的百分之四十五,折合成現金該是十億多,再加不動産,也四十億出頭。你認為你有這個財力和我争嗎?況且你就一定認為他們會将這個項目交給你嗎?明智的人都不會這麽做!”章淩碩淡然地分析。
“就算搶不走,但能再困你在這小地方半年,我想LW和章氏集團在外面的勝負就定了吧?”約翰遜面上帶笑。
“你就是再困我兩年,章氏集團依然能良好運作,絕不會像你的LW,你才出來短短數天,股票就開始下跌。”章淩碩輕笑,潔白的牙在冬天的陽光裏閃閃發亮。
“很好。”約翰遜直起前傾的身體,環視了一下簡陋的歡迎隊伍,眼裏閃過鄙夷,“那我們就走着瞧!”
“好。”
約翰遜故意冷落鎮上這群迎賓的人,除了吳予燦悠然自得的斜靠着之外,其他人都微微冒着汗,場面尴尬極了。那個負責接待的幹瘦男人更是,章淩碩對鎮上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而這幾天上面突然來人說有新的老板要在鎮上開創新的項目。沒想到,鬧了半天還是章淩碩的競争對手,而且兩人還直接撞上,這能不讓人覺得尴尬嘛!
黑色轎車上又下來了一個衣着華貴,面容精致的中年女人,她上前攬上約翰遜的手臂,适時地解了場上鎮辦公廳工作人員的圍:“親愛的,坐了這麽久的車,你肯定累了。先讓接待人員帶我們去看看住的地方吧!”
“是是,早已經準備了,現在要休息嗎?”幹瘦的男人,繼續鞠躬。
“親愛的,先休息,好嗎?”李非回頭看約翰遜,約翰遜點點頭,兩人跟着幹瘦的男人離開。
章淩碩回頭看了看李非,表情若有所思。臉上出現難解的情緒,後抿緊嘴角。
“他不會是想讓我們退出這個項目吧!”吳予燦幹脆玩手指,做助理的好處就是,兩個首席執行官碰面時,沒有他什麽事情,正好能讓他偷懶。
“他還沒那麽大能耐,了不起弄點阻礙罷了。”
“那你臉色這麽難看?”吳予燦瞟了章淩碩的大黑臉,黑成這樣還叫沒事?
“我們先回去吧,工藝品的事改天再讓老王拿到家裏去。”章淩碩淡淡地說。
吳予燦挑挑眉,準備做緩緩散步的心理準備。
“喂,要不要走這麽快?會結石的!不要這麽不養生,行不行?”
不是散步,竟然還是在鎮辦公廳的道路旁轉了個角,章淩碩竟然快步跑起來。不是被約翰遜給氣瘋了吧?
約翰遜,你真是我的偶像。
吳予燦在心裏想着,也跟着撒開腿跑。
“約翰遜先生,這是你和李女士的房間。請進!”幹瘦的男人全程躬着身,掏出鑰匙,打開房間。
“章淩碩來竹溪鎮也住這裏?”約翰遜不悅地看了眼房間裏的環境。
“章先生沒住過這裏!”男人小聲回答。
“他不屑住的地方,你認為我會住嗎?還是你覺得我比不上他!”約翰遜瞪着了幹瘦儒弱的男人一眼,眼裏閃過一抹陰狠。
“沒有,沒有……”男人連忙低聲回答,“剛開始我們也以為章先生嫌棄這裏的住宿條件,後來才發現,他只是不喜歡應酬。現在他住在鎮東邊的小屋裏,今天與他同行的吳先生也住那裏。”
“哦?那裏是不是有個女人?”約翰遜像突然想到什麽!
“有,您說的是莫老板?”男人問。
“她跟章淩碩是什麽關系?”約翰遜問。
“我也不清楚,好像他們兩人在一起。聽說這段時間莫老板生病,章先生還寸步不離地照顧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下去吧!”
“是,約翰遜先生。”
約翰遜看了看這環境,冷哼了一聲,挑了個勉強幹淨的地方——床上坐下。
“親愛的,你不是說來看看中國分部的情況,怎麽跑到這個小地方來了?”李非示意身後的傭人放下行李後退下,自己才走上前問丈夫。
“親愛的,這就是我要看的地方。”約翰遜笑看李非。
“我不明白。”
“親愛的,你一直都明白。只是你不敢相信而已,我就是個奪人所好的人。你不會不知道。章淩碩在三年前讓我差點破産,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怨怨相報何時了,況且那應該是你自己投資失敗。”李非嘆口氣解釋。
“親愛的,我很喜歡中國的文化,但我非常不認同某些非常中庸的思想。我們西方人崇尚在戰場失去就要在戰場中找回來。鬥争是解決憤怒最好的辦法。”
“好吧。”李非無奈地點頭。
“親愛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這裏我能幫你什麽忙呢?這裏的地方官員我全不認識。”李非推開玻璃窗,光禿禿只有草垛的田野。一望無際,多麽像那個地方。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安靜,因為這該算是她離這樣的環境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不想這麽快就結束。
“一件事,很簡單的事情。剛才聽那人說,章淩碩住的小店的主人好像是個女人,你去幫我找找她,好不好?”約翰遜的眼裏閃過一抹奇異的光。
李非想了想,點頭同意。
約翰遜的中文并不好,社交很容易成問題。他這樣的請求也并沒有什麽不對。
莫回小屋前的路上。
“喂,章淩碩你就不能跑慢點?”吳予燦在身後大口喘氣,差點累倒在地,嘴裏忍不住喊,“又不是趕着投擡,不用跑這麽快吧!”
章淩碩猶如未聞,用力地推開院門跑進大門。
“總裁大人,這麽快就回來了?”張青收拾其中一張桌子的碗筷,見章淩碩跑進來愣了一下。
“莫回呢?”章淩碩問,語氣微亂。
“老板在房裏,前樓的房間裏。”張青想了想後回答,看見章淩碩的身影立刻消失在眼前,搖搖頭,她習以為常了,不奇怪,一點也不奇怪。
“丫頭,趕緊給我準備水。我快渴死了。”吳予燦跑到小廳,一屁股坐在竹凳上,上氣不接下氣。
“你們幹嘛,賽跑?”大冬天的鍛煉一下身體也挺不錯。
“你得問章淩碩,一句話不說就狂跑,不知道的還以為被追債了。”吳予燦猛灌了一大口溫水,氣息稍稍平複了些。
“哦。估計總裁大人就是想老板了!”
“才離開不到一個小時,不至于吧!”吳予燦十分驚訝。
“老板病後,總裁大人沒離開過老板那麽久啊!”張青解釋。
吳予燦無語,他章淩碩是百練鋼變成了繞指柔了,也不至于吧!
太肉麻了,這個。
吳予燦作勢撫了撫手臂上起的雞皮,他以後打死也不要像章淩碩這麽直白的表達感情。太吓人了,以前冷冰冰的,一愛起來,熱情得讓人接受不了,反差太大了。
章淩碩放慢腳步上樓,努力調整氣息,來到他的房間前。門是開着的,床邊是熟悉的身影,在背對着門口整理被褥,被套是她這兩年繡好的鴛鴦被罩,兩只交頸鴛鴦在被褥上栩栩如生,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她當時的思念與茫然。
他的目光幾乎含着貪婪細密地爬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她的發還是很黑,被她盤了起來用發飾固定,有調皮的發絲散落下來,被光打上一圈明亮的影。她沒穿大衣,他也不太擔心她會着涼,因為房間裏安了暖氣。
此時她正低頭,露出嫩生生的頸項,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裏不動,他知道那裏摸起來有多滑嫩,吻起來的感覺有多好。
寬松的毛衣,掩不住她線條柔美的漂亮腰線,下身是灰色的柔軟質地的褲子。她的每一寸骨骼,他都那麽熟悉,熟悉到連他的名都镌刻在上面。
這世界上,只有她這麽愛他,愛他超過任何人。他一直是驕傲的,勿庸質疑,會有人來平分她的愛,她永遠會愛他,只能愛他。